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 镇医院。
一名年轻男子大步穿过依旧忙碌的急诊区, 来到较为安静的住院部,找到病房,推开门, 一眼就看见倚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的少年。
季延的眉立刻拧了起来, 那脸色几乎下一秒就能破口大骂。但他还是压了下来, 努力让声音听见很平静:“到底怎么回事?”
温另身上的伤口都包扎过了,没什么大事儿,听见季延的声音,他也不过淡淡掀了一下眼皮,“你怎么来了?我昨天不是说今天就回去么?”
季延几乎被气笑,“你觉得你现在是要回去的样子吗?光荣负伤?”顿了顿,走过去, “我问你是怎么回事?”
温另看上去淡淡, 没有什么情绪, “不知道。”顿了顿,“应该是车祸。”
季延压着怒火, 深吸一口气,“……应该?”顿了顿,语气严厉起来, “阿另, 我是你舅舅,不是温家人,你别摆那张臭脸给我看。”
温另闭上眼, 懒懒道:“我只是有点累了。”
季延没有说话,半晌,方才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又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刚才我听说了,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没受什么皮外伤,就是轻微脑震荡,还有发烧。”微微一顿,“倒是你自己,伤得不轻啊。”
温另闭着眼,静静的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季延道:“已经抓到了,酒驾,肇事逃逸。”
温另淡淡睁开眼,道:“这么说,是车祸了。”
季延眉目一沉,“温大少爷,你真的以为只是个车祸事故吗?”
少年淡淡掀起眼皮看季延一眼,“不然呢?”
季延气得直咬牙,“怎么没撞死你。”
温另懒懒地往后一靠,唇角微微勾起,“是啊,可惜了。”
季延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看着他,半晌,方才缓过来,慢慢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虽说人抓到了,但温家现在肯定已经在调查了。”
温另淡淡道:“随便,他们难不成能调查出个蓄意杀人?”
季延慢慢地敲了敲病床边,“阿另,调查的结果不是重点,重点是温家可能会为了保护你,把你带回Z市。”
温另眼底的笑意终于淡了下去,“所以你是来接我回去的?”
季延道:“我没闲空接你回去。”顿了顿,“我只是提醒你,温家现在随时都会出手,你好自为之。”
病房中安静了下来。
温另淡淡垂下眼,“温家……我还以为他们早就懒得管我的生死了。”
季延道:“怎么可能,温徒海不可能不管你的生死。”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总而言之,这次车祸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事情,就是时间。”
温另没有说话。
季延继续道:“离开Z市,离开温家的掌控范围,确实是对你下手的最好时机。如果有人真的想对你下手,那么你来了白鹿镇这么久,却都没有出事。但是昨天,你才告诉我,说你今天要回Z市了,今天就出了事,你不觉得有些巧合吗?换一个说法,如果今天发生的车祸,你没能逃开,也许你就再也回不到Z市了。”顿了顿,“也就是说,也许有人不想让你回Z市,但是他失败了。”
温另淡淡瞥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季延忍无可忍,“行吧,我啰嗦。看到你没死我就放心了,你好好躺着睡觉,我回去了。”说完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少年懒懒叫住:
“回到Z市以后,记得去一趟我家,把书房里那些高中的课本都帮我打包寄过来。”
季延皱起眉,“你不是早都学完了吗?”
温另淡淡道:“学完了就再学一遍。”
季延关上门走了。
病房中再次恢复了寂静。
静得能听见时针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
空荡荡的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温另慢慢地躺下去,闭上眼,抬手遮住眼睛。刺目的灯光还从指缝间漏下来,他闭着眼,随手摸到病房里灯的开关,关了灯。
病房中陷入了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透进来,窗台上落了些雪,莹白的。
麻醉药效过了,左腹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缝了针,但没有特别严重。他伸手摸了摸床头,摸到烟盒,想抽一根烟,可拿着烟盒的手顿在半空中,最终又把烟放了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辆皮卡车确实是直直向他的摩托车冲撞过来的。
撞完以后,甚至没有刹车,直接就开走了。
酒驾,肇事逃逸。
说得似乎太轻易简单了些。
放在以前,那个人撞的如果只是他,那他无所谓,反正生或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死就死了,也没人会为他伤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能这样轻易死了。
忽然就想起季延说的话:“怎么没撞死你。”
寂静的黑暗中,他唇角微微勾起,半晌,声音有些低,“我死了怎么成啊。”顿了顿,却低低笑了声,“那个娇气包,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她一天不惹他生气,肯定都难受得不行。
还那么爱哭。
想他死?
做梦去吧。
他要活得很长很长,然后好好疼他的小娇气包。
除了他,谁都别想抢走她。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挺明亮,照在窗台上,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月。
温另闭上眼睛,手遮在眉骨上。没多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
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帘被拉上了,隐隐有夕阳的余晖透进来。
温另静静躺在那里,半天,方才动了动手指。
却碰到了柔软的东西。
他的手微微一顿。
然后慢慢侧过头去,看见了她。
小姑娘已经病好了的样子,脸色也恢复了许多,正趴在他的病床边,估计是等他醒来的时候睡着了。
他刚才碰到她软软的脸颊。
病房里很安静,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她浅浅而绵长的呼吸。她像是睡得比他还沉,乌黑的睫毛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很安静的样子。
他静静看了她很久,然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迷迷糊糊哼唧一下,慢慢清醒了过来,抬起头。
梦中的少年坐在她面前,披着一件黑色衬衫,扣子没有扣,身上缠着一圈纱布。他唇角微微勾起,手还捏着她的脸颊,“梦到我了吗?”
