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尴尬的沉默。
青年靠在床头,而织田深雪站在床边,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她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尴尬,就像对方刚醒来那会儿,给她一种“再提这个话题立刻去自杀”的微妙预感。
所以她本来打算避过不谈,何况对方这会儿在生病。要不是青年这会儿自己把话题转到这方面,看起来精神都变好了,织田深雪是不会问出来的。
她的那段“深情告白”,完全是被个性操纵的结果,和真实的心意毫无关系。既然彼此都是陌生人,就更难有个合理的理由,解释对方为什么会答应她“失智”状态下的告白。
总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所以织田深雪想来想去,结合对方当时的状态,最大的可能性是——
他认错人了。或者说,他在那种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误以为是另一个人在对他说话。
一个让他在任何时间、地点和前提下,都会无条件选择应允的人。
虽然在心里理清了逻辑,并且自认为没什么大问题,但真正当面询问的时候,织田深雪还是非常的尴尬。
归根到底,她和对方只认识了几个小时,其实依然算是陌生人。而两个陌生人之间,当面探讨这么私密的感情问题……
真令人掉毛。
无法言说的尴尬,在漫长的沉默中越积越深,简直要凝成一团稠密的胶体。织田深雪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被勉强压下去的炸毛。
如果这时有人戳她一下,说不定能直接原地升天。
直到尴尬的氛围就要结块的当口,她终于从一米外的床上,听到了青年无奈的声音:
“噗,咳——看起来,我很像是被甩了吗?”
“……”
看起来,有点像。
不知道怎么理解了她的沉默,青年也沉默下来。然后他在床上挪动了一下,叹了口气说:
“我没想到,小姐你是这么认为的……嗯,我看起来,很像是会被人甩的样子吗?”
他微妙的调整了一下用词,之前的问题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听到这句话的织田深雪终于抬起头,然后对上了那笑盈盈的眼睛。
扑通。
她听到了从自己心口传来的,老鹿一头撞死的声音。
几乎是本能的,少女用力摇了摇头。
别说被甩了,这家伙看起来,长得就是一副负心薄幸人面兽心,坐拥整个港口四处蹦迪依然片甲不翻的亚子!
就算不小心翻船了,还能面不改色扒上其中一条共沉沦这样!
这一连串脑补不小心泄露出几分,导致少女的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青年看着她原地走神,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小姐是在想什么?”
“……”
我在想,飞出宇宙的脑补被当事人现场抓获的可能。
少女和青年对视了几秒,后者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一样,神情自然且无辜地继续说:
“我确实没有想到,小姐会产生这样的误解——抱歉,可能是我当时的回答有些突兀了。”
织田深雪沉默。
不,明明更突兀的那个是我,是失智状态下告白的我啊——
然而青年并不能听到织田深雪内心的声音,反而坐直了身体,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说笑,但我接下来的话,都是认真的。”
“在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些记忆。”
织田深雪:“……”
…………啥???
少女的表情呆滞,仿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青年并不意外于这个结果,给了她一点反应的时间,然后补充道:“抱歉。应该说,我大概知道自己是谁、住在哪里、行为习惯也有些印象……但是关于我昏迷前在干什么、又怎么受了伤,这些完全想不起来了。”
织田深雪:“……”
听起来像是文学作品里,那种磕到脑袋之后,记忆短暂混乱的情况?
我觉得你是想把我忽悠瘸.jpg
“我之前试着回忆过,但是头很痛。不过,似乎是和工作有关……”
青年并不知道她的腹诽,说着微微低头,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许我正面临失业,或者在工作中被同事出卖了?——我只能感觉到,那种绝望到想死的心情。”
“……”
织田深雪听到这里,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无法肯定对方话中有多少真实,但能触碰到青年自白时的那种绝望感。让人无法再去否认这番辩解是否荒谬,尤其是关于死亡的部分。
她看着青年重新抬起头,不算明亮的壁灯下,那双鸢色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无光的暗:
“但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小姐你的声音。”
那一瞬间,少女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对方的表情是近乎于痛苦的。然而当她再次去看的时候,青年却分明露出了微笑:
“您可以当做是轻浮的‘一见钟情’。但无论如何,您拯救了我。”
最后,他又轻又沉重地说。
任织田深雪之前做过多少猜测,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她居然,被反向告白了。
被认识仅仅几个小时的陌生人,理由还是她不久之前吐槽的“一见钟情”。
向她告白的对象正躺在床上,黑眼圈的痕迹很重,面色白里透红(因为在发烧)。他的身形高而纤瘦,单薄到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抬头看着她的时候,看上去可怜、弱小又无助。
但是不得不承认,是很好看的样子。
织田深雪的目光落在床边的壁灯上,又回想起对方刚刚醒来的时候,那副毫无求生欲的模样。
现在的问题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麻烦、斜刺里开出来的一枝瘦桃花,她该怎么办?
