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谢翡快步上前, 在距离对方两三米的位置急刹车。

    阿福半张脸都是血,原本蓬松有爆炸感的发型也耷拉下来, 像只抖败的公鸡。他的右胳膊诡异地后折,衣服又脏又破,晃眼一看仿佛末世电影里的丧尸。

    两人在斜阳余晖下无声对视。

    半晌, 谢翡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问“要打120吗”转念一想阿福又不是人,估计得找那位莆田医生。

    “不用不用, 皮外伤, 天就好了。”阿福顶着满头血依然不忘表忠心,“您没受他欺负吧”

    谢翡摇了摇头,忍不住指出问题的严重性“可你胳膊都折了”

    “物理性的伤, 哪怕是头断了都没事。”阿福浑不在意地为自己正骨,只听一声脆响,接上了。

    谢翡“”

    “老大还是手下留情了, 没用妖力。”阿福甩了甩胳膊,语气颇为庆幸。

    谢翡似懂非懂, 慢慢消化着超出他认知的现实, “阿福哥先回房间歇着吧, 就算伤势不重也要好生休养。”

    老实讲, 阿福对这个提议还是很心动的,可他认主没多久, 正需要在新主人面前博个好印象, 于是抹了把脸上半干的血迹, 挺起胸膛表态“我还可以坚持我、我去砌墙”

    对上阿福如同革命者般坚毅的眼神,谢翡欲言又止,最终只暗暗发誓,等生意好点儿了,一定要给阿福哥涨工资。

    但对现阶段而言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谢翡首先要做的是安抚住金主的情绪。

    半小时后,谢翡来到郁离门前。

    他轻轻叩响紧闭的房门,“郁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无人回应。

    “我做了鸡肉蔬菜沙拉,你要不要吃点儿”

    还是没声音。

    谢翡正要再接再厉,就听身后传来动静。

    银粟不知何时飞了上来,安静地蹲在走廊的护栏上,挂在脖子上的手机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

    据说,那是银粟特意要求配套的亮彩手机壳。

    谢翡默了默,喂投了银粟一小块鸡胸肉,银粟毫不客气地接受贿赂,随即扑扇着翅膀飞到门边,用爪子拧开门把。

    房门敞开一条缝,舒缓的音乐流泻而出,是一支陌生的粤语歌。

    谢翡微微挑眉,无声地对银粟说了句“谢谢”。

    推开门,屋里并没有开灯,余晖照见窗边黑胶唱片机的圆盘正缓缓转动。

    而郁离就站在唱片机旁,背着光,像一道剪影。

    谢翡瞬间回忆起第一天见到郁离时,对方也是站在那里,沐浴着暮光。

    当时落霞漫天绚烂,此刻窗外却一片残阳如血,仿佛烘托邪魔降世的背景板。

    光与影之间,英俊的“恶魔领主”半回过头,冷冷地问“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试着拧了下门把,门没锁我就进来了。”谢翡很讲义气地没有出卖银粟,赶在郁离下一句前抢着说“我错了”

    或许是他的道歉过于猝不及防,郁离隔了会儿才问“哪儿错了”

    谢翡暗暗松了口气,还肯理人就好。

    他仔细想过,以郁离的性,多半会将阿福那些话视作羞辱和嘲笑,实在很伤自尊也很没面子,所以才会迁怒他。谢翡完全可以解释,但他却低眉顺眼地说“你那么照顾我,我却惹你生气,当然错了。”

    “所以”郁离彻底转过身,逆光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

    谢翡耳朵微动,尽管对方的语调依旧如冰层般冷硬,却悄然融开了一条缝。

    “所以我来道歉啊。”

    “啪”

    谢翡摁开了房间的灯,满室明亮。

    在房间主人的默许下,谢翡换上拖鞋进了屋,将盛着碗碟的托盘放在圆桌上。

    除了沙拉外,还有一份紫菜虾皮汤。

    汤水在灯下泛着薄薄一层油光,谢翡好声好气地说“紫菜脂肪低氨基酸高,虾皮可以补钙,我只用了一滴香油,不会发胖的。”

