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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 应付完担心问她上哪儿了的草儿,晚香终于能一个人清净的坐会儿了。
额角一抽抽的疼,满脑子都是官司。
水磨坊、乔申一家人、嫡支、石头……还有顾先生。
想起顾先生, 晚香不禁又有些怔忪。
她之前嗅到的那股香气,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她的错觉?
“秀秀姐,吃晌午饭了。”门外, 传来草儿的声音。
晚香轻吁了一口气, 站了起来。
乔家的宅子总体来说是个一进半的四合院,正房如今没人住, 只做平时待客日常之用, 东厢住着二常, 西厢住着晚香,草儿和平时管做饭洗衣的秦婶住在倒座房。
草儿和秦婶是不跟两人一起吃的,所以把饭菜摆好,草儿便回厨房了。
晚香一边给二常夹菜让他多吃点,一边若无其事问道:“今天那位顾先生将你留下,真没什么事?”
二常埋头吃饭的动作顿了下, “嫂子, 真没什么事。”
“那顾先生平时也这般冷面?我今日见他倒是个冷清人, 他平时待你怎样, 教你读书可上心?”
其实这都是老话重提,只因为以前一个没刻意问,一个不过随口说一句半句。此时见嫂子专门问起, 二常想着嫂子莫怕是在担忧他,就老老实实说了。
这位顾先生在河田镇也算是个名人。
无他,他是河田镇仅有的几位秀才之一,还是最年轻的,当初考中秀才时不过十九。
且是秀才中的廪生。
所谓廪生便是指县里每月供给廪米廪银,用于补贴家计,非是秀才中的一等前列不可入。
顾先生当年院试喜提案首,在河田镇可是热闹了许多天,连县太爷都亲自来了。都想着这次河田镇莫怕是要出个举子,据说能在考秀才时拿案首头名的,再拿个举人不在话下。
大家都满怀期待,也是不凑巧偏偏就在顾先生赴考之前,顾家老爹因病过世,顾先生只能守孝在家,为此多少人唏嘘感叹。
这一守孝就是三年,这三年里顾先生深居简出,少在人前露脸。还是乔家族老亲自请上门,他才偶尔出没乔家所办之族学,指点在内读书的学生一二,但因有孝在身都是来去匆匆。
这次出了孝期,距离三年一次大考还有一年有余,他才名正言顺在族学里做了先生,不过主要是教族学,私塾里的学童只是附带。
族学和私塾只一墙之隔,对外统称是乔家族学,私塾不过是用于区别,但其实在私塾里读书的学童都知道,他们和在族学里读书的还是不一样的。
一来年纪有差,二来能在族学里读书的学生,要么是成绩优异,要么都是乔家嫡支乃至血脉近的分支,也有外姓人,但是极少。
“顾先生素来严肃,不苟言笑,但是个好人。”乔二常道。
听了小叔子说了一通,晚香除了听明白顾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以外,根本没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还是得亲自接触,头一等要事就是确定那股淡淡的香气到底是不是真。
这么想着,晚香暗自下了决定,倒也没再多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
另一头,乔申家。
乔长盛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
“长盛啊,这是怎么了?”他娘马氏问道。
“娘你别问,我爹呢?”
“你爹在屋里头。”
乔长盛去了正房。
到时,乔申正歪在榻上哼小曲。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鸭蛋青色的袍子,腰带松垮垮地耷拉着,露出里面的内衫。手边小几上放了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时不时咪口小酒,自得其乐。
乔长盛把李才被拒的事说了,听完乔申也乐不起来了,坐直了身体。
“这死丫头片子倒是个难缠的!”
