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小说:少女星 作者:容光
    第三十三章

    实验考试, 三位老师依然雷打不动地在肃德大门口充当望夫石,等到李佳远最后一个出来后, 仍旧在之前那间餐厅里吃了顿庆祝饭。

    张永东依然碎碎念“考完就是过去式了。能进决赛当然好, 不能进, 也别影响心情。你们都是高二高三的孩子了, 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徐晚星左耳朵进, 右耳朵出, 注意力都在今晚的大餐上。

    一桌子菜里,香辣虾最合她的胃口。她一边对老师的教诲点头如捣蒜, 一边剥着她的第七只虾, 然后塞进嘴里,伸手去够第八只。

    餐桌上有旋转的玻璃圆盘, 在她剥虾时,那盆香辣虾被转到了对面。

    徐晚星伸长了手, 但按照小矮个的比例, 一五八的个子也只配备了一五八的胳膊,艰难地伸到最长, 也没够着。

    手短也是个要命的缺点。她收回手来要转盘子, 谁知道下一秒, 身侧有条长长的胳膊伸了出来,替她夹了只虾,默不作声放进了她的碗里。

    老师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罗学明叫了壶酒, 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徐晚星定睛一看, 乔野给她夹了只超级大虾。

    她侧头去看他,却看见他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一旁的碟子里一点虾壳也没有。

    “你不爱吃虾吗”她扬了扬手里的超级大虾。

    “太麻烦。”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徐晚星翻了个白眼,其实不是太麻烦,是怕脏了手吧。学霸总给人干干净净的印象,其实也是因为他太爱面子,连剥虾这种行为都觉得有损形象。

    她三下五除二剥好了那只虾,一点也没犹豫,径直把虾塞到了他的碗里。

    “喏,这只给你。”

    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洋洋得意你看你爸爸多疼你

    肉眼可见,乔野动作一顿。

    “我手很干净的,饭前洗了好几遍呢。”徐晚星以为他嫌她手脏,立马抬手示意,“尝一下呗,这虾真的巨好吃。”

    毫不讲究的徐晚星,在家时和老徐也是一样的相处模式,会给对方夹自己爱吃的菜,也会嫌麻烦不去倒水,端着老爸的水杯一股脑喝光。

    但在乔野家里,父母都只会说“小野多吃点青菜。”

    “这次的鸡汤很香,多盛一碗啊。”

    却没有人会亲自夹菜给他,更别提剥虾。

    父亲是严父,不适合这样亲昵的举动。母亲是继母,即便全心全意待他,也很讲究小节、注意分寸。

    乔野顿了顿,把虾吃了。

    一旁,徐晚星跟奸臣谄媚献宝似的,凑过来讨要认同感“是不是贼好吃”

    乔野淡淡地说“也就那样吧。”

    舌尖的火辣却蔓延开来,带来辣椒特有的爽利甘美。

    心里响起与嘴上截然不同的回答是。

    饭后,师生几人分成两拨打车回家。

    已近晚上七点,回学校也就能赶上个晚自习。

    罗学明大发慈悲,决定让孩子们回家好好休息。

    徐晚星说“我就不回清花巷了,让司机师傅把我放金茶路的夜市吧。”

    罗学明一听,眉头都竖了起来“你去夜市干什么”

    金茶路的夜市,也就是茶馆一条街。

    “哎哎,我可不是去打麻将的。”徐晚星立马解释,“我爸这会儿已经开始摆摊了,我去帮帮忙。”

    罗学明不悦“都让你好好休息了,还去帮忙,帮什么忙啊没了你,你爸的摊子是要倒闭还是怎么地”

    徐晚星一把捂住他的嘴,迅速呸呸呸,“快别说这种倒霉话,太不吉利,快,跟我一起呸”

    罗学明“”

    乔野“”

    最后,前排的司机师傅哈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可真有意思”

    罗学明有意思个鬼

    最后,徐晚星在茶馆一条街下车了。

    她跳了下去,扭头笑嘻嘻摆手“罗老师再见,乔同学再见”

    罗学明白她一眼“早点滚回家,明天要是敢迟到,下蹲加倍”

    乔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直到车都走了,还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背影。

    罗学明没话找话说“你俩现在关系没那么僵了吧”

    “挺好的。”他言简意赅。

    “嗨,你也别瞒我,这家伙什么德行我知道。”罗学明非常有气势地说,“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保管治得她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找你麻烦”

