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花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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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梅雨季。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河田镇处于江南水乡, 每年到这个时候人们就会怨声载道,可怨归怨,多数人早已习惯了。

    这种雨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到处湿漉漉的,不管走到哪儿鼻尖都会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天气不好,人的心情自然也差, 也因此逢这种天气极少有人会出门。

    可今天却是出了奇, 位于镇南的乔家屋里却是聚了许多人。

    “乔长盛你也够了,秀秀再怎么说也是你堂弟媳妇, 二常还在呢, 秀秀也才刚出孝, 你用得着这么急赶着把人嫁出门?再说了,愿不愿意改嫁还得秀秀自己的主意,轮得到你一个当堂弟的插嘴?”

    迷迷糊糊中,晚香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头很疼,脑子里很乱,似乎多出了很多东西, 但一时理不分明。

    耳边一直有声音吵来吵去, 有男声, 有女声, 还有孩童的声音,晚香木然地躺在那儿,静静地想着。

    她最后的记忆是离儿中了举, 家里人很高兴,摆了流水宴请人吃酒,离儿也从省城回来了。忙了一天,晚上歇下,她还在跟古亭说,是该给离儿相个媳妇了,寻常的孩子这个年纪早已成亲,唯独离儿为了功名一直耽误着,如今再不能耽误下去。

    古亭跟她说,还是要看儿子的意思,这臭小子从小主意就大,光她在这筹谋也没用,她还嗔了古亭两句。

    之后呢?

    之后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古亭变成了问玉的模样,与她说他要走了,还说等到了下个世界他还会出现,让她不要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她现在?

    一瞬间,很多东西朝她涌来。

    过了许久,晚香才弄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原来,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叫乔秀秀,是乔家的儿媳妇。

    说是儿媳妇其实也算不上,乔秀秀是乔家捡来的孩子,当着女儿养大的,而乔家的长子乔大常自幼体弱多病,乔家两老觉得与其在外面娶个儿媳妇,不如让秀秀当儿媳妇。

    一来知根知底,二来也不怕秀秀以后对儿子不好。

    想法挺好,问了秀秀,她也愿意,反倒是乔大常不愿意。乔大常说自己还不知道能活几年,不想拖累了妹妹。

    因为这,婚事就拖了下来。

    可乔家二老之所以会忧心儿子往后,也不是没原因,因为二老本就身体不好,尤其是乔大常的爹,早年受过一次伤后,身子骨就没好过,常年卧病在床。而乔大常的娘潘氏自打生了二常后,身子就常年带病,总是病怏怏的。

    之后先是乔老爹过世,没多久潘氏也去了,临终前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拉着秀秀的手一直不丢,直到秀秀答应她会嫁给大常,以后会好好照顾大常和小叔子二常,她才松手闭眼而去。

    再之后就不用说了,秀秀和大常成了亲,虽成了夫妻,但因为大常身体原因,两人一直没圆房。

    表面上是夫妻,实际上还是兄妹。

    时间到了三年前,大常也油尽灯枯了,等他走后,秀秀守了寡。

    按理说,亲人接连去世,自己年纪轻轻又守了寡,已经算是世上最悲惨的事,可悲惨的还没完。

    乔家家境不错,在河田镇虽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但也算不错了。而乔家的家产里除了那三十亩良田,最值钱的还属那座水磨坊。

    提到水磨坊,就要说说河田镇了。

    这河田镇地处江南水乡,也算是鱼米之地,江南一带之所以会有水乡之说,便是因为水多,水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借水之便,也就是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来到江南乡镇,最扎眼的便是那些临水而建的堤坝、以及一座座水车、水磨坊。

    河田镇处在小白河上游,乔家的水磨坊也恰恰就在上游的一处分支上,这里水流正好,既不会太过湍急,也不会水势不够带不动水磨,又因地势开阔便于停船,因此乔家的水磨坊在建成后,生意便极好。

    不光附近的百姓喜欢来这里磨米磨面,连附近乡镇的百姓、乃至一些米行粮行都爱到此处来。但凡在附近十里八乡提到水磨坊,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乔家水磨坊。

    由此可见,当一户人家没有了男人,只留一个寡妇和一个幼儿,又捧着这样一棵摇钱树,乔秀秀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碍于其为夫守孝,这三年里还算平静,等孝期一到,妖魔鬼怪就纷纷上门。

    先是有人找了媒婆上门向乔秀秀提亲,紧接着乔秀秀的堂叔也就是乔老爹亲弟弟家也有人上门,便是今日上门的乔长盛。

    按规矩,乔秀秀是要叫他一声堂兄的。

    乔长盛上门是为了催嫁。

    这事说出去真是能笑掉人大牙,隔壁房的堂兄来催守寡刚出孝的堂弟媳妇去改嫁?可人家就是做出来了,不然乔秀秀能被气得晕过去?

    弄明白自己到底面临什么的境况后,晚香感觉到一阵阵头疼。

    耳边,嘈杂声一片,七嘴八舌的。

    乔长盛大抵也是被嘲讽狠了,既恼恨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又恼了这群三姑六婆嘴上不饶人。

    他一阵冷笑,挥袖道:“我不跟你们这群婆娘打嘴官司,你们算是哪门子的人,轮得到你们管我乔家的事?都出了五服了,别给脸不要脸!今天爷不奉陪了,改天再来!”

    丢下这话,他便带着人走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最后人群里一个中年妇人打头阵道:“既然人走了,咱们也就不多留了,十七堂婶你看要不要找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秀秀?”

