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一个幼童趴在桌边,无精打采地拿着笔写着字。
她的头发被她自己扯得有点凌乱,脸上还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墨痕,看上去好不狼狈,又有些童稚可爱。
这便是长乐公主,十公主楚琼了。
她被关在长乐宫已经有三日有余,整日抄写弟子规,写废了的纸都已经有厚厚一叠,被她撕的稀烂,丢在桌边,也没有人敢去捡。
不能出去玩就算了,还得抄书,她一脸阴郁趴在桌子上,狠狠地用笔戳着纸,溅出一个个墨点。
这时候偏偏还有人往她的木仓口上撞。
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走进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跪下,双手呈上一张纸,“十公主,这…….这是八皇子让奴才转交给您的。”
十公主懒懒地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嘴皮一碰吐出几个字,“呈上来。”
小太监上前几步,把东西递给楚琼,然后跪在她的脚边。
楚琼接过他递过来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最上面是一条染着血的绷带,她嫌弃地丢到一边,一边自言自语,“什么玩意儿,”一边打开下面压着的纸。
【昨天去找六皇兄玩了,让你见见六皇兄亲手帮我包扎的绷带。】
字写得像蚯蚓爬过一样歪歪扭扭,后面还画了一个丑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笑脸,好像在嘲讽她到现在还留在宫里抄书。
楚琼脸黑下来,气得一脚把矮脚桌踹翻。
她一转眼,看到还跪在她脚边的小太监,一脚把他踢翻,“给我滚,去告诉你主子,他完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滚了。
秀秀匆匆跑过来,侧眼看了一眼小太监,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公主殿下,陛下来了,已经到前殿了。”
楚琼眼睛转了几下,坏笑了一下,“来的正好。”
她一咕噜爬起来,弯着腰捡地上被丢的乱七八糟的纸,“快快快,帮我把这里收拾一下,把那些写得好的放上面,对对对。”
楚傲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小公主坐姿端庄,背挺得笔直,双眼专注地看着手下的纸,认真地抄写,旁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纸,秀秀半跪在一边帮她研磨。
但是因为时间匆忙,地上还散落着很多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纸。
楚傲天从地上捡起来一张纸,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这小家伙,每次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装乖,偏偏还装得毫不走心,真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楚琼此时已经站起来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了,“父皇!”
楚傲天半蹲下,把她接入怀中抱了起来颠了颠,“我的小公主,今日有没有在宫里乖乖抄书?”
楚琼搂着他的脖子,用力的点点头,“琼儿有乖乖抄书,你看我的手,都快生茧了。”
说罢,她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手里。
楚傲天笑眯眯地抹掉她脸上的墨痕,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啊,以后还敢跟小八打架吗?真是的,哪有一点公主的样子,胡闹。”
楚琼吐了吐舌头,把小脸贴在他的脖子上,玩着他胸口挂的穗子,“琼儿知道错了,可是这也不能全怪琼儿啊,都是八皇兄欺负我,哼!”
楚傲天心中门儿清,才不吃她这一套恶人先告状,“你和骄儿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楚琼哼了一声,戳了戳他的胸膛,“父皇,琼儿有件事想求您。”
楚傲天垂下头,看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宠溺地笑了笑,“就知道你今日这么亲近朕肯定没安好心,说罢,想要什么?”
楚琼搂着他的脖子爬起来,坐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的眼睛,“父皇,我前些日子见着六皇兄了。”
“哦?”
楚傲天心中转了个弯儿才想起来这六皇兄是谁,面上还不动声色,“怎了?”
楚琼吸了吸鼻子,“琼儿知道,六皇兄的母妃做错了事,可是六皇兄是无辜的呀,您都不知道六皇兄过得有多惨,天天饥一顿饱一顿,住的屋子里还漏水呢。”
她扯起谎来面不改色,还假惺惺地抹了抹眼泪。
楚傲天垂下眼,“琼儿,这些是谁教你的?是你六皇兄吗?”
楚琼连忙摇头,“不是的,这些是琼儿亲眼所见的,那日若不是琼儿去捡球,也不会见到六皇兄。”
楚傲天还想着他们大明宫什么时候还有漏雨的屋子了,听她这么说,于是便问道,“那琼儿的意思是?”
楚琼见有机会,笑眯眯地晃了晃胳膊,“父皇,我觉着长乐宫旁的听竹楼就不错,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六皇兄搬过来,如何?”