    郁离看也不看,径直走他面前“你要怎么道歉”

    谢翡很努力地展现诚意“看郁先生有什么需求,我都尽量满足。”

    “是吗”

    郁离突然倾身向前,两人本来就站得不远,距离瞬间被拉近。

    谢翡又闻到了对方身上独有的青竹香,并被眼前放大的五官下了一跳,不自觉往后仰。

    然而郁离只抬起胳膊越过他耳侧,从他身后的书架取下一本书。

    那是一本有些年月的书,封皮是浅褐色的,边缘有少许裂口,上面只印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像,有点儿像商周时期的壁画风。

    “有书签那页,读给我听。”郁离挑着唇角,莫名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恶意。

    谢翡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在说“就这样”

    郁离将书塞到他怀里,转身回到唱片机旁关掉了音乐。

    室内安静下来。

    谢翡低下头,直接翻开夹着书签的一页。

    所谓书签,不过是枚竹叶,也不知郁离用了什么方法,叶片始终保持着娇嫩欲滴的青翠。

    谢翡小心翼翼地抽掉竹叶,盯着书页上数行墨字,总觉得有些眼熟。

    但

    “我看不懂。”

    刚坐下来准备听书的郁离“”

    谢翡将书翻转,书页正对郁离“这是先秦以前的文字吧”

    虽是问句但他其实很肯定,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就补过课,知道书中世界和原本世界的历史脉络相去不远,只是地理上略有不同。

    “而且拓印得也不是很清楚”

    谢翡默默收声,因为郁离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茫然、失落、自嘲、悲哀、怨愤各种情绪交替变幻,最终慢慢沉下脸。

    就在谢翡以为郁离又要闹脾气时,对方却忽然闭了闭眼睛,“算了,书放回去吧。”

    谢翡如蒙大赦,忙合上书塞回了书架。

    再转过身时,郁离已经恢复如常,拿着勺子准备喝汤了。

    等一口热汤下肚,郁离抬起眼“先记个账。”

    谢翡一听就急了,“难道你还想要还钱吗”

    郁离太阳穴突突地跳,“我是说,道歉先记着”

    谢翡顿时放松下来,笑嘻嘻地说“好啊,就算郁先生忘了,我也会记得。”

    暂时解决掉还钱的事,谢翡便安心下楼吃晚饭了。

    可出了园子,他却慢慢停下脚步。

    他想起来那些文字为什么眼熟了,因为他曾经见过。

    在原来的世界,他爷爷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文物,只可惜眼光不好,经常被骗。小时候,他曾看过爷爷收集的一篇报道,报道说某位专家在海外文物市场上,偶然发现了一件西周的青铜器,内底有铭文十行九十八字,是当时所知的、最早的关于“大禹治水”的文献记载。

    而刚刚书页里的玄妙字符,和报道上的铭文图片一模一样

    郁离,叫他读那个干嘛

    不等他找机会问问,第二天上午,郁离又开车走了。

    这天刚好赶上周末,郁离开到村口,就被前面一排等着出村的小车给堵住了。

    他心浮气躁地敲着方向盘,透过挡风玻璃见不远处的站台停了辆大巴,一行人正从车上下来。

    隔着人流,郁离注意到了个斯文秀气的青年,对方穿着白衬衣,外罩灰色纹针织背心,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一看就像文化人。

