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小伙子多俊啊, 上高中了吧”

    “大妹子赶紧找个位置坐下啊, 我这儿有医疗包, 酒精棒需要吗创可贴呢”

    “这是有急事儿吧,可再急也要注意安全,我们楼上老王前个月被逮到和同事鬼混, 他当时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人就给摔瘫了”

    车里有不少游客打扮的大爷大妈,素来热衷于家长里短, 尤其是涉及伦理道德的八卦绯闻, 如今一有人开团,其余人立刻跟进。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 许令怡已重新穿上鞋, 手里拿着谢翡递来的手机和墨镜,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谢翡还挺心虚的,毕竟许令怡摔成这样也有他一半责任。

    他护着对方找了个空座, 又向乘客借了医疗包, 见许令怡开始处理伤口, 才试探地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许令怡顿了顿, 没吭声, 反倒发起呆来。

    好半天, 许令怡才抬起头,略微失神的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以及隐隐压抑的恐惧与偏执。

    谢翡怔了怔, 差点儿忘记自己刚问了什么, 见许令怡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好换个问题“你准备去哪儿”

    “南山市。”

    谢翡一惊,“都这么晚了”

    许令怡垂下眼,侧头看向窗外。

    见状,谢翡识趣地不再多问。

    “那你注意安全啊。”不管许令怡听不听得进去,谢翡还是真诚建议对方下车后找家医院处理伤口,又咬牙表示会承担医药费。

    然而许令怡只是回过头,淡声说“你还不下车吗”

    这是在赶人了

    谢翡心中一哂,闲适地靠着椅背“等到站我就下。”

    司机是等到许令怡坐稳后才发的车,这会儿刚开没多远。

    许令怡表情古怪“你确定”

    谢翡眉峰一挑,不然呢

    “这是夕宁到南山的直达客车。”许令怡平静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到站就该是南山市公交总站了。”

    “”

    谢翡在短暂的呆滞后慌忙冲向后门“师傅麻烦停车”

    他刚来村子没几天,上回去绍阳镇又是骑的小三轮,哪儿知道周边巴士的情况他刚刚上车太急,下意识就把这辆大巴当做普通的城村公交,还想着一站路也没多远,大不了走回去

    “小伙子没看新闻吗”司机粗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最近严查长途客车随意停车上下客,被举报就是重罚。”

    谢翡眼前一黑,又听司机说“南山往夕宁的末班车已经发了,你要是急着返程只有包辆小车。”

    包车是不可能包的,哪怕拼车都要五六十

    谢翡只觉得万箭穿心,周身阴寒浓郁得快要化为实质。

    “哦对了,”司机不急不缓地射出最后一箭“你俩车票还没买,一人30。”

    “”谢翡肩膀一垮,身形愈发佝偻。

    大巴车行驶在马路上,两侧的田地村屋一晃而过。

    被迫接受现实的谢翡此刻正坐在许令怡身后,面色已恢复如常。

    他刚已发微信提醒阿福去村口取回小三轮,又交代对方照顾好客人,顺便聊了几句。

    原来他离开客栈不久,许令怡就找上阿福,请他用占卜术代为寻人。

    阿福没有拒绝的理由,断出目标与卜者同城,位于西南方临水位,距卜者居所不足二十里。当阿福说到占卜对象“金空金弱,身体欠恙”时,许令怡突然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狂奔出客栈。

    想到昨日偶然听来的只字片语,谢翡怀疑许令怡要找的是她那个婚前玩失踪的未婚夫,而从许令怡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转过头,望着正前方的椅背,觉得许令怡有些魔怔要寻人不该求助警察吗居然因为一次占卜就魂不守舍、情绪激动,她的反应宛如走到绝境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毫无根基,或许只是个带着些巧合的心理游戏。

    谢翡凝望着暮色下飞掠而过的风景,轻叹口气。

    六点半,大巴抵达南山市客运总站。

    谢翡原以为许令怡会在第一时间冲下车,可对方居然稳如泰山、动也不动,直到司机开始催促,她才慢吞吞站起来。

    两人走到车门前,许令怡忽然问“小老板,你要回去了吗”