    乔野说好,视线还在后视镜里。

    冬天的蓉城依然是不夜城,天气虽冷,但挡不住大家爱吃爱玩的心。茶馆里的机麻统一配备了烤火炉,上面搓麻将,下面烤脚,暖洋洋的。

    茶馆外,小吃摊子也都配备了蓝色大棚,只开一面,三面挡风。虽说温度还是很低,但至少吃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也吹不着风。

    徐晚星每一次走在这样的夜市,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昏黄的灯泡,烟雾缭绕的炉子,深蓝色的大棚,还有空气里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香气,完美诠释了人间烟火的含义。

    可还没走近兴旺茶馆门口,大老远就看见那边围了一圈人。

    徐晚星一愣,加快了脚步,匆匆往人群里挤。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她拨开那圈人,才刚走近,就看见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徐义生的摊子让人给砸了。

    老徐也有一只孤零零的蓝色大棚,平日里放在兴旺茶馆里头,每天做生意时临时支起来。而今,他的蓝色棚子被划得七零八落,几只插在地上的支架也给人踹倒,奄奄一息躺在那。

    那辆装着炉子和各种食材的三轮车四仰八叉翻到在地,食材散落,炉子也熄了。

    地上有水渍,有扑了灰的抄手,白生生的小面团变成了灰扑扑的土疙瘩,好几大盆馅也被人扣在了地上,恶意损毁。

    那堆每天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瓷碗悉数成了碎片,没有一只好的。

    老徐正跛着脚,一声不吭拾捡一地狼藉,试图找到还能用的东西。

    可他捡起面团,面团脏了。

    捧起肉馅,无一可用。

    炉子扣倒在地,翻转过来,只见正面歪歪扭扭,显然是给摔坏了。

    徐晚星不可置信地冲上去,叫了声爸“谁干的”

    心都缩成了一团,仿佛被人紧紧攥在拳头里,透不过气来。

    兴旺茶馆的老板娘也在帮忙,身后还跟着几个茶馆里的伙计,都出来帮徐义生收拾。

    张姨拎着只破碗气急败坏地说“不知道哪来一群超社会的混混,二话不说就掀摊子,嘴里还不干不净骂什么死瘸子,简直是畜生”

    徐晚星的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走到老徐身边,去拉他衣袖“爸”

    一出手,碰到了他的手腕,老徐倒吸一口凉气,把手缩了回去。

    徐晚星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抬起来看。

    手腕上好长一道红肿的痕迹,显然是给重物击中了。

    张姨破口大骂“那群畜生拿着铁棍到处乱砸,你爸想上去拦,被一棍子敲在手上脚上还挨了一下”

    她走过来扶着徐义生,下巴朝他跛的那只腿一努“赶紧坐着,看看有没有事”

    徐义生急着挣脱“别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扭头冲徐晚星笑,“别听你张姨胡说八道,她就爱夸大事实、危言耸听”

    徐晚星一声不吭蹲下来,要去掀他裤腿。

    老徐一把摁住她的手,急道“大街上的,干什么啊都跟你说我没事了,你张姨她看花了眼”

    “我可没看花眼,我视力20,好得不得了”

    徐晚星没理会那么多,只往老徐腿上一按,立马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瑟缩着往后躲。

    抬眼时,看见他那原本就粗糙黝黑的大手上遍布伤痕,不知是给砸了,还是收拾一地狼藉时给碎片划了。手背和手指还红肿不堪,那是一入冬后就长出来的冻疮。

    生意人不论如何保养,成日里做这些小摊小贩的生意,一双手免不了浸在水里。

    大棚再挡风,也挡不住冬日的寒意刺骨。于是那双手在水里泡过,又裸露在空气里,被风一吹,就遍布疮痍。

    徐晚星是知道的,他每天回家都在开水里泡手泡脚,又拿生姜去擦拭那些冻疮。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后脚跟上,还有无数道长年累月站出来的口子。因为干燥,因为劳累,因为这降下来的气温,一入冬皮肤就会皲裂,破开好多能看见血肉的小口。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手,再起身时,眼里一片滚烫。

    旁边有好心人出主意“报警吧,让警察调一调附近的监控,抓了人好赔钱”

    张姨与老徐面面相觑。

    茶馆里的伙计叹口气“报不了,这地方不让摆摊。还是因为远离市中心,一般没有什么整理市容的大项目,城管没工夫管到这儿来,外面这些小摊子才有生存的空间。”

    “是啊,要是咱们这儿报警了,这些东西都给赔钱,最多也就几百一千块。可论起乱摆摊子,城管罚的可都不止这么多。”

    隔壁的摊主也插嘴“万一这事儿给报出去了,上面还指不定要整治夜市乱摆摊呢,以后大家伙再做生意,可就难了。”

    徐晚星声色暗哑“看见是谁干的了吗”

