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六出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本该东升的太阳也不见踪影。
一座近两米高的雪堆下,叶安蜷缩起身体,裹紧兽皮制的斗篷,冻得通红的手指一遍遍揩过眼前,擦去结在眉毛和睫毛上的冰晶。
在他前方两百米左右,两只篮球大的雪兔正在凶悍撕咬,伴随着战斗升级,殷红的血飞溅开,洒落在雪地上,绽放开大片红梅。
“吱——”
一只雪兔被咬断前腿,伤口处涌出鲜血,发出凄厉嚎叫。另一只丝毫没有怜悯,乘胜追击,利用满口锋利的獠牙将对手撕扯得鲜血淋漓。
受伤的雪兔明显生出退意,奋力挣脱对方的撕咬,在雪地上跃出数米,向被白雪覆盖的丘陵飞奔而去。
雪兔逃窜的方向,正好直面叶安藏身的地点。
嗅到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看到猩红着双眼,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动物,叶安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舔了舔嘴唇,撕掉一片带着血丝的干皮,眼底涌动的尽是兴奋。
碎雪飞溅,两只雪兔的速度极快,眨眼冲到叶安近前。
在受伤的雪兔被追上,被从身后咬断脊椎的刹那,叶安猛然跃起,顾不上掉落的飞雪,扯掉身上的斗篷,向前方猛扑过去。
他不期望一举捕获猎物,就雪兔的战斗力而言,根本不现实。
前冲的目的仅为干扰雪兔的视线,趁猎物被惊住的刹那,将斗篷当头罩下,旋即抄起坚硬的冰刀,对着斗篷下的雪兔用力砸下去。
一下接着一下,叶安使尽浑身力气。
如果不能尽快杀死猎物,待雪兔挣脱斗篷,双方的角色会立即转换,叶安很可能沦为雪兔今天的晚餐。
这些变异雪兔十分凶猛,只要是血肉,近乎来者不拒。
咔嚓!
冰刀的断裂声和骨头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两只雪兔均被叶安砸碎脖颈和颅骨,当场一命呜呼。
血腥味弥漫在鼻端,叶安不敢大意,用剩下的半截冰刀连砸数下,确定雪兔已经死透,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弯腰拾起斗篷,将收获的猎物包起来。
风实在太冷,雪花犹如鹅毛,温热的血涌出后,不到片刻即成冰。
叶安没有半点浪费,找回被咬断的兔腿,挖出冻结的血水,一起包在斗篷里,转身朝雪原深处跋涉而去。
雪很深,轻易没过膝盖。
叶安很冷,也很饿,在这场伏击之前,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仅靠融化的雪水撑一撑肚子。走出一段距离,他的眼前便开始发黑,这是体力濒临极限的征兆。
可他不敢停。
茫茫的荒原之中,变异兽的数量超出想象,不需要多久,就会有被血腥味吸引的猎食者出现。不想成为他人的腹中餐,必须强迫自己走下去。
实在走不动,就用牙齿咬住舌根,尝到血腥味,感受到痛苦,他就能再次迈步。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淹没在风里,身后隐隐传来兽吼,以及雪地车的引擎声。
叶安神情大变,脸色瞬间苍白。
在荒原上遇到人类,比面对野兽更加恐怖。
“快,快点!不想死就快点!”
叶安再一次咬住舌根,疼痛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抓出断裂的兔腿,不顾上面的毛发,混着雪渣大口撕咬。
兔肉冻得很硬,几乎像在咬石头。
叶安十分庆幸自己有一口好牙,用力撕扯,咔嚓咔嚓嚼着,连同碎裂的骨头一同吞下去,哪怕嗓子有被划伤的危险,也没有浪费丁点。
兔肉下腹,一股暖意缓缓升起。叶安终于有了精神,抓紧斗篷,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跋涉。
值得庆幸的是,雪越下越大,帮助他掩盖踪迹。漫长的一个多小时之后,叶安终于回到庇护所,将可能到来的危险尽数甩在身后。
砰!