    谢翡好脾气地笑问“许小姐有什么事吗”

    许令怡咬了咬唇,犹豫地说“如果不是太急,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个人”

    谢翡意外地睁大眼睛,以许令怡先前表现出来的排斥,应该不愿意被外人知道她的私事才对,更别说掺和。

    他探究地打量着对方,眼神相触的刹那,谢翡忽然有所明悟或许类似于“近乡情怯”,当目的地近在眼前,许令怡内心的不安也在加重。她一怕找不到人,二怕听见噩耗,太多未知引起的恐慌和焦虑,让她本能地选择向他这个还算认识的人求助。

    “找谁”虽然有所猜测,谢翡还是想确定一下。

    隔了许久,许令怡轻声说“我未婚夫。”

    当余晖落尽时,谢翡陪着许令怡上了一辆的士。

    反正他人都来市里了,陪人走一趟也不费什么工夫。而且直觉告诉他,许令怡虽然看上去还算正常,但累积的负面情绪已到了崩溃边缘,精神状况着实令人担忧。

    再怎么说许令怡也是他的客人,谢翡可不想她有什么意外。

    路上,许令怡一改之前沉默,主动谈起了找阿福算卦的事,也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她的未婚夫。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就算真想和我分手也会当面讲清楚,不可能电话知会一声就失踪了。”霓虹光影散落在许令怡浅褐色的瞳眸中,显出几分迷离“这几天我总是做噩梦,梦里他满身是血,我、我怀疑他出事了”

    谢翡听得很认真,末了问“那你找过他的亲戚朋友打听吗”

    “找了,我甚至报了警,可都没有结果。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会找阿福算卦,他的卦很灵。”许令怡无意识地抠着手指,低声说“木兰街有一家私立医院,院长是我未婚夫的私人医生,而且就在落霞湖边上,也恰好是南山市西南方位。”

    谢翡恍然,难怪许令怡会如此执着于一个占卜结果。

    温柔的夜风中,的士驶入了一条安静的林荫道,路的左边有一片湖泊,湖面在路灯的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

    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一栋四层楼高的医院门口。

    两人下了车,发现医院门前摆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整栋楼也黑漆漆的,唯有一楼大厅和三楼一间房透着灯光。

    隔着感应玻璃门,可以看见接待台后坐着位老大爷。

    许令怡快步上前拍门,老大爷抬眼往这边看,摁下了手里的开门钮。

    “你们找谁”

    “我”谢翡刚吐出一个字就感觉身侧一凉许令怡风一般地冲了进去。

    “那个小姑娘站住”

    老大爷慌忙想拦,起身时不慎被椅子绊了下,谢翡赶紧上前搀扶对方,顺便很有心机地挡了一把,还不忘提醒同伙“三楼有灯”

    “嘿你这小子想干嘛放开,我报警”

    原本费力挣扎的老大爷突然像被点了穴般静止不动,眼睛死死瞪着后方,又逐渐失去神采。

    谢翡惊诧不已,下意识回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而英俊的脸。

    “郁先生,你怎么来了”

    谢翡一脸震惊,和郁离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冷漠嘲讽“你买个水果跑得还真远。”

    “不是出了点儿状况吗阿福哥应该告诉”不对,阿福的卦象只显示了大概方位,郁离怎么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谢翡直接问出心里话,郁离冷笑“难道只有那只蝙蝠能掐会算你也不要妄想背着我逃跑。”

    “我往哪儿逃啊”谢翡松开老大爷,整了整微皱的衣服,“是许小姐有事找我帮忙。”

    郁离神色淡淡“多管闲事,才被人堵了还不安分。”

    原本听到前半句谢翡还有心辩驳,但此刻他只笑了笑,“谢啦。”

    郁离冷睨他一眼“那女的呢”