“她若不难缠,那磨坊早就落在我们手里了。”乔长盛道。
乔家二房觊觎那水磨坊不是一日两日,当年乔家老爹还在时,这一家子都没少作妖。可乔老爹别看他身体不中用,脑袋瓜子却不傻,又跟这个二弟斗了多年,乔申在大哥手里自然没讨上好。
提起这又要说老黄历的事,乔老爹和乔申不是一个娘,乔老爹是原配生的,乔申是续弦所出。
就像全天下所有续弦都视原配子为眼中钉一样,乔申的娘花了十几年终于挑拨得乔老爹和父亲离了心,直至成亲后分出去单过。
净身出户那是莫想,这河田镇到底姓乔的多,总有亲戚帮着说几句话,再加上乔老爷子也不想做得太难堪让外人笑话,遂将家里的地一分为三,老大得一份,老二一份,他们老两口一份。
其实说白了还是歪的,老大都被分出去了,等二老归西后,地自然是小儿子的。不过彼时乔老爹也不想跟家里多做纠缠,遂就这么定了。
那块如今建着乔家水磨坊的河滩沙地,就是乔老爹所分的地之一。
彼时谁也没想到这块被乔家人视为鸡肋,不过是拿来凑数打发老大的地,最后会变成众人眼中的摇钱树。
乔家老爷子没想到,从小被宠着长大的乔申也没想到,他更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他会为了这块地费尽心机。
且不提这些,父子俩之前的对话还在继续。
“爹,要不你还是去求求富贵叔,看能不能请族老出面主持。这天下再没有家产被个女子拿捏的份儿,咱们乔家人又不是死绝了!”乔长盛忿忿道。
“瞧你这张不把门的嘴!”斥完,乔申皱着眉道,“行吧,等吃了晌午饭,下半晌我去试试。”
吃完晌午饭,乔申就出门了。
一路来到乔家祖宅,从外表看去,这栋祖宅之所以能成为河田镇标志性建筑不是没有道理。
灰墙灰瓦,占地庞大,看得出年代有些久了。
乔家之所以能在河田镇一直屹立不倒,除了河田镇乔姓人多以外,也与乔家一直以耕读传家为宗旨的祖训有关。
近几代中,几乎每一代乔家都有子弟在外做官,小到一县之令,大到一府的府台。像这一代,乔家嫡支便有一位老爷在山西做知州,五品的官衔。
基于此,在乔姓族人的眼里,嫡支一脉自然不同凡响,他们这些近亲乃至同姓分支,都是依附在乔姓,依附着嫡支而生。
像乔申这样的人,是进不了正门的。他轻车熟路的来到后门,敲门数声,片刻之后,门从里面打了开。
“怎么又是你?!”
乔申陪着笑:“妈妈别恼,小的是二房三少爷身边书童长富的爹,想寻下三少爷院里的富贵。这长久不见孩子,孩他娘总是挂心,便让我来送些东西。”说着,他举了举手里包着布的鞋,以示自己没有说假话。
“你们这些人倒是稀奇,以前往里送孩子的时候,都是上杆子送,不想孩子不心疼孩子,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完了,现在倒又想孩子了!”守门婆子啐道。
乔申也不敢犟嘴,只是陪笑,又从怀里掏出几文钱塞了过去。
“劳妈妈跑一趟。”
等婆子终于应了,门从里面关上后,乔申才呸了一口换了脸色。
是啊,当初确实是上杆子送。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老子是,儿子也是,一辈子看得到头。
谁不想让儿子攀个高枝呢?若是能混到嫡系血脉身边,哪怕是当个随从,日后捞个心腹当,那都是鸡犬升天。
这整个乔氏族人里,最让乔申羡慕的就是乔大人身边的随从铁柱。
当年都是知根知底的,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就是因为被家里借着同姓之便送到祖宅,又邀天之幸到了七少爷身边服侍。
后来七少爷成了七老爷,又成了县令大人、知州大人,而后一人升天鸡犬得道,那回乔大人回乡省亲,连族长都对铁柱客客气气的,那风光别提了!
乔申正想得五味杂全,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
富贵见到他,也是皱眉没有好脸色:“又找我什么事?”
“富贵哥,咱们这边说话。”瞅着那守门婆子好奇地往这边看,乔申一边陪着笑一边把富贵往旁边请。
“小的这次找您,还是为了之前那事。”站定后,乔申说道。
“还没办成?”
乔申支支吾吾的:“那丫头是个难缠的,之前您给出的那主意,咱也回去使了,但她就是不愿改嫁。”
“法子都用了,还不好使,看来你这回是碰见难缠的了,一个女子就如此难缠?”
“可不是。”乔申边说边陪笑。
富贵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这事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就是见你难受,给你出个主意罢了。既然不中用,那就回去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说着,富贵便要走。
乔申忙一把拉住他:“富贵哥,您可千万别介,您说这事若是办成了,能少得了您的好处?当初咱们可是说好府,事情办成您得两成利。您想想,两成利那是多大的好处,那可是棵摇钱树,不是一锤子买卖,能每年得两成,以后您也不用在这宅子里当管事了。”
个眼界浅薄的!
