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应该停下步伐, 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你是”那个被压在废墟之下的青年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过亮的火光和碎裂的护目镜, 她看见一双浅蓝色的眼睛,“你也是在这儿看仓库的他们居然还愿意收这样的小女孩”
大抵是她的装扮和霰弹枪, 让对方对她的身份产生了什么误解,青年因为太过疲惫, 重新将头枕回防爆盾上,这不是一个舒服的枕靠物, 但对他而言或许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赤谷在约摸两米远的地方看到了一把突击步枪,枪身被倾泻的碎石所覆盖,只露出一小节枪管,她猜对方是那支没有去东边区域的小队, 在不知道爆炸会引发如此大面积坍塌的情况下被余波殃及了。
“你这么小的孩子不该在这儿干这些脏活的”青年喃喃道, 他的齿缝里有血迹,脸上布满了细细碎碎的伤口,渗出斑驳的红色, 浅色的头发纠结成一缕缕黏在面颊上,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可怖,“你要好好读书, 小姑娘, 你应该走正路。”
他的语气就像是那种有了孩子的家庭主妇, 从超市采购归来, 挎着菜篮在门口和邻居聊天, 除了有些气虚之外一切都很自然如果不是他半个身体还被压在钢架下, 浑身上下都是血的话。
赤谷海云没有回答毫无无疑,这是一个身受重伤,亟需救助的遇难者,她本该上前挪开压在对方腿上的钢架,检查对方的下半身有无受伤,是否影响行动,出血伤口是否需要紧急处理
可她现在却迟疑了。
这对以前的她而言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无论是作为海兔还是atchdog,她从不会为此而犹豫,就像她从不在乎站在对立面的是谁,国际雇佣兵、极道、财阀甚至是国家机器。
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抹除她和母亲的身份信息后再伪造一个,然后送母亲去别的地方生活,而她则隐身于城市的阴影中,做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或许某天她会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当一个人需要英雄时,她就会赶赴对方身边这是赤谷海云一直坚持的原则,这两年多以来,她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而妥协过,此刻她却产生了疑虑。
“不过走正道的结果可能也没有那么好,特别是当警察。”青年还在自言自语,哪怕在场的另一个人从来没有回应,“幸好我不是独生子我妹妹今年十六岁,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可惜不能看到她当新娘的样子了”
对方有可能会认出她,事后如果官方打算追责,他有很大的概率会作为证人站出来指证她。然后今夜的整个计划就会崩盘,她的同伴们全部都会遭受牵连,被英雄协会除名,从雄英高中退学,十几年的梦想在顷刻间化为泡影,或许从今往后都要遭到政府的秘密监控。
如果她真要贯彻自己的原则,那么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到火海中那里难道不是有更多亟待她拯救的人吗为什么她无视了他们的渴求仅仅是因为这个人出现在她眼前,唤起了她的愧疚可为了弥补这份泛滥的善心,她就要用同伴们的前途作为代价吗
是了,他们曾说过不介意游走于法律之外,当一个不受大众认可的正义执行者但不代表他们就应该迎来这样的结果。她的母亲赤谷引子在她立志要成为英雄的第一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尽管她一直惧怕那天的到来,知道残酷的现实可能会令她们永远无法相见,他们的家人是否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呢
甚至是成为私法制裁者即使践行了自己的正义,依然要忍受他人的质疑和唾骂,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未来吗他们真能承受这样的未来吗
“哈哈,不好意思,说了那么多啰里啰嗦的废话。”青年歉意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也该走了再过一会儿,这里或许也要塌陷了不过在走之前,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赤谷抿了抿嘴唇,她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语气中的情绪也晦涩难辨“请说。”
青年明显愣了一下,这里大部分的亚洲脸巡逻兵都是极道组织的混混,总喜欢用什么夜露死苦1,他倒是没预料到这个女孩措辞会如此礼貌。
“能不能把你的枪借给我一下或者把那边的步枪捡起来给我。”怕她误会,青年飞快地补充道,“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只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多半是逃不出这里的,咳咳”
青年重重地咳嗽几声,更多鲜血从嘴里喷溅出来,带着腥味的气流扬起地上的沙尘,天花板上有更多的碎石落在了他身上。
“咬舌自尽太痛了,不太适合我这样的懦夫。”止住咳嗽后,他虚弱地冲她笑了一下,“所以我想给脑袋上来一枪会更快一点,不过画面可能会有点恐怖,可能你还是把枪拿过来给我,然后快点离开比较好,如果听到了什么响声也别回头”
面罩之下,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沉重起来,“我还戴着一个项坠,里面有我和家人的照片,请帮我把它拿出来看着他们的脸,我会比较有勇气”
山体塌陷的声音听起来闷而沉重,似是土地的哀泣,金属被火烤烫的焦味充斥了整条走廊,混合着尘埃的苦涩,盖过了青年的呼吸声,也盖过了他身上血的气味。
赤谷阖上眼,轻声呢喃着“抱歉”
抱歉,她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如果她真在意自己的原则,那么现在的她应该奔向火海,赶赴那些需要她的人们身边;如果她真在意同伴们的未来,就应该默默将枪拿过来递给他,哪怕这会令她长久以来的坚持蒙上阴影。