    “先去找人了,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电梯已经停了,两人走的楼梯,刚到三楼楼梯间就听见了来自许令怡的灵魂拷问

    “你到底怎么了癌症心脏病渐冻症白血病”

    沙哑的男声随之响起,语气中饱含无奈“我没病。”

    “没病你住院干嘛”

    “对不起,我不能说。”

    “你还想瞒我”

    “令怡,别逼我,你承受不了的。”

    “难道不是你在逼我安明易,你要真敢耍我,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

    谢翡被两人的苦情台词雷得脚下一滑,全靠拉住郁离的衣角才没摔倒,他正想说声抱歉,表情却猝然凝固。

    空气中飘来男人艰涩的回答

    “我怀孕了。”

    谢翡捡起地上的衣服匆匆往回跑,等到花园恢复宁静,树上的白鸟忽地腾空而起,直冲银月。

    一个多小时后,白鸟盘旋在南山市某高档社区的上空,又悄然落在一户人家的阳台上。

    它收缀着褐色斑点的羽翅,挺着雪白的肚子跳到门边,脸贴着玻璃门往里看,淡金色的瞳眸中倒影着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人。

    男人只穿了条宽松的四角内裤,身材颀长,皮肤白得隐隐透明,唯有锁骨到胸口的部分染上了一层薄粉。此时他正粗鲁地擦着头,发梢的水珠划过他精致的眉眼,眼睫不算很长,但胜在浓密,宛如天生的眼线。

    “叩叩”

    听见动静,男人不耐地抬眼,就看到只雪鸮努力地用喙敲玻璃。

    “门没锁。”

    雪鸮飞到门把上,拿爪子一拧,门开了。

    它扇动翅膀来到男人脚边,仰着大饼脸“咕咕”地叫。

    “他们又想对人类出手”男人将毛巾一扔,语气凉凉“很好,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看来是皮痒欠收拾了。”

    雪鸮打了个颤,狗腿地叼来件浴袍,服侍男人穿上。

    “那个人很好看”男人一边系带一边问。

    雪鸮眼睛眯成一条缝,陶醉地扭了扭身子。

    “嗤,难怪那女人把持不住。”男人不在意地坐下,叉着大长腿扬起下巴“还有什么事你总不会是特意来告状的吧”

    雪鸮迟疑地瞅了男人一眼,又垂下脑袋,伸出爪子在地毯上画了个圈。

    男人一顿,满是错愕和不敢置信,他一把抓住雪鸮,厉声问“他对水井有反应”

    雪鸮吃痛地叫了声,忙不迭点头。

    男人松了力,眼中有片刻的茫然,半晌,他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嗯,暂时不回南山市”

    高层的阳台风很大,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夕宁村离影视基地更近,到时候我直接过去我心里有数。”

    挂了电话,男人兀自站了半天,好似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眼前是黑夜,身后有暖光,就像置身于两个世界的中央。

    良久,男人望向一弯残月,眼底晦涩而阴郁。

    月下的世界无垠辽阔,有人辗转反侧,有人酣然入梦。

    谢翡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奇怪的事他会失眠,哪知一觉睡到闹铃响。

    他拉开窗帘,晨光倾泻而入,一群麻雀站在树梢叽叽喳喳,隔着窗户都能嗅到晨间独有的朝气与生机。

    谢翡曲指叩了叩玻璃,惊得麻雀四散,他抿唇一笑,玻璃上映出一侧浅浅的酒窝。

    这样的早晨总是让人心情很好,有那么一瞬,谢翡甚至不想提离职的事,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智。

    简单梳洗后,谢翡边下楼边琢磨着说辞,结果刚到大堂就听见“哐锵”一声巨响。

    声音来自前院,谢翡往大门外一瞧,就见前院的篱笆墙破了个大窟窿,一群混混簇拥着个腰粗膀圆的光头男站在窟窿口,人人手里拎着木棍,脚边还碎了几盆花。

    “搬,还是不搬”光头男满脸横肉,完全符合反派的人设。

    他对面的阿福手里还拿着浇水壶,依旧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上回不就跟你说了老板不在吗”

