大楼里没有亮灯。
这个模拟演习场还原的不是废土城市,而是中规模的商业街。雄英在场景模拟方面做得非常到位——当然,在便利店里摆上一个个日期新鲜的商品是不可能的——但除此之外,写字楼、商店等建筑的内部结构,紧急通道,防火、通风、排水系统等都被完全复原了,连建基都重现得十分到位,更不用说只是基础设备的电力设施。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赤谷有意关掉的……
望着眼前黑漆漆的无窗走廊,上鸣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回事啊,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他搓了搓手臂,直到皮肤摩擦出一些温度,才稍感定神,“不会吧,这可是学校的模拟演习场,不会出现什么恐怖场景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反复念叨了好多遍,好像是把自己说服了,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打颤的腿终于……好吧,还是在打颤,但好歹没有腿软到迈不动腿了。
稍微往廊道里走一点后,楼道与楼道之间的铁门上还亮着应急灯。漆黑的室内终于有了光源,但上鸣完全没办法得到任何慰藉——事实上,这还让他有点神经质,像是有一把螺丝起子在不断拧紧他脑袋里的那根弦,越拧越紧,紧得他太阳穴抽痛……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身影映在灰白色的水泥墙上,被冰冷的灯光拉拽着,变得又瘦又长。
……微妙的,和他以前玩过的某个恐怖游戏重合了起来。
上鸣感觉自己的手正很不自然地痉挛着,连短/枪都快握不住了。
幸好再往前走一点就有窗户了,有了自然光的话……
吱呀——
上鸣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后退了几步,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慢慢打开的储物柜门……原地定格了好几秒后,他才确认它只是被风吹动了,没有东西会从里面出来。
“什、什么啊……”上鸣松了口气。那种高度紧张的惊悚感过后,他也稍微适应了里面的情况,逐渐找回点状态了——紧接着就是那种被戏耍的羞恼。
上鸣大步走到有自然光的走廊一侧,有些恼火地想把窗户关上——这扇窗的玻璃居然还碎了,不过他这个动作本就出于发泄,因此并没有打消原本关窗户的念头。
然而,他的手才刚刚搭到窗框上——上鸣敢保证,那时他的精力是绝对集中的——但那突如其来的撞击声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然后是窗户上不断晕开的猩红色,距离他如此之近,之前那种被螺丝起子拧神经的抽痛感再度袭来,他怔忪地看着那片刺眼的颜色徐徐地流淌下来,好像要隔着玻璃就这么流到他手上。
这时,大楼的排气系统忽然开始运作,有几根管道似乎有些漏风,气流撕裂般的哀鸣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窗帘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生锈的挂钩与窗帘杆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女人的哭嚎,而每一声哭嚎又都像是刀刃刮过他的耳膜。
上鸣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他想尖叫,但喉咙就像是堵住了一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用个性,但又害怕个性使用过度后变成呆呆傻傻的样子,没办法逃跑——而且这种濒临奔溃的情况下他根本控制不住能力。
他的腿软得跑不起来,只能强忍着恐惧不停地往来时的方向回挪。
天啊,天啊,天啊……难道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然而这只是开始。
最初还只是听觉上的刺激,但紧接着就不仅限于此了——大概过了十几秒,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忽然亮了起来,又倏地熄灭,再亮起,再熄灭……如此反复,上鸣近乎麻木地看着墙上自己不断闪烁的影子,气压挤过管道间隙的声音越来越响,而灯光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忽然,灯光不再跳了。
仿佛彻底失去了电力一般,白炽灯在闪了几下电火花后暗了下去,应急灯再度亮起,走廊里又恢复成之前冰冷的氛围。排气系统也了停止运作,在漫长的噪音攻击后,上鸣终于久违地找回了一丝宁静。
他不停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真是的,这里真的是商业街模拟演习场吗?”上鸣忍不住抱怨,“不会是搞错了吧?这怎么看都是恐怖片演——”
声音戛然而止。
上鸣死死地捂住了嘴,目光呆滞地盯着灰白色的水泥墙。
……在他后面,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影子。
×××
“这位上鸣同学,到底该说是幸运呢,还是倒霉呢……”水泥司忍不住唏嘘。
对此,周围的老师们都表示了赞同。
赤谷海云本人其实并不在这栋大楼里,她在与其毗邻的另一座楼上,这栋楼只是她设计的“陷阱点”,除了一扇窗户是完全敞开方便他人进入的,其他都是她提前打碎的,目的是留出弹道,但又留下一部分玻璃碎片用来阻止他人从中通行。
说幸运,他可是目前为止第一个躲过赤谷海云狙击的选手——虽然濑吕和切岛也让她回陷阱点了,但也已经是他们中弹几次之后的事情,而且究其根本,是源于队友轰焦冻陷入苦战这样的外因,其中多少有一点“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无奈,但上鸣电气的场合却只是单纯的狗屎运,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说倒霉,如果他刚才在窗边就被赤谷击中头部丢掉点分,恐怕对方也不会那么着急赶回来——毕竟用钩爪移动也需要一点时间,而上鸣选择的路线也比较神奇,他不往有自然光的正前方走,反而往昏暗无窗的应急通道回撤,眼看着就要这么顺着进来的通道跑出去了,赤谷这才启动了用于拖延时间的后续方案……
不过对于观战室的老师来说,目前也是第一看到这个“后续方案”。
虽然他们围观了赤谷海云做准备的过程,其中包括骇入电源系统,在一部分通风管道上划出裂口,打破窗玻璃,中间还拆了很多五颜六色的电线把它们接在一起什么的……但她究竟想做什么,这件事具体呈现出的效果又是怎么样的,他们都不是特别清楚——直到上鸣选手以身犯险,勇敢地躲过了魔王的狙击,他们才有幸见到这一幕。
……呃,怪可怕的。
“我以前一直觉得希区·柯克的《惊魂记》时间太久远了,画面质感和道具什么的都让人紧张不起来。”午夜感慨,“结果一看到这个场景,脑袋里第一个想起的还是《惊魂记》,果然是大师的作品啊……”
“当然了,你以为恐怖片就是把鬼和血肉什么地一股脑塞给观众吗?”空灵鬼魂瞥了她一眼,“隐秘的铺垫,情绪的酝酿,和点燃气氛的高潮,这些都是不可缺少的。”
水泥司问:“所以只要一进大楼,就进入了赤谷海云的节奏吗?”
