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温另也去冲了凉。冲完凉,他擦着湿漉漉的黑发,靠坐在沙发上歇息。

    别墅里似乎都飘荡着姜汤的那种暖香。

    这是他舅舅的房子,可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住,除了照顾他的冯姨,还有一两个说不上话的工人。冰冷的家具,冰冷的墙壁,就像一个囚牢,空荡荡的寂静,只有西洋摆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没有孤独,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原以为往后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这样。

    可是今夜不一样。

    仿佛是他这辈子都求而不得的一刻温暖。

    他闭上眼。

    耳边一遍遍地回响着她忍着哭的声音。

    委屈可怜到了极点。

    她哽咽着说“对不起”的时候,他的心都要碎了。

    明明错的人不是她,是他错了。

    他不会哄人,从来不会说话,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哄她,他只是不想她再哭了,因为她哭的时候,他比谁都难受。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越来越像个傻子,越来越不知所措。

    听见很轻的脚步声。

    温另睁开眼。

    他看见二楼的扶手楼梯上,小姑娘穿着印着兔子的睡衣,正望着他。她脚下穿着兔子拖鞋,全都是新的,冯姨临时喊人出去买的。

    她像是想跟他说什么。

    可是当他看到她的那一瞬,她的脸忽然就红了,然后转身跑上楼梯,拖鞋啪嗒啪嗒,像兔子一样逃跑了。

    他看着她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却低低地笑了。

    冯姨端来姜汤的时候,周妍妍正蹲在地上,把浸湿了的书本和卷子一份份摊开来。

    “小姐,”冯姨柔声说,“让我来吧,先把汤喝了。”

    周妍妍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叫过,一时都有些愣住。反应过来以后,她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小声地对冯姨说:“谢谢您。”然后伸手接过姜汤。

    冯姨把她的书包和课本都拿出去了。

    周妍妍坐在床边喝姜汤。

    这里熬的姜汤可比她小时候喝过的辣多了。又烫又辣,没喝几口,就把她呛得直流眼泪。

    周妍妍咳嗽着放下碗,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抹了抹眼睛,正要继续喝,可一抬头,却看见了温另。

    温另也正看着她。

    因为刚冲过凉,她平时那丑得不行的妆都没了,那张干净的小脸清秀可爱,柔软的波浪卷长发披在肩头,清纯而动人。

    少女捧着汤碗,刚洗过头,发梢上还有水珠,也不知是喝姜汤还是怎么,小脸红红的。

    半晌,她小声问道:“你喝姜汤了吗?”

    温另回过神来,弯了弯唇,“没。”

    “那你快去喝吧。”周妍妍低下头,“会感冒的。”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的,带了点鼻音,更加甜。

    温另没有说话,半晌,才笑道:“老子身体好得很,不用喝那玩意儿。”

    她不知道,他八岁那年发过一次烧,烧了三天三夜,还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几乎没有再生过什么病了。

    他见她不动,说:“快喝,等会儿凉了。”

    周妍妍捧着汤碗,低着头,耳尖微微泛红,半晌,才小声说:“那你能不能……出去呀。”

    温另挑了挑眉,眼底似有淡淡的笑意,“不能,我看着你喝完。”

    她只好乖乖地继续喝姜汤。

    温另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可能因为是真的很辣,可她又想快点喝完,最后紧闭上眼一口气闷下去,睫毛微微颤着,鼻尖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

    他真是觉得她可爱得不行。

    “我喝完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声地说。

    他“嗯”了一声,也没动。

    她小脸憋得微红,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赶他走。

    他都看在眼里。

    “还这么怕我?”

    她低着头摇头,却不说话。

    半晌的安静,听见小姑娘轻轻软软的声音:“谢谢你。”

    他勾唇,“怎么谢?”

    她捧着汤碗的手微微紧了紧,没有说话。

    少年靠近她,半蹲下来,嗓音微沉:“嗯?你想怎么谢?”

    离得那么近,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皂味。在暖黄温柔的灯光下,他棱角分明的眉目仿佛都柔和了几分,似水深情。

    她偏过头去,耳尖微红,半晌,才糯糯地说:“你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一想。”

    他喉结微动,半晌,道:“不要你谢,你答应我两件事成不成。”

    “第一,以后不要再化妆。”

    “第二,我帮你还钱。你以后慢慢还给我。”

    四下里安静了下来。

    她怔怔地抬起眸,望着他。

    那双杏眼里的神情,他不知道是什么。

    温另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不是那种恐惧的,害怕的,或是讨好的,阿谀奉承的。

    可是她不是。

    他突然就觉得心口难受,不敢看她的眼睛,直起身子,有些莫名地烦躁,有些冷冷地说:“不答应就算了,老子也不会逼你。”说完便转身走。

    可是才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她的声音:“温另。”