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做到。
“醒醒”
赤谷将枪斜跨在右侧,试图抬起青年身上的钢架手中的金属很烫,但比起那根贯穿她身体的钢筋还差得远,“我没办法把它彻底扶正,你能自己出来吗”
青年数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快走吧,这东西太重了,你不可能”
他的声音随着身上渐渐减轻的重量而消弭,转而变成了一种无声的愕然。
“你、你的力气很大啊。”青年咽了口唾沫,“你是强化个性吗”
赤谷的声音在力竭下几乎变成了咆哮“你能出来吗如果腿没有办法动,那就爬出来如果下半身完全瘫痪了,那就横着滚出来”
青年在她的瞪视下完全没有脾气,像毛虫一样匍匐着爬出了钢架的范围。
赤谷松开手,钢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激起星星点点的火屑,一如女孩鲜艳的短发青年眨了眨眼睛,从失血过多的迟钝中慢慢找回了思考能力,他发现这个女孩有点眼熟,但一时还想不起来她是谁。
他看着她被烫得红肿的掌心“那个你的手”
“你的腿还能动吗”赤谷打断了他,走过来在他身旁蹲下,拉开了防弹背心的拉链,露出被血浸透的内衬,看形状应该是被匕首之类的小型刀具捅伤的,“伤口太大了,需要立刻止血。”
“噢噢”忽然被一个女孩扯开衣服其实让他挺害羞的,但他完全不敢反抗她,尽管这个女孩大概只有他肩膀这么高,“动不了,还有呃,要怎么止血我没有绷带或者止血棉什么的”
“这种伤口需要缝合,简单的包扎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青年噎了一下,但他假装自己没有表现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鸡一样“那要怎么才能缝合呢毕竟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带着这种小道具的样子”
“也有别的办法,只是会有点痛。”赤谷摘下他的手套,反手塞进他嘴里,“但你得忍着。”
她又从铁架上拆了一根螺丝松动的金属管,将其中一端放在火上灼烧,直到金属管的那头微微发红。她吹灭了剩余的火星,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早已习惯了的淡然,这让青年头上渗出了冷汗。
“你可以随便叫,随便喊。”她说。
青年当然也这么做了他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嚎。事实上,如果不是嘴里还堵着东西,他还能叫得更响,比被那些被宰杀的猪还要响。
他体会过烧伤的滋味,却从来不知道有一种痛还能比它更可怕,好像有一股外力正在把他的皮肤从骨肉上撕扯下来。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分泌出了眼泪。
“好了。”赤谷恍若未闻,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她盯着那块被焊起来的黑色焦肉,确定没有更多血液渗出后就扔掉了金属管,“现在我们离开这里。”
当她卸完了青年身上额外的重量,试图把他背起来时,背后忽然传来对方轻飘飘的声音。
“小姑娘,你今年是不是15岁”
她没有回答。
然而背上的青年还是嘟囔个不停,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就会知道此时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仍锲而不舍“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赤谷有点怀疑他之前的虚弱都是装出来的,又或者刚才止血的疼痛激发了他多余的肾上腺素。
“这次行动只出动了公安系统,根本没有英雄协会的事,其实你是不该被我看见的,对吧”
她叹了口气“有指南针吗”
“有。”
“南边在哪里”
青年看了一眼手表“你的正前方。”
赤谷掏出了无线电,这是她刚才给青年卸重时找到的,她将声音开到最大当然不可能得到什么回应,只有更加嘈杂的电流音。
她一边改变着无线电的方向,一边细细倾听,分辨着杂音的变化,刚刚她让八百万留了一个信号点在南侧的入口,信号会互相干扰,如果她走的方向正确,那么杂音应该会有一些明显的变化。
“你不怕我出去之后把这件事捅给上面吗虽然我不会这么做啦。”对方手臂上的血在她颊侧干涸,带着点硝烟的涩味,“而且你这么做风险很大,说不定就会碰到那种喜欢恩将仇报的人呢这个概率还是很大的”
是啊,我真应该把你丢在那里赤谷心想,这个人的嘴皮子真是一直没停过,不知道平日生活中是不是也这么聒噪。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带上我之后你自己可能也逃不出去了你现在前进的速度比我平时倒过来走都慢。”青年碎碎念道,就像蚊子的嗡鸣,很轻、但从未断过,“据我观察,雄英经常出像你这种很老实的英雄,士杰出来的就不会,他们在这方面可聪明多了,你这样以后会很容易吃亏的。”
赤谷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你还有精神就好。”
青年忽然安静了,许久才低声道“赤小姑娘,你一个人逃走的话,生还的几率会高很多。”
“是啊。”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八百万她们有没有顺利按照地图逃出去心操君和砂藤同学有没有顺利和大部队汇合他们有跟濑吕同学、口田同学接上头吗医院怎么样了绘谷还好吗真理也还好吗
见她只是回应,却没有动作,他叹息一声“你太傻了。”
或许吧赤谷看着廊道上那道穿透玻璃的白光,像是一层轻盈的薄纱,须臾便被灼眼的大火盖了过去,尽管夜晚还不算完全结束,但太阳已经亮起了一线,那是晨曦的第一束光。
希望她能及时赶回去。
青年没有再说话,只有火焰舔舐木梁的爆裂声、沙土坍塌时的隆响和无线电滋滋的杂音在耳畔萦绕,隐约还掺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但与那震耳欲聋的声响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没有告诉对方,她曾对一封信许下承诺。
她会永远在意那些沙砾,并被沙砾的故事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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