    青年拖着行李箱慢慢走来,经过车窗时似有所察觉,转头朝越野车里看了眼。

    可惜有镀膜玻璃阻挡,他什么都看不到。

    青年微微蹙眉,收回了视线,拖着行李继续往村里去。

    过了村口的集市就能看见一汪清泉,周围的田地麦浪起伏,漾开金色的涟漪。

    不少人抱着画板坐在田间写生,他们将秋日的乡村风光绘入画中,也成为他人眼中的风景。

    青年望着这一幕,呼吸着村子里外清新的空气,多日来紧绷的情绪稍有舒缓。

    他看向另一边,街巷民居傍水而建,客栈林立。

    由于这趟旅游的决定做得太急,青年并没有订房,他刚掏出手机打算查查房源,就听身边一女生说“你确定这儿有你说的那家客栈吗直播里骗子太多了,万一主播纯粹忽悠人呢”

    “骗就骗呗,反正我们早就说好今天要来夕宁村写生,只是顺便找找看。要真没有,随便换一家不就好了。”女生的同伴有些胖,她不以为意地喝了口奶茶,“其实我就想来看看主播到底男的女的。”

    “可网上都搜不到大荒客栈啊,地图上都没有。”

    “主播说了客栈在村子最里头,很幽静。”

    “那还要走多久啊,我都饿了”

    “要不先找个馆子吃午饭吧,我想吃小吃。”

    两位女生说着说着就停下不动了,青年目不斜视地越过她们,心里却记住了客栈的名字。

    一间幽静的客栈,正好是他需要的。

    村子里的巷道很绕,青年方向感不错,没多会儿就见到前方山脚下有一排屋子,被半高的篱笆墙围绕其中。

    他拖着行李箱快步抵达客栈,见几根缀着淡黄色小花的枝条伸出篱笆墙外,那里摆着个木制的招牌,上面用红漆刻着“大荒客栈”四个字。

    青年舒了口气,发现篱笆门虚掩着,抬手一推。

    满院葱翠映入眼帘,让人打心眼儿里舒畅,青年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可下一秒,眼前的场景陡然褪色,仿佛剥落的墙纸露出了里层岁月的痕迹,斑驳又黯淡。

    院中繁花树影消失了,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树干,屋檐树梢上积着银白的雪,融化的水珠滴落在泥泞的地面,聚成大小不一的水坑。

    一位身着旗袍的女人倚门而立,被几个手执刺刀的鬼子兵团团围住,锋利的刀面照出女人的容颜,长眉如柳叶,眼波若春水,一颗暗红泪痣点在眼角,美得惊心动魄。

    女人面无惧色,涂着蔻丹的手指捻着一管细长烟杆,她吸了口烟,吐出灰白的烟雾,嫣红的唇一挑“各位大爷,奴家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店一贯冷清,怎么可能会有女学生”

    来了又来了

    青年脊椎发寒,浑身颤抖,他又看到了那些古怪邪异的画面,又被那些可怕的东西缠上了,这回还换了个艳鬼抗战雷剧吗

    青年很想离开,可脚下像被坟地里的藤蔓缠住,如同生了根一般动也不能动。他头晕脑胀,右眼酸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镜片。就在他脑子里那根弦快要崩断时,忽听有人问“您好,是要住店吗”

    那道声音如泉水般清澈,驱散了青年身上的寒意,他眨了眨眼,发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篱笆墙内翠芸绿遍,百花飘香。

    青年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见个漂亮的少年正偏着脑袋看他,眼睛里满是好奇。

    “我”青年声音干涩,他吞了口唾沫,“我不”

    “我们客栈最近搞优惠,住满三天打八折,另外再送一天免费住”谢翡一见青年的行头就知道是位游客,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反正整改后的房价比99提高了不少,大力折扣他也不亏,“要不您先看看房”

    青年嘴唇微动,由于性比较内向的缘故,他最不擅长拒绝他人的热情,更何况少年还长了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

    算了,只是看看而已,青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然而他一迈入院子,就感觉到清冽干爽的空气拂面而来,痛快得好似酷暑天进了空调房。周身像注入了一股暖流,从脚底板直蹿往上,将他的五脏六腑、肌肉骨骼都狠狠冲刷了一遍,原本沉积的阴冷之气也随之荡然一空,就连他一直酸涩不适的右眼都瞬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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