    这是今晚她第二次这样唤他的名字。

    却和之前那次的害怕全然不同。声音低低软软的,像棉花糖。

    他猛地顿住脚步,眉目很冷,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没有。

    小姑娘轻轻地说:“谢谢你,你真好。”

    温另没有说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慢慢地回过头,看见她正对他笑。

    那双杏眼微微弯起,像月牙一样,还有小梨涡。是他一直想象中她笑起来的模样,不,比他想象中更生动,更美丽。像四月的风,柔和,温暖,吹进了他的心里。

    他听见心底某个地方传来坚冰碎裂的声音。

    一点点碎裂开来,却带着钻心的疼痛。

    然后,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走到沙发旁,仰面躺进去,抬起手遮住眼睛。

    心口滚烫得不行。

    他真是怀疑自己生病了,她一句话,一个笑容,就让他全身发烫,就像是要烧灼起来一般。

    闭着眼,漆黑中,只能听见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还有自己的心跳。

    快而激烈。

    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仿佛只要她再对他笑一次,他的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止跳动。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记忆里已经多久没有人再像她这样对他笑过了。

    遮住眼睛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握紧成拳。少年紧紧闭上眼,他不愿去回忆,藏在记忆深处那些痛彻心扉却早已失去的美好。

    ·

    那天晚上,温另彻夜未眠。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手搭在眼睛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只要闭上眼,深藏的记忆便从心底坚冰裂开的地方汹涌而来。

    那是八岁那一年的夏天,他的生日,温家却没有一个人给他过生日,只有哥哥温随带他来游乐场。

    四处闪烁着灯光的游乐场,旋转木马、咖啡杯、过山车……像是一瞬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天的夜晚,蝉鸣被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和开心的尖叫声淹没。小男孩站在旋转木马旁等着,漆黑的眸子一直望着远处。

    没过多久,不远处闪烁着的灯光中,一个少年向他走来,手里拿着两个甜筒,嘴角带着这个世上最温柔的笑意。

    小男孩接过少年手中的甜筒,指了指不远处的过山车,声音低低的:“哥,我想玩那个。”

    少年望了一眼过山车,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个人太多了,也有些危险,你还小,我们下次来再玩,好不好?”

    小男孩漆黑眸中的光闪了闪,他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吃甜筒,过了很久,男孩仰起头,问道:“哥,明天我生日的时候,你也能带我来游乐场吗?”

    少年微微诧异,却也很快地笑了,“当然了。不一定要生日,只要阿另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小男孩却没有吭声。

    少年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过了一会儿,却听见温另低低的声音:“他们说……他们说妈妈是在我出生那天去世的,我不应该过生日……是因为我不好……所以妈妈才会去世的……”

    少年握着他的手一紧,安静了半晌,轻声道:“没有这样的事儿。”

    小男孩低着头。

    少年蹲下身,温柔地擦去男孩嘴角沾上的冰淇淋,“那些事情跟阿另没有任何关系,我们阿另是世界上最好的。”

    小男孩怔怔地抬起眸,望着少年眼底温柔的笑意。游乐场流转的灯光,像是落在他眼里的星辰,很清澈,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那样美好,和某个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眸恍惚像是重合起来。他慢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的脸颊,可就在那一刹,梦境却突然骤变,只听见刺耳的刹车声与刺眼的白光骤然照来——

    天边下起了暴雨,是夏天的最后的一场雨,雷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静静地躺在血泊中的少年,再无生息。

    温另猛然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瞳孔紧缩。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仍那样清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个巨大的黑洞,几乎将他彻底吞噬。他浑身都在颤抖,是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和愤怒,像潮水般疯狂袭卷而来。

    他紧闭上眼,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那闷声,那疼痛,才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让他清醒过来。

    温另慢慢地闭上眼,紧握着的手背青筋尽暴,指节却苍白。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四下里都是那样安静,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自己沉沉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慢慢起身。

    推开门走了出去。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额角未愈的伤口也开始疼。他走进客厅,那里在晚上永远都是漆黑一片。他倒了杯凉水,仰头喝下去。

    冰凉的水终于让人彻底清醒。

    放下水杯,他慢慢走到沙发旁坐下,深陷靠了下去。

    闭上眼,不禁就想起,她给他的那个笑。

    虽然只是过去了不到三个小时,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想念。

    想再一次看到她的笑。

    可是他又是那样害怕,害怕失去时的痛彻心扉。

    活了十八年,他从来没能拥有过什么,没能守护过什么,却失去了很多很多。他想要触碰她的纯净笑容,却又如此恐惧失去,恐惧看到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情景。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懦弱过。

    明明喜欢,却不敢触碰。

    温另慢慢地垂下头,碎发遮住漆黑如墨的眸子。半晌,他伸出手,摸到茶几上的烟盒,取出一根烟。

    过了很久,隐隐约约像是听见一点轻微的脚步声。温另顿住动作,抬起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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