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彤云密布, 朔风凛冽。
严璟将兜帽扣在头上, 拉紧了披风,快步朝着永寿宫走去。或许因为这天气实在是太过寒冷,又或者是因为这皇城的萧索之意已无处隐藏,一路上竟然连个宫人都没瞧见。
随行的侍卫见他突然停住脚步,不由诧异“殿下, 何事”
严璟将头顶的兜帽掀开, 仰面看着天空,轻声道“下雪了。”
侍卫一怔, 跟着他抬起头来,发现确实有雪花扑簌落下, 起初的时候还不明显, 慢慢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 以一种无法阻挡的态势而来,就仿佛, 要在这转瞬之间将这大地染成一片苍茫的白色。
严璟缓缓地伸出手, 由着雪花落在自己掌心,慢慢合拢手指,就好像将那雪花留住了一般, 但等他再张开, 却仍是一无所有。
他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变天了。”
永寿宫内是一片沉寂, 连日下来, 大家都清楚,就算整日守在龙榻前,御医能做的事情也已不多,因此崔峤将人都赶到了外殿,独自一人坐在龙榻旁,怀里抱着一个袖炉,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兵书。
刨除过往所有的恩怨,还有他们之间所有的关系,严璟不得不说,崔峤实在是让人敬佩,哪管外面形势如何,她依然能够波澜不惊,不动如山。在这种时候还能安坐在此,静静地看书,不愧是崔家之人。
听见脚步声,崔峤微微侧目,在严璟施礼问安之后点了点头“殿下今日来的倒早。”她目光在严璟身上微顿,而后抬眸望向窗外,“落雪了”
严璟随手将披风解下,应声“是,落雪了,这一会的功夫已经下的极大,母后待会回宫的时候,小心路滑。”
崔峤合上手里的书册,微垂眸,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严承,而后伸手替他拉了拉被角“都城落雪一向不多,小时候阿嵬总会缠着我问,什么时候才到冬天,我说天冷了已是冬天了,他却要跟我争辩,没有落雪怎么算冬天。后来总算盼来了雪,他便跟符越一起去雪地里撒欢,开心的不得了。这几年他去了西北,见了无数次的落雪,也不知道再看见这样的雪,还会不会觉得稀罕。”
严璟弯了眉眼,唇畔带笑“雪或许没有多稀罕了,但是在雪里玩的时候,应该依旧会开心。尤其,等三弟再大一些,阿嵬能陪着他一起玩,应该会和小时候一样欢喜。”
崔峤回过头来看他,而后轻轻笑了一声“明明也是一军主帅,偏偏还是小孩心性,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他只是简单、直接,满怀热忱,但是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却永远心怀坚定。”严璟认真道,“他永远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从不会动摇。”
崔峤看了他一会“倒是难得你能懂他。”
二人正说着话,殿门突然被人从未打开,跟着王忠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却还记得向二人施礼“娘娘,殿下,二皇子动手了”
崔峤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兀自沉睡的严承,又将目光转向严璟,虽未言明,但严璟清楚她的意思严琮与郑家明明已经按捺了这么多日,此刻突然动起手来,必有缘由。
“何处”崔峤收了面上的情绪,问道。
“他们兵分四路,同时攻打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二皇子更是亲率两千人攻打东城门。”王忠回道,“不过宿卫军自得了娘娘的命令便一直小心防备,所以,他们的突袭并未得手。”
崔峤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深深地吸了口气“本宫去看看。”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住崔峤手臂“外面雪虐风饕,这种事还是我去吧。”严璟对上崔峤讶异的目光勾了下唇,“那日我入宫前在城外与二弟碰面约好了他得了空闲,必要兄弟相叙,今日人既然来了,我总不能爽约。也临近晌午了,母后回去看看三弟吧。”
说完,他拿过刚刚脱下的披风,穿在身上,不能崔峤回应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直惊得王忠目瞪口呆,看着合上的殿门半天才回神“瑞王殿下他”
崔峤又重新在床榻边坐下,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怀里的袖炉,轻笑道“到底是皇子,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凡人。阿嵬看人倒是准的很。”
风雪肆虐,这一会的功夫,整个皇城都被染成了一片让人目眩的白。因为一击不成,严琮已经下令暂缓了攻势,在城下短暂的休整,似乎还有继续攻城的打算。
严璟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俯视城下之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严琮身上,勾了下唇“二弟,别来无恙。”
