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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晚香对账期间, 外面的水轮声和磨盘声就一直没停过。
其实在这种环境下,很难能静心,但奇特的是大抵原主也习惯了, 晚香似乎也没觉得吵不吵的。
期间,晚香听见有人在外头说话。
她去了窗前往外看,磨坊临水的一处青石台上,站了几个人, 看模样和打扮都是镇上的居民。
这样的人来乔家磨坊照顾生意的并不少, 因为一次拿来的粮食少,不需要等很久就能拿到东西, 经常会几个中年妇人结伴, 直接一趟磨完, 中间也不怕有人插队。
期间等的时间,就是这些人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
磨坊这边估计也习惯了,还给备了几张小杌子,一边说话一边等。
“老刘今儿倒是殷勤,还知道主动帮着拿坐。”一个长脸细目,穿一身酱紫色衫子的中年妇人笑眯眯的道。
旁边有人打趣:“你又调侃上老刘了, 小心让你们当家的知道了, 回去收拾你。”
“这怎么就是调侃了, 难得见老刘主动一次。”
刘叔将最后一个杌子放下, 不忘给自己辩解:“长根儿家的,你就别调侃老哥哥了,这不是今儿闲着, 平时哪次闲着没给你们端水递座,都是一个镇上的老熟人,可不吃你埋汰。”
这本就是说闲话,一阵嘻嘻哈哈话题就被扯远了。
然后说着说着,自然又说到了乔秀秀想改嫁上头,毕竟这事最近在镇上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老刘,你给句实话,你们东家真要改嫁了?”
刘叔早就等着这一出,此时自然不会放过帮说话的机会。
“这事你们是听谁说的?真是胡说一气,我们东家可没有……”
……
晚香没有再听,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河道上。
正值巳时,正是河上过船最多的时候。
江南水系发达,当地百姓不管是运货还是去其他地方,能走水路绝不会走旱路。小白河又地处上游,中下游的船要想去其他河道,必然要经过这里。
晚香只看了一会儿,就有几十条船打此经过。
如此看来,乔家水磨坊的地理位置真是得天独厚。其实想想也是,若不是位置好,能让人打上主意?
晚香的目光不由地又落在外头那个水车上——
水车已经有些年头了,本来的原木色如今已经变成了棕褐色,动起来咯吱咯吱的响。
前阵子刘叔就跟原主说过,今年水车已经坏了两次,虽然没有明说,但原主明白其中的意思,最好是换新的为宜,毕竟也用了十几个年头,该换了。
原主一直拖着没办,一是换水车要花大本钱,二就是她有些想法没拿定主意。
晚香最后看了眼水车,回到桌前继续看帐。
*
这一忙就忙到快午时。
晚香和刘叔等人道别,离开了磨坊。
走到快进镇时,她瞅了瞅天色,想了想往镇东去了。
到时,私塾刚散学。
门前罕见闹哄哄的,有学童喊着谁谁谁在打架,晚香听见乔二常的名字,忙拉住一个学童问怎么了。
私塾里,打架的几个学童已经被拉开了,一身青衫的顾青砚冷着脸站在那儿,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其他学童都半垂着头,俱是束手噤声,唯独乔二常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着,还不忘忿忿地盯着另一边站着的几个学童。
若不是有先生在,就他这样,恐怕还要冲上去厮打一番才会罢休。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见没人说话,顾先生又问了一遍,其中一个学童小声道:“我们在一起说话,谁知这乔二常就冲上来与学生们厮打……”
“你们当着先生还敢说谎!”乔二常涨红着脸,怒道。
“先生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顾青砚看了过来,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既然你们不愿说,那我让别人说了。”
这些学童再傻,也知道自己坦白和别人说的区别,他们平日里本就怕顾先生,能硬着头皮说谎也是怕挨罚。此时见先生说得这般严重,明显也是瞒不过去了,便有人主动道出原委。
原来也是有人故意撩闲,这般大的孩童本就顽皮,虽都是同窗,但也有关系好和关系不好的,这几个孩子平日里就和乔二常不怎么对付。
大抵也是听了家里大人碎嘴,今日就把这事拿来了私塾里说,几人一边说乔秀秀要改嫁,说她不守妇道,一边嘲笑乔二常马上就是没人管的野孩子了,这不就打了起来。
晚香正好听了个全程,被气得不轻。
即是心疼二常,也是恼恨外面那些人恶语伤人,以至于这般年纪的孩童都拿来故作玩笑。
“二常,跟嫂子回家。”她寒着脸走进来,没看任何人,只对小叔子说。
顾青砚没提防她会出现,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大嫂……”
这时,刘先生也听到信过来了。
他先是和顾青砚打了招呼,又问清楚情况,才对晚香道:“乔家大嫂,这边先与你赔个不是,在私塾里竟然发生这等事。”
晚香能说什么,只能勉强一笑。
刘先生又朝向那几个学童,寒着一张老脸:“你们家里人将你们送来是为了让你们多读书学做人,先生平时教了你们多少道理,今日竟闹出这等事来!都跟我去斋房,一人二十下手板,再把你们家人都叫来,我倒要问问,家里是如何管教孩子的。”
既然先生们都处理了,晚香也不好再发作,便牵着二常也打算离开。
她来时心情复杂,走时倒全然忘了这里有她想见的人。
“乔家大嫂。”
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叫住她。
晚香抿了抿嘴,转过头:“顾先生?”