    “你老板去见上帝了咩半个月都还没回来。”浓重的口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光头男气势汹汹地威胁“龙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要是不搬,老子就让你体验下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所以是要逼迁

    谢翡差不多听明白了,本来准备打110,又想到自己没手机。

    蓦地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湘经理慵懒的声音“大清早何必火气那么旺呢有事好好商量不行吗”

    谢翡回头,见湘经理穿了件大红丝质睡袍款款走来,仿若玫瑰绽放。经过他时,湘经理还悄悄拍了拍他的腰,可鉴于对方昨晚的行为,谢翡一时分不清她是出于安抚,或是想占便宜

    不管他如何腹诽,光头男显然被湘经理惊艳到了,他嘴巴微张,眼神呆滞,手中木棍也应声落地。

    眼见英雄难过美人关,光头男身旁的小喽啰突然扯了他一把“老大,别中了美人计,这女人屋里还养着小白脸呢”

    喽啰翘起兰花指,指尖正对大堂门口的谢翡。

    谢翡“”

    “狗狗祟祟躲那儿做啥给老子滚过来”光头男大怒,凶悍地指着谢翡。

    湘经理微敛了笑意,“他只是昨天新入职的员工,什么都不知道,叫过来干嘛呀”

    光头男只当她是为了维护小白脸而故意撒谎,顿时妒火中烧,一个跨步就要上前拽人,身体却忽地腾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入了花丛中,与他同时落地的还有湘经理的一只拖鞋。

    “是我给你们脸了。”湘妃双手环胸,睥睨着一干混混。

    “艹给我砸”

    混混们大喝一声,场面登时混乱不堪。

    谢翡默默收回了想要下场的步子,因为他发现一群男人居然敌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女人,于是淡定地站在安全区观赏动作片。

    等光头男艰难地爬起身,发现小弟们已躺倒一大半。他大惊失色,眼角窥见引发冲突的“小白脸”就在旁边,顿时怒不可遏,提拳就上

    可当他冲到“小白脸”跟前时,却对上了一戏谑的眼睛,那双眼没有畏惧,更无闪躲,反倒兴味盎然。

    光头男一滞,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湘经理已经赶了过来,一脚踹上他后腰

    忍着脊椎断裂般的剧痛,光头男艰难抬头,见“小白脸”已躲到一棵树后,正饱含同情地看着他,仿佛刚刚出于对方的异常都是错觉。

    但他已没心思多想,眼看小弟们相继扑街,也只好憋屈地求饶。

    在湘经理的特赦下,混混们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宛如丧家之犬。

    “啧。”望着满院狼藉,一直冷眼旁观的阿福不爽地抱怨“怎么不让他们收拾好了再滚”

    湘经理没空理他,正围着谢翡关怀备至“小谢没事吧,吓坏了吗”她暗暗后悔崩了人设,也不知道在谢翡心里扣掉多少分,只好努力为自己找补“其实我平时脾气挺好的,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

    “我没事,湘姐你很棒。”谢翡夸得真情实感,他确实很意外湘经理强悍的战斗力,心中也更加防备,并坚定了想要离职的决心。

    当然,这会儿他是不会提的。

    谢翡无意和湘经理多聊,见阿福蹲在地上收拾碎盆渣,忙说“阿福哥我来帮你。”

    “那你去拿两个大竹筐来,就在值班房旁边。”

    “好嘞”

    谢翡一路小跑进庭院,很快找到两个竹筐,正想提起来,身体突然动不了了。

    “哗哗,哗哗”

    “咕噜,咕噜”

    类似开水沸腾的声音从花园方向传来,四周水汽逐渐浓重,皮肤覆上潮湿粘稠的触感,仿佛被阴冷的毒蛇爬过。

    与此同时,一股极强的吸力拉拽着谢翡朝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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