严琮骑在马上,仰起头看着城墙上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先是讶异,而后轻笑了一声“没想到皇兄还在皇城里,我以为你早收拾细软逃难去了呢看来巴结上崔家之后,让皇兄的胆子长了许多,这种场合也敢亲自露面了。”
“论起胆识,我总是比不过二弟的,毕竟再给我几十年的时间,逼宫谋反这种事我也是不敢的。”严璟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严琮,“按捺了这么多日,却突然动手,看来在二弟眼里,哪怕此刻站在这里的是父皇,这个皇位和这个天下,你也是势在必得了”
“父皇还能不能站的起来,皇兄不是应该比我清楚吗”严琮冷笑一声,“你勾结崔氏软禁重病的父皇,进宫探望父皇的文武百官,盗了宿卫军的兵符,龟缩于皇城之中,不会真的以为就能成功吧旁的不说,崔氏难道会放着亲子不管,扶皇兄你这个庶出的儿子坐上龙椅要我说,皇兄你还是天真了点,还不如就留在云州城,好好的当你的藩王,待我除掉乱国的崔氏,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也不会亏待于你。”
“那不是浪费了二弟让人指使我母妃诱我回都城的一番心思”严璟唇边带着嘲弄的笑意,语气却外漠然,“我不回都城,二弟又怎么能斩草除根呢”
严琮微眯眼,手搭在腰间剑柄上“怪不得我舅父说,别以为皇兄是个废物,就不放在眼里了。皇兄这么多年默不作声,种种局势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很可惜,这一次,皇兄你选错了边。崔氏祸国乱政,我早晚都会将她除去,到时候也没办法对皇兄你手下留情了。”
说到这儿,他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淑妃费尽心思才给皇兄求来的婚事,皇兄倒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若是皇兄娶了何小姐,大概也不会走上这条错路。”
“究竟是皇后祸国乱政,还是二弟你及郑家逼宫谋反,现在争辩,也没什么意思。”严璟抬手拢了拢披风,手掌压在城墙上,在积雪上留下一道掌印,而后他缓缓道,“谁站到最后,谁才能说了算,不是吗”
从小到大,严琮都未把这个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兄长放在眼里过,然而此刻,当他抬起头仰望城墙,却发现他那位皇兄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就好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冷艳而又自信,凛然不可侵犯。
严琮从心底生起几分烦躁的情绪,他轻哼了一声,拔剑直指城墙“皇兄倒是有底气,看起来皇城之中的消息并不怎么灵便嘛,大概是还以为,只要撑下去,到西南或是西北的大军回援,我们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只是可惜了,不管是哪路援军,都来不了了。”
严璟微微蹙眉,面上却并不显露情绪,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严琮,听着他缓缓道“五日以前,南越王亲率五万大军长驱直入,西南军已是自顾不暇。至于西北,那位号称百战不殆,斩杀过无数北凉人的宣平侯终于在北凉遭了报应。”
他说着话,低头看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锋,轻笑了一声,抬头朝着严璟继续道“这漫天飞雪的,皇兄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妨回去告诉那位皇后娘娘,她那个神勇非凡的弟弟可是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崔家,这一次,彻底完了”
城楼之上的北风似乎比别处的还要强烈,严璟的披风被掀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右手握紧成拳,青筋泛起,面色就好像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惨白,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风中,脑海里满是西北戍军出征那一日,天色将明的云州城外,他轻轻碰了碰那少年的额头,凑在他耳边说“祝我的将军逢战必胜,祝我的将军平安康健。”
然后崔嵬回了他什么
严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记得崔嵬说“为将者言出必行,从不食言,所以,今后我会保璟哥永远自在惬意。”
严璟喉头抖动,良久,慢慢睁开眼,眼底一片红痕,肃杀之意氤氲而起,他突然回手,从身边侍卫手里夺过一张弯弓,如行云流水一般搭箭引弓,利箭破风而出,朝着城下飞驰而去,漠然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意图攻城者,就地杀,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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