“既然乔家如今只你和二常两人相依为命,做什么事之前最好多替他考虑一二。”
晚香并不傻,当即就明白了顾青砚的意思。
先是有他的改嫁之言,现在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了信了这件事,若不是信了,此时他大抵也说不出这等言语。
什么叫做什么事之前最好多替二常考虑一二,这是把想改嫁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了,并觉得今日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是她?
晚香本就心情复杂,此时更是失望、悲愤交织。可恰恰就在这种情形下,她竟然出奇的冷静。
她看了顾青砚一眼,“顾先生,我能问您一件事?”
顾青砚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其实话说出口,他也有些后悔了。这些话他没觉得不能说,但不该在当下这种情形说。
尤其是见她露出那种失望、悲愤的脆弱之态。想到这里,顾青砚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觉得自己是一时不慎被美色所惑。
美色?
顾青砚的眉皱得更紧了,移开目光:“你说。”
“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何解?”
顾青砚第一反应是此女竟然读过书,下一个反应就想到了孔圣人的《问玉篇》。
总体来说,这篇文章是讲君子之道、讲德行的。
她是在说他德行不好,有辱斯文?
顾青砚有生以来第一次,涨红了清俊的脸庞,他想说什么,却一时词穷。而晚香也没再给他辩解的机会了,她已经牵着二常走了。
*
回家的路上。
二常看了晚香一眼又一眼,却惧于她面色严峻,不敢出声。
回到家里后,草儿见二常脸上有伤,不免问了几句。晚香也没说详细,只让草儿给他上药,便回屋了。
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里,静悄悄的。
这是第几次了?
让她感觉到身为一个女儿身,是如此的弱势。没人关心真相如何,但凡有些流言蜚语,俱是女子的错,甚至连其本身都羞于启齿。
就好像方才,换做她是一个男性长辈,必然会讨要个说法,而她当时却只能牵着二常不言不语,等着让先生来处理。
因为再往深处说,就会扯到她想改嫁是不是真的问题上,势必会将此事上升扩大,而闹大了对她对二常都没有好处。
还有顾先生。
之前晚香并没有错过他意外的眼神,这种意外没有熟悉的光芒,而是诧异她竟读过书。
他到底是不是问玉?
如果不是,为何他身上会有那股味道。
晚香想不出所以然。
这时,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二常从外面走了进来。
“嫂子。”
“嫂子对不起,我不该跟人打架的。”
他小脸上已经被擦了药,反而比之前显得更狼狈,小摸样可怜巴巴的,晚香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叹,摸了摸他的头。
“你没做错,二常也是为了维护嫂子。”
“二常错了,我方才自己想了,若是我能忍住,事情就不会闹大,也不会闹到先生面前,顾先生不会知道,方才嫂子也不会那么难堪。嫂子,我是不是坏了你的事……”
晚香本来听得感慨万分,没想到二常会这么说一句,她诧异道:“什么坏了我的事?”
她心里有点着急,在想是不是之前解释没蒙混过关,以至于让二常胡思乱想了,谁知二常的回答又让她出乎所料。
“嫂子已经很久没来接过我了,突然这几天连着来,虽然你说是怕李才在我身上打主意,但我知道不是。还有嫂子总是有意无意打听顾先生的事,嫂子是不是知道顾先生是三少爷、五少爷、七少爷的先生,所以想和通过顾先生,在三少爷面前说几句好话?
“虽然嫂子你从不说,但我知道二叔家一直在打咱家磨坊的主意,那天乔长盛逼上门,李才估计也是二叔家找来的,还有外面人都说你想改嫁,肯定也是二叔让人做的……”
听二常磕磕绊绊的说着,晚香真的震惊了。
震惊的不光是这孩子如此聪明伶俐,还震惊的是那顾先生竟然是三少爷的先生。
再一想,顾先生主要是教族学,这似乎也并不值得诧异。
是她一叶障目了,竟没有想到这其中的关卡,还不如个孩子。
顾先生是三少爷的先生。
这件事,晚香想了一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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