    徐义生像是一夜苍老了十来岁,沉默地摇头。

    张姨也说“不认识,一群社会小青年,社会的渣滓”

    倒是一旁的伙计插了句嘴“哎,但是他们好像认识你”

    这话是对徐晚星说的。

    她一愣“认识我”

    “是啊,有个人骂骂咧咧的,提了你的名字,好像是说老徐没管好自己的女儿,子不教父之过。”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

    这一句话,今天下午考完实验时,徐晚星也曾听见过。

    当她在实验楼里与李奕辞发生口角时,他口里不干不净,辱骂她,辱骂六中,也辱骂老徐。他说徐义生是死瘸子,养不出什么好东西。他说子不教父之过,徐义生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一群围观者同情的眼神里,徐晚星看着满面倦容的老徐、一脸怒火的张姨,还有那一地无从下手的狼藉,只觉得心口被人敲了一闷棍。

    为什么她没有想过

    她以为自己口角上不会吃亏,她只想着哪怕动起手来,李奕辞也不是她的对手,却从未想过也许对方还能从其他地方报复。

    徐义生。

    徐义生是她的全部依靠,是她唯一的软肋。

    “张姨,你带我爸去医院,这地上的东西先别理了。”她咬紧牙关,强忍住泪水,又侧头去寻和她关系最好的茶馆伙计,“黄叔,你照顾茶馆生意,也麻烦你替我爸稍微守下摊子,别让人把东西捡走了。”

    最后,目光才落在徐义生面上。

    “爸,我出去一趟,你听我话,别说省钱,也别逞强。”她一眨眼,终究还是有眼泪吧嗒一声滚落,沿着面颊飞快淌下,最后砸在地上,了无痕迹。

    “你上哪儿去”徐义生不安地喝住她,“徐晚星,你可别给我惹事儿”

    可徐晚星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一路跑到了转角处,从明晃晃的路灯下消失,站在了街角的阴影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万小福的电话。

    “班长,你每周都和肃德不少人一起上补习班,对吧”

    “对啊。怎么了”

    “你能帮我问个事吗”徐晚星一字一顿说,“帮我打听一下李奕辞这个人,他住不住校,不住校的话家在哪里。如果可以,最好能帮我问到他现在在哪。”

    万小福重复了一遍“李奕辞你说的是那个从六中转去肃德的李奕辞吗”

    “是。”

    “哎,我知道他住校。他有个室友和我一起补课,我这儿有他电话呢。”万小福乐了,“你找他有事儿啊那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室友李奕辞在哪。”

    “麻烦你了。”

    五分钟后,徐晚星再次接到万小福的电话,只说了一声好,一声不吭跑到了公交车站,坐车回肃德。

    夜里最后一趟收班车,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个中年女性。

    徐晚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把头抵在车窗上,触感冷得像冰,激起浑身寒意。

    她闭上眼睛,看见了那一地狼藉,老徐跛着脚、弓着腰,艰难地拾起地上的碎片。

    除去清花巷里那间矮小破旧的房子,这个摊子是他们父女俩的一切。她从小坐在摊子旁边帮父亲卖抄手,仰头看着他忙忙碌碌与客人对话,低头手脚麻利地包起一只又一只小圆团。

    他说“在这夜市打麻将的都爱吉利,你瞧,你爹自创了元宝抄手,厉害不”

    她就乐不可支地拍手说“厉害死了”

    天热时,他从车里抽出一把偌大的蒲叶扇,递给她“一边儿扇扇子去,别热坏了”

    结果她搬来小凳子,坐在父亲脚边,一边扇一边说“这样咱俩都能凉快,嘿嘿。”

    老徐就斜眼看她,说“瞧你那小胳膊,能有多大劲儿还是自己给自己扇去吧,你爹耐热,不用扇。”

    可她清楚记得,说这话时,老徐汗流浃背,头发缝里都在往下淌水。

    偶尔她困了,老徐就把几张小凳子拼起来,摆在三轮车后,让她躺在上面打盹。就连她睡着时,梦里耳边也是抄手多少钱一两、多放辣椒不要醋。

    那是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和她的全部人生。

    那也是老徐仅有的手艺,将她从婴童带到今日这么大,赖以为生的活计。

    徐晚星咬紧牙关,心里像是被人撒了把种子,荆棘漫天。

    凭什么

    李奕辞究竟凭什么毁了别人的一切

    她在肃德的校门口跳下车来,一言不发朝一旁的步行街跑。一个一个招牌看过去,从烧烤店到快餐店,从奶茶店到服装店,最后停在了网吧门口。

    她攥紧了拳头,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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