“还没那么早,最准确的应该是从冷蓝光的应急灯区域开始。”空灵鬼魂说,“这座大楼的入口有那个女孩的刻意设计在里面。他人最有可能进入的方式有三种。”
“一是最底下的后门,这是源自于生活常识的暗示;第二个是三楼左数第二个窗户,窗户本身开着,高度适中容易进入,靠近楼梯方便在两个楼层间进行移动,这是出于战术上判断的暗示;第三个是六楼的天台入口,这是单纯对于高机动性个性选手比较方便的进入方法。除了这些之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
“应急灯。”午夜接口,“在一片漆黑的大楼里,人都会下意识地寻找有光源的地方。”
“而且应急灯是冷色调。”13号说,“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这种色调其实会让人产生很大的精神压力,之前濑吕同学和切岛同学是结伴同行,所以情况可能还好……”
然而,上鸣电气却只有一个人。
好巧不巧的是,他在进来前还遇到了之前的受害者……呃、不是,战败者,还未真正踏入大楼就受到了心理上的暗示,否则反应也不至于这么激烈。
这点恐怕是连他的学生都没有预见的……毕竟又不是什么废弃学校或者医院的背景,手中能利用的资源有限,估计最初只是想利用一下恐怖心理战术,通过光线和节奏的把控来制造些机会,结果却靠着上鸣过高的同理心达成了如此卓有成效的结果……恐怕此时她心里也有点懵吧。
………………
…………………………………………
上鸣感觉他的灵魂逐渐和身体脱节了,明明已经害怕到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还在拼命地跑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儿去。一楼的铁门被那个人用什么办法锁住了,他只好沿着楼梯疯狂地往上爬……
是的,“那个人”。
什么团队战,什么队友的威胁,什么赤谷海云……那些都被他抛之脑后了,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逃跑——不,其实只是“跑”,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终点,只要能离那个人远远的、远远的……
不,那个人还在,那个人还在跟着他。
虽然身后的影子已经没有了,但上鸣能听到那个声音——那种什么东西经过通风管道,经过地板隔栅的声音。有时从他的头上如惊鸿般一闪而过,有时也出现在脚底,沿着脚踝慢慢爬上他的背脊……
那个人在哪儿?在哪儿!?
上鸣沉浸在那种虚弱又恍惚的感觉里无法自拔,像是隔夜后凉掉的水流进了胃袋,带来一阵又一阵难受的闷痛……
忽然,黑影乍现。
那是一双手。
那双手出现在转角处,也出现在他身后,它们用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似乎是一种富有技巧的方法,上鸣很快就开始喘不过气,他试图用电流逼退对方……然而没有任何用处,那双手依然纹丝不动。
视野里应急灯毫无温度的光亮愈发幽暗,他用力地挣扎,不停地用手拍着冰冷的灰墙,但只有墙灰剥落的触感回应了他,并随着他的动作撒漏在地上,好像他一样,要被拖进黑暗而冰冷的地下……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下,在死命逃亡却最终无法躲过命运追捕的情况下……之前积攒的压力终于无法遏制地一涌而出,化作声嘶力竭的痛哭声,在狭窄的廊道里回荡。
“啊!那、那个……”
那双手兀地松了开来,似乎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灯光亮起,上鸣抽噎着回过头,隔着模糊的泪眼,他看到了解开面罩,有些不知所措的赤谷海云。
目光交接后,赤谷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有些不安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抱歉,本来没打算变成这样的。”她走到他身边蹲下,从那条看上去好像什么都能拿出来的腰带里取出一块手帕,“擦擦脸吧。”
看上鸣还是有些呆愣愣地盯着她,赤谷只好再拿出迷你水壶,将手帕浸湿,把他的泪水和鼻涕一点一点地拭擦干净。
其实有点像是在给猫擦脸。
湿热的触感让上鸣恢复了点神智。
看着手帕上沾满了他的眼泪鼻涕,上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谢谢……我把手帕洗干净再还给你。”
“没关系,上鸣同学拿着好了。”她摇了摇头,“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作为道歉,请收下这个吧。”
她从枪带里抽出一个弹匣,里面全是绿色的彩弹枪弹药。
“这个是刚才从濑吕同学和切岛同学身上收缴的,也请上鸣同学带走吧。”她说,“10分钟内我不会再攻击上鸣同学,你可以安心地离开这里。”
语毕,她双手合十,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作为交换,可以请上鸣同学原谅我吗?”
上鸣怔怔地看着她,之前濑吕说话时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赤谷同学是个温柔的人,她不会杀人的——在里面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谨记这一点,关键时刻这会安慰到你的。」
……原来是这样啊。
这次,上鸣没有再用手帕,只是用袖子粗鲁地擦了擦脸。
“是我自己表现得太丢人了,才不要把责任推卸给女孩子。”他说:“而且也不用给我这些,这是你的战利品吧。”
“没关系,弹药总会再有的。”
她重新带回了面罩,这让上鸣不能再看到她的表情了……但他确定那是一个温柔的微笑。
“接下来的比赛也请加油啊,上鸣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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