毕竟告白的话确实是她先说出来的,就目前的情况判断,对方很可能是在某种极端的心境下,催生了传说中的“吊桥效应”。
现在话都说出来了,男人看起来也信以为真了。“对彼此一见钟情”听起来是个多么浪漫又美好的理由,足以让一个弃世青年重新焕发生机。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告诉他一切只是误会……
对方会不会下一秒就爬起来,从她家窗口跳下去?
短短十几秒间,少女的内心经历了足有一个人半辈子那么复杂和纠缠的思想斗争。等到她再次开口的时候,没人能看出她之前转过多少念头:
“那么,我暂时只有一个问题了——我叫织田深雪,这位先生,可否告知你的姓名呢?”
黑发的男人愣了一会儿,眼睛肉眼可见的睁大了一点。
这一刻织田深雪突然觉得,虽然对方明显比她年长,但是他身上的气质和神情,突然瞬间变回了接近少年的模样。
“我叫太宰。”最后他说。就像是一个很久都没怎么自我介绍过的人,说完才发现自己漏了什么,“那个,太宰治。”
***
事实证明,这个名叫太宰治的青年,生命力确实十分的顽强——
第二天早上,在织田深雪起床推门之后,就看到对面开着的客房里,他坐在床边看书。
面向东侧的客房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床脚。青年搭在床单的手指修长,上面映落着零星的光点。
即使织田深雪没有弄出什么动静,对方却依然察觉到了。他合上手里的书,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少女,然后笑着招呼说:
“早啊,织田小姐。”
他并没有使用特别亲昵的称呼,只是那自然的模样,却仿佛他们熟识已久。
或许是被对方的态度影响,织田深雪原有的几分局促也消失了。她冲对方眨了眨眼,又看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温度计:“早上好,太宰先生。看起来你已经退烧了。”
“托小姐的福。”男人说着把书放下,起身的时候挠了挠发尾,“我本来想准备一下早餐的,不过我自己的料理水平……”
他从房间走到门口,露出一个分享什么秘密的表情:“以前吃过的人,似乎最轻也是去看了牙科。”
呃,传说中的厨房杀手吗?
昨天对方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本人的状态又不怎么好,因此织田深雪也没仔细打量。直到此时正面相对,少女才真正的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很高。
她自己身高一米六六,在同龄的女生里算正常偏高的,今后不知道还会不会长。而青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因为体型过瘦,看起来就更高了。
家里的其他人还在睡觉,织田深雪没再和对方站在门口聊天,转身走向厨房:“我先确认一下,你平时喝牛奶吗?”
太宰治没有跟过来,回答的声音在几秒后才响起:“应该……是喝的吧?”
少女的脚步一顿。
然后重新回过头,和客房门口的青年四目相对。
对方依然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就像那似曾相识的回答方式。织田深雪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以后……嗯,如果你没什么忌口的,吃什么由我决定?”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她突然有种……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的别扭感。
啊,应该是,“我们现在大概已经在一起了”这件事。
少女模模糊糊地想,看着那双鸢色的眼睛,心里似乎隐约触碰到了一些复杂的、很难用具体的词汇定义的东西。
而当太宰治听到这句话时,他的脸上又浮现出类似昨天那样,充满“少年感”的笑容。
“另外,我平时不在横滨上学,只有周末回来。”她接着说,“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找我,打电话可以吗?”
反正昨晚就留了号码。
“好啊。”这一次,青年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又想了想,“那么今天的早饭,可以……先不喝牛奶吗?”
语气带着试探的意味,又莫名有点可怜巴巴。就像一只刚刚被捡回来、被收养的野猫,面对并不熟悉的人和环境,试探着伸出没有修剪指甲的肉垫一样。
“噗,咳。”织田深雪飞快地侧头捂嘴,片刻后说,“那就吃肉松面包好了,配上煎鸡蛋。另外至少喝点豆浆?唔,看来你不讨厌这个。”
不过,果然还是很挑食的样子……该怎么纠正这点呢?
织田深雪一边想,同时拉开靠门的冰箱。她从里面拎出一大袋肉松面包,思考着之后该怎么加餐。
然后,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少女稍稍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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