生锈的门在身后合拢,狭窄的空间内昏暗一片。
风卷着雪敲打在门上,发出恐怖的声响。
叶安放下猎物,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扯掉缠在头上的兽皮,汗湿的发黏在额角,混杂着血腥味,交织成一股怪异的味道。
叶安用力闭上双眼,曲起膝盖,双臂交叠垫着额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耳鼓嗡嗡作响,胸中像拉开风箱。
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勉强恢复过来。红肿的手指耙梳过额发,顾不上断裂的指甲,起身走到木制的矮桌旁,小心擦亮火柴,点燃唯一一盏油灯。
火光亮起,溢出豆大的温暖,寒冷都似被驱散几分。
叶安用力搓着双手,想到如今的处境,不由得苦笑两声。
谁能想到,大学毕业之后,突发奇想的一场背包旅行,竟成了他如今的救命稻草。如果没有那场徒步,没有接触到那些和善的牧民,没有学到这些保命措施,他怕是刚醒过来就要再死一次,根本活不到今天。
火光跳跃,一缕缕烟气顺着通风口流淌。
叶安栖身的庇护所,实际上是一辆废弃的房车。
车头损毁得相当彻底,车内也没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凡是能拆走的都被拆走,连半片玻璃都没留下。
奈何除了这辆房车,方圆数十里内,再也没有可供叶安藏身的地方。
凡是能遮挡严寒的石洞树洞都被野兽占据,至于人群聚居的村落,叶安试过靠近,却差点丢掉性命。经历过教训,他不只要避开野兽,同样要避开同类。
荒原深处是他唯一能栖身的地方,这辆破烂的房车也成了他唯一的家。
好在车顶和车身损坏得并不严重,叶安想方设法找来树皮、兽皮等一切能用的东西,耗费数日修修补补,总算为自己建成一处庇护所,勉强够遮风挡雪。
双手稍微暖和,叶安活动几下手指,手背和手指上的冻疮又痛又痒,他却不觉难过,反而“享受”着这种难熬。
这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又过了一会,手指能够活动自如,叶安踩着桌子爬向车顶,将固定树皮的绳子紧了又紧,确定不会被风掀飞之后,才回身解开斗篷,准备处理今天的猎物。
雪兔极其难得,他原本的目标是藏在雪下的地鼠,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好运。
兽血已经开始融化,叶安不敢浪费,直接将半融的冰嚼碎,一块块吞进肚子里。
兔皮是好东西,可惜叶安手艺不过关,没法完整的剥下来,只能尽量保持完整,刮掉上面的脂肪,用雪搓了搓,暂时放到一边。
兔肉十分新鲜,有嚼劲。换成以前,他能一口气说出七八种做法,并且逐一进行尝试。如今他倒是想,奈何条件不允许。只能苦笑一声,架起一个石锅,化出半锅雪水,将兔肉切成块,一股脑丢了进去。
别说调料,他现在连盐都没有。
若是没有这口石锅,他连热水都喝不上,何况是肉汤。
“绿色纯天然食品。”叶安苦中作乐,拿起木勺在锅内搅动。
肉汤翻滚,热气氤氲,兔肉泛起诱人的色泽,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叶安咽了一口口水,舀起一勺热汤,吹过两下送进嘴里。哪怕被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吐出来。
“嘶,好,好吃!”
叶安一边咽下热汤一边吸气,反手抹过嘴角,口中自言自语。
他不确定自己这个样子是否正常,但他相信,如果不能给自己一点声音,他早已经在孤独中发疯。
兔肉没有加盐,更没任何调料,味道却意外的好。外层的皮十分弹性,脂肪极少,瘦肉一点不柴,仅是十分有嚼劲。
叶安抓起一条兔腿,咬住裹着肉汤的外皮,用力撕扯下来,滚烫的肉汁在口中爆开,伴着刺激味蕾的香味,让他顾不得烫,三两口将兔肉吃得干干净净,骨头砸断,吸吮里面的骨髓。
吃下大半锅兔肉和肉汤,叶安心满意足地打了饱嗝,随手拾起一块烧黑的木炭,在墙上画出一横。
从醒来的那一天开始,他每天都会在墙上留下痕迹。数一数留下的正字,叶安恍然发现,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百七十三天。
将剩下的小半锅肉汤放到桌上,叶安起身抻了个懒腰。
根据他的经验,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左右,也是一天中雪最小的时候。
他没心思外出活动,抖开之前包裹雪兔的斗篷,在火上烤了片刻,暖融融的包裹在身上,呼出一口长气,躺到用木板拼凑的床铺上,再盖上两层兽皮,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
对叶安来说,食物提供的热量弥足珍贵,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他必须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应对夜间的危险。
白天的雪原还算平静,太阳初升的短暂时刻,是他外出活动和寻找食物的最好机会。待到夜晚来临,凶猛的野兽会成群出没,更有猎杀野兽甚至是同类的猎人、
夜晚的雪原没有安枕,更不会有美梦,有的尽是凶残和杀戮。
叶安想要活命,必须时刻提高警觉,在暗夜中睁大双眼,隐藏好自己的同时,警惕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风呼啸而过,雪原深处,叶安缓缓沉入梦乡,只是眉心紧锁,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在他之前捕获雪兔的地方,一头被赶出族群的老狼正在挖掘积雪。未等它挖出残存在雪下的零星血迹,破风声陡然袭来,一柄锋利的长刀凌空飞过。
血色弥漫,老狼甚至来不及发出嚎叫,无头的尸体便倒在雪中,成为满目银白中的唯一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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