    十七堂婶凑到晚香面前看了看,道:“应该是气急攻心,我已经让草儿那丫头去请大夫了,你们若是有事就各自家去吧。”

    听了这话,众人便纷纷散了。

    晚香动了一下,正巧被十七堂婶看见了,她摸了摸晚香的额头道:“秀秀你醒了?”

    晚香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一个四十多岁中年妇人的脸庞。

    圆脸细目,看面相是个和善人。

    她知道这是十七堂婶,别看都这么叫,其实也是因为在河田镇乔家是大族,镇上有三分之一的镇民都姓乔,只要姓乔都能攀上关系,但往上追溯,却都是已经出了五服之外。

    乔家的宗祠在镇东,真正的嫡支都围着宗祠而居,像他们这些散居在镇南镇北的,都是旁枝,乃至旁枝中的旁枝。

    “十七婶。”

    “你醒了就好。你这一晕,可把二常给吓坏了,也是这孩子机灵,忙使着草儿去找了我,我便叫了人来,那乔长盛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你别担心。”十七堂婶一边帮着她往起坐,一边道。

    “嫂子。”乔二常挤了过来。

    他今年也才八岁,身板倒是生得挺壮实的,虎头虎脑的。明明心里担心得不得了,还强忍着不哭,就是眼眶红红的。

    “二常别担心,嫂子也是前阵子累到了才会晕倒,已经没什么事了。”晚香笑着安抚说。

    二常嗡声道:“嫂子你快别说了,等会大夫来了让人给看看,我现在就去熬汤,给你补补身子。”

    说着,他便转身出了门,十七堂婶有些忧心地看了这孩子的背影一眼,又转头和晚香说话。

    “自打大常走后,你一人肩挑整个家,知道你好强,都说你爹走后,乔家水磨坊在一个妇道人家手里莫怕是要毁了,没想到你倒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又新增了水磨,连县里一些粮行都把粮食运来磨,可你要知道,什么都没有身体来的重要。”

    “十七婶我知道,可你也知道如今这家就指着我一个人。”晚香苦笑。苦笑得不仅仅是自己,也是为了原主。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就是苦了你了。”十七堂婶叹着气,拍了拍她的手。

    两对相无言。

    沉默了会儿,十七堂婶强打起精神道:“按理说,我现在不该说这事,可你出孝后,光我知道那家人就来了两次。那户人家是什么货色,没有人比你十七婶更清楚,当初你爹娘还在时,两家人就闹过不少次,都是豺狼虎豹,见钱眼开的!

    “他家如今逼着你改嫁,说白了还是冲着那水磨坊来的,你一个妇道人家,二常又还小,由叔伯代为监管,在族老那儿也不是不能说过去。我瞅着他们若是逼你嫁不成,恐怕要请动族老了,到时候……你……”

    十七堂婶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强笑了下,又道:“反正我说了,你心里有个数。当年你爹救过老族长,也是因为这身子才败下来,得亏老族长记情分,准了你家拿那块滩地建了水磨坊,又庇佑了这么多年。你看若是不行,就去求求族里,虽然老族长去了,但总有人记情分。就是那家的老二,如今在三少爷身边当书童,也不知这条路能不能走通。”

    “谢谢十七婶了,你说的我记在心里,改天我就去试试。”

    正说着,丫头草儿领着大夫了,也就没继续这话题。

    见大夫说晚香没事,不过要注意调养,十七堂婶眼见没什么事了,就跟着送大夫出去的草儿一同离开了。

    这边前脚刚走,二常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上面放了碗鸡蛋水。

    可能也是第一次做,蛋花冲得并不均匀,碗沿上还挂着蛋花,似乎是洒了一些出来。

    乔秀秀历来爱洁,见嫂子目光落在那碗沿上,二常有些不自在道:“我往里倒水,不小心倒多了。熬汤来不及,就先给嫂子冲碗鸡蛋水喝。”

    别看二常幼年失怙,但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乔家家境不错,家里有一个做杂事的小丫头,和一个专门做饭洗衣的老妈子。平时乔秀秀看他也重视,哪里让他做过这样的事。

    能做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谢谢二常。”晚香接过碗,笑着道。

    二常不自在地动了动脚:“嫂子你别谢我,是我谢你才对。你吃苦了,为了家里,为了我哥,还为了我……”

    说着说着,他丢下托盘,呜呜地哭了起来。

    到底还小,就算懂事,在突然面临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是极为慌张的吧,尤其他向来视为依靠的秀秀突然倒了,那种恐慌的心情更是加倍。

    不然向来好强的他,今天也不会哭成这样。

    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二常,叔嫂两人又说说笑笑把一碗鸡蛋水分着喝了,才恢复了正常。

    晚香道:“二常你别担心,嫂子已经找到解决这事的办法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古代,这种行为叫吃绝户。

    也就是家里没有立门户的男人,同宗族的男性借着由头上门侵吞家产,这也是为什么以前大家都喜欢生儿子。

    因为没有儿子,在别人嘴里就是家里没人,别人随时可以以过继、代管的名头抢走你的家产。

    别问为什么同一宗姓,为什么没人管。

    管着这么一个大族,有些事能出手有些事不能,对于上面的族老、族长来说,肉烂了是在锅里,反正都是一个姓。

    而在古代,县以下都是宗族而治,也就是所谓的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县以下的乡镇都是宗族以及当地士绅、地主、里正、粮长之类的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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