富贵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在这里当个管事是为了银子?不过这话富贵也不会和乔申摊开了说。
“那你还得剩下八成,应该你多出力才是。”
“我怎么是得八成?富贵哥可别忘了每年都要往族里交银子,就当供奉族里的祭田,我撑死了也就是六成,还要打点各处。”
富贵只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笑,也不说话。
乔申也清楚里头的意思,不舍得下本钱富贵这个人精怎可能帮忙出力,跟他打了半天的太极不就是为了这。
他一咬牙一跺脚道:“行吧,也别说咱小气,这事若能办成,您拿三成,三成!”说完,他便屏息静气等对方答复。
这富贵也是个难缠的,半响没动静,就在乔申憋不住又想说什么之际,他突然掸了掸袖子。
“行吧,就当是我吃了个亏。”
乔申脸上陪笑,心里呸了无数口,当然外表是看不出什么的。
“那我要做什么?”
“您看能不能再去找找族老,说动族老出面主持下……”
*
“嫂子,你怎么来了?”二常诧异道。
“我来接你。”
“可……”
二常的疑问还没出口,就被晚香打断了。
“你忘了前半晌那事?你是乔家未来的顶梁柱,我怕那人在你身上打主意。”晚香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不着痕迹地四处看着
正值下学,私塾门里门外都是人。
晚香为了‘偶遇’顾先生,是专门进来了的。
这私塾是乔氏的族学之一,倒也没人拦她,只是不能多留。
也知道这里人多口杂不易说家事,二常倒也没再继续问了,说了一句‘那走吧’就往外走,走出两步才发现嫂子没动。
“嫂子你怎么不走?”
“哦,来了来了……”
正说着,一位清瘦的老者从书堂里走了出来。
晚香认得此人,是私塾另一位先生,姓刘。见此,她虽略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耽误了,领着二常往外走。
“今儿不是顾先生教你们?”
“嫂子,我不是跟你说过,顾先生只是带着教我们,每天也就来一个时辰,前半晌来了后半响就不来了。”
“你说过了?”晚香有点尴尬。
“以前说过的,嫂子你最近的记性好差……”
两人并没有发现,就在他们往外走时,身后不远处有一人从斜侧走了出来。
正是顾青砚。
刘先生见了他,忙止步,待到对方到了面前,才作揖为礼。
“顾先生。”
“刘先生。”顾青砚拱手还礼。
“顾先生这是从族学过来?”私塾和族学只一墙相隔,中间有道小门,平时没人会用上,只是方便顾青砚出入。见他来的方向,刘先生自然不难猜到他是从何处而来。
顾青砚微微颔首:“正是,忘了东西过来取。”
说话间,见顾青砚目光落在远去的两个背影上。
刘先生抚了抚胡须,踌躇了一下道:“我之前听学童说,前半晌下学时顾先生曾叫住乔二常,可是这学童做了什么事惹了顾先生不满?”
虽二人都是先生,但总体来说读书人都是以功名为先,以名次为先。顾青砚如此年轻,当初又是案首拿了头名,受乔氏一族重视。而刘先生年过半百,如今靠教书为生,再加上顾青砚来私塾不过是附带,主要还是刘先生教授这些学童,自然要重视是否有学童顽皮惹了先生。
顾青砚微微一愣,倒也没有遮掩:“那倒没有,我见此子聪明伶俐,在读书上知道举一反三,是个好苗子,但最近见他在读书有些心不在焉,就想寻他问问可是有什么事。”
“原来如此,这事老朽倒是知道些。”刘先生恍然大悟,又道,“此子父母早亡,被寡嫂抚养长大,但最近听说这位寡嫂好像有改嫁之意,莫不是与此事有关。”
“刘先生倒是知道挺多。”这话并没有讥讽之意,顾青砚只是诧异刘先生竟然知道这种事。
刘先生当然明白,抚须赧然道:“说来惭愧,拙荆口舌长,老朽在家中听了一二句。顾先生也知晓河田镇就这么大,有些事传着传着……难免入耳……”
“自然明白,自然明白。”
两人一通寒暄,就此事也没再多言,不过这事却在顾青砚心里画了个记号。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愚人节快乐。
刘先生这么说不是有意编排,不过是听来的。不过他都听说了,说明乔申一家逼嫁的手段是多方位,这里不细说,往后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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