她推开他的手,垂下头,“没有。”声音闷闷的,可能是感冒还没有好。
小姑娘看着他左臂和身上缠着的纱布,眼圈渐渐红了,低声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背着我走了那么远。”
他勾唇笑了,故意逗她,“谁让你是个娇气包,我不背你谁背?”
她垂着小脑袋,沮丧地说:“我不是娇气包。”
他伸出手,揉乱了她柔软的头发,笑道:“放心,温另哥哥会背你一辈子的。”
她的睫毛微微一颤,从耳根到脸颊顷刻染上了绯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糯糯地道:“你就会胡说八道,谁要你背。”说着就站起身,噔噔噔跑到窗边,把窗帘呼啦一下拉开了,还开了半扇窗。
冷风吹来,终于吹散了些许脸上的热。
回到床边,她抿着唇,低着头,从地上提起一个袋子,抬眸问道:“吃饭吗?”
他看着她,微微侧了下头,“现在没什么胃口。”
她犹豫片刻,“那……那吃橘子吗?”
温另挑了一下眉,“你剥我就吃。”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从袋子里拿出个橘子,默默地剥了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晚霞染开在窗台上,橘子的清香渐渐飘散开来。
她低着头剥橘子,纤细的手指干净又漂亮,指甲修得圆圆的,有可爱的小月牙,指尖沾上了橘子酸甜的清香。医院里不冷,小姑娘只穿了单薄的针织毛衣,鬓边柔软的黑发散落些许,低头时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他久久地看着她。
剥好了橘子,周妍妍剥了一小瓣橘子,递到他唇边。
温另却微微偏头,“我怕酸。”顿了顿,“你先尝尝,看甜不甜。”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把那一小瓣橘子吃了。
尝了尝,然后认认真真地告诉他,“甜的。”
温另说了一个好,就伸手去接橘子,然而她的橘子还没有放到他手里,他的神情却微微一变,捂住了左腹,像是隐忍着疼痛,脸色都有些白了。
她吓得怔住了,“怎么了?”
他闭着眼,声音低沉微哑,“没事,忽然有点痛。”
她也有些害怕,着急道:“要不要叫医生……”话音未落,他却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眸里尽是得逞的笑意。
“有你镇痛就够了。”
下一瞬,少年以极快的速度吻上了她的唇角。
小姑娘呆呆的,有些迟钝的样子,睫毛微微颤着,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他。
十二月的傍晚,晚霞铺满了天幕,似打翻了的颜料桶,从天边一路倾泻下来。少年逆着光挡在她身前,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已看不分明,仿佛也被这漫天漫地的晚霞柔和。和第一次那个蛮横而霸道的吻不同,这个吻温柔到了极点,只是轻轻的触碰,却也似电流般酥麻到了心底。
过了很久,他微微离开些许,侧过头,漆黑的眼里含着笑,声音在她耳畔低而微哑:
“是很甜。”
那一刹,仿佛有什么猝不及防在脑海中,像烟花一样砰的炸开。她的小脸腾地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原本就没好的发烧一下子又烫了起来,抬起手背挡住嘴,杏眼里湿漉漉的,委屈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相关的话:“我……我感冒还没好……”
他心口滚烫,牵起唇角笑了笑,嗓音低沉而微哑,“反正我病得也不轻。”
他的唇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看见他漆黑眼眸中至极的深情。
小姑娘睫毛微微颤着,手背还挡着嘴,红透的小脸被夕阳照着,愈发可爱动人。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别再赶我走了,我都给你气成这样了。”微微一顿,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哑声道:“你就心疼心疼我,成不成。”
手心触及的,是少年的心脏,炽热滚烫,剧烈跳动着。
仿佛牵动着她的心都怦怦跳得厉害。
过了很久,周妍妍咬了咬唇,轻轻道:“那你答应我两件事。”微微一顿,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好好学习。”
他漆黑眼眸里似有光,“好。”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认真地说:“第二件,不要和不好的人交朋友。”
他微微勾了勾唇,“好。”
她老实说:“没了。”
他挑了一下眉,“可以谈恋爱?”
她抿抿唇,严肃起来,“不可以。”
他觉得好笑,“和谁都不可以?”
小姑娘咬紧唇,“谁都不可以。”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管得这么严啊。”
她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剥了一个橘子,塞进他手里,说:“等你考上了大学,我才懒得管你,爱和谁谈恋爱和谁谈恋爱。”
他故意逗她,“真的吗?”
她眼圈一红,赌气道:“真的。”
温另唇角忍不住勾起,“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微微一顿,慢悠悠地剥了一小瓣橘子,塞进她嘴里,“像一只小河豚。”
他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等我考上了大学,可要好好赚钱养你这只小河豚。”
作者有话要说: 就说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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