“咦?”这下楚傲天是真有些惊讶了,“那听竹楼建成后你不是吵闹着不许任何人入住吗?怎么突然改性了,前些日子你二皇兄说要改成藏书阁你都不愿意。”
那听竹楼背靠假山流泉,前有一片竹林,冬暖夏凉,虽然格局不大,但是格外雅致,楚锐打过它的主意,却没有犟过楚琼的脾气。
楚琼才不管这些,她就想着让六皇兄住着离她近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肯定六皇兄会喜欢听竹楼的环境。
她嘟起嘴,“好不好嘛。”
“这……”楚傲天面露犹豫。
楚琼见他犹豫不定,咬了咬下唇,又哭哭啼啼起来,“呜呜呜,父皇,我就是觉得,六皇兄和琼儿一样,都没了母妃,很可怜,就让六皇兄搬过来嘛。”
楚傲天虎着脸,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哄道,“胡说,琼儿有朕宠着,怎么会可怜呢。”
楚琼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琼儿有父皇宠爱,可是六皇兄却没有,现在琼儿只是想让他过得好些。”
楚傲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都依你。”
“耶!”楚琼欢呼一声,“父皇您最好了。”
她跳出楚傲天的怀抱,“我这就去让人收拾听竹楼,明日就让六皇兄搬过来,嘿嘿嘿!”
楚傲天,“……琼儿,你还在禁足期呢。”
楚琼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只手绞着他的衣角。
楚傲天看不了她这幅样子,只能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让小福子和你一起去,多找些人收拾,快些。”
-
楚琼瞒着人把地方收拾好了,第二日去请人的时候楚瑜才知道自己要搬宫的消息。
一帮身强体壮的太监闯进来的时候兰儿还以为他们要抢东西,吓得拿把大扫帚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一个领头的小太监笑眯眯的上前,“姐姐别怕,我们是来迎您家主子去好地方的。”
兰儿又惊又喜,小跑着去找楚瑜,把这件事告诉他。
楚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惊诧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淡淡地应了一句,“哦,那你去看着点,别让他们把东西碰坏了。”
兰儿看他这么冷淡,奇怪地问,“主子,您不高兴吗?”
楚瑜放下笔,欣赏了一会自己抄写下的《陋室铭》,心不在焉道,“高兴啊,为何不高兴?”
兰儿见他半分喜色都没有,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愈发觉得自己和主子的境界不一样。
主子肯定想得比自己长远,自己只知道终于能搬出去了,其他什么都想不到,真是太笨了。
楚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听竹楼环境不错,记得好好收拾。”
兰儿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句。
他们住着的这个小庭院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很快搬空到只剩下一张书桌。
一个小太监站在那张一看就不凡的桌子边犹豫不决。
若是说搬到新的地方去,自然有比这张已经被划的面目全非的桌子好得多的书桌,但是上面刻着很多字,可以看出主人的重视。
正好楚瑜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搬东西,小太监凑上前问,“这个……六皇子殿下,您这桌子要搬过去吗?”
楚瑜愣了一下,走到书桌边,手指抚过上面的刻痕。
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抚摸着恋人的脸一般轻柔缱绻。
手指在“昭意”二字上掠过,停顿了一下,他收回手,冲着小太监摇了摇头,“不用了,拆了丢出去吧。”
小太监应了一句,没过一会,这张上了年纪的木头桌子就被几个小太监拆得四分五散,丢到御膳房的柴堆里去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楚瑜披了一件白色的狐绒披风,撑着一把玉骨玄青伞,穿过长长的走道和九转回肠的廊坊,被几个小太监引到听竹楼前。
听竹楼前的竹林里有一条红砖玉瓦砌成的路,还有一片专门开辟出来供人休息的雨亭,匾上书“听雨亭”。
雨亭前还有几棵垂丝海棠,只是已经过了花期,郁郁葱葱的,夹在竹树中。
楚瑜站在亭下,收起伞,脱下披风递给兰儿,抬起头,看着竹叶尖儿上的雨水,“这儿不错,和原来的院子很像。”
雨水打在竹叶上,发出噼里啪啦地声音,像一首悠扬清脆的筝曲。
“楼如其名,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楚瑜侧过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的兰儿,浅浅地笑着。
他转过身,接过兰儿手上的披风,重新披在自己身上,撑开伞,“走吧,有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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