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次日清晨, 乔野出门的时间比以往早了一些。
右手骨折了,他没办法再骑车,原本十分钟的车程就变成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步行时间。
乔慕成自昨晚开始就没再与他说过话,父子俩面对面吃早餐,谁也没开口。
只剩下孙映岚一直叮嘱“别沾水, 也别磕着碰着。”
乔野点头。
“我给你们罗老师打过电话了,说了下你手骨折的情况, 所以笔记你也先别着急,之后有落下的,你们班长会借给你。”
“啊,作业也暂时不写了, 等取了石膏,你要是觉得耽误了学习, 我们再想想办法。”
孙映岚没有自己的孩子,与乔慕成在一起那年, 两人都是奔四的人了,也没有再去考虑孩子的事。虽是重组家庭, 但她与乔慕成显然是真心相爱, 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红过脸, 凡事有商有量。连带着乔野,她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全心全意呵护着。
乔野背着书包出门时, 她还站在门口思索着有什么遗漏, 最后补充了一句“课间操也别去了, 下课走廊里人多,小心被挤着”
乔野“知道了,您快回去吧。”
懂事如他,也对唠叨爱不起来,当下加快步伐,匆匆往外走。只是刚走了几步,脚下一顿,下一秒,又顺畅地转过了弯。
院子旁边有人在等他,探头探脑,像个小贼。
乔野一转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她的脑袋,把她往后一藏“别让我妈看见。”
“哎”徐晚星一愣,“你不是说不会把我卖了吗”
乔野“你觉得我父母好糊弄吗我这手怎么弄的,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我在你爸妈那儿不是成了罪人”徐晚星也就沮丧了一秒钟,然后又打起精神来“没事,咱俩做好兄弟就行,我又不跟你爸妈做好兄弟。”
“”明明是个女孩子,兄弟二字却说得那么流畅自然。
乔野“你在这儿干嘛”
“等你啊。”她一把从他左肩上拎走那只书包,背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前面挂一只,后面挂一只。高中生学习任务繁重,书包的分量也不轻,她倒好,就跟拎小鸡崽似的,轻而易举就挂了俩。
“这不是惦记着你是病号吗特地来当搬运工,你感动不感动”她还挺得意。
乔野也不和她争,只似笑非笑反问“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你准备帮我背三个月书包”
徐晚星理所当然点头“那是。你这手是因为我受的伤,你疼多久,我就背多久。”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只食品袋,递给他“喏,我煮了俩鸡蛋,还热了一袋牛奶,给你补补身子。”
乔野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殷勤备至地伸出手来,“来,我搀着你去学校。”
“”
乔野“徐晚星。”
“啊”
“我是骨折了。”
“我知道啊。”
“不是全身瘫痪。”
“好的,您自个儿走,自个儿走。”
物理竞赛占去了周一周二的时间,两人正式上课已经是周三。
周末外加两个工作日,已足够老师们批阅完期中考试的试卷。
徐晚星是在接近校门口的地方,听见身后有两个学生在讨论考试的事情,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这回事。
“日,我都快忘了还有期中考试了”
和每一次考试结束后一样,徐晚星非常自然地陷入了被考试成绩或者是老徐的搓衣板支配的恐惧。
而在她面如菜色、忧心忡忡的同时,身旁的学霸却面色如常,闲庭信步。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都不担心考试成绩吗”
“卷子都交了,担心也无济于事。”
“你都这么想得开吗”片刻后,她顿悟,“是了,反正你考差了你爸妈也不会揍你,更不会罚你跪搓衣板,你有什么好怕的”
乔野淡道“逻辑有误。”
“哪里有误”
“首先你应该问我你考差过吗”
徐晚星
这天没法聊了。
她面无表情摩拳擦掌“我看你是想全身瘫痪了。”
其实考好考差,自己不会一无所知,总会有点预感。
徐晚星很快想开了,再差也不会比以前差,毕竟有学霸的笔记开小灶,哪怕双语还是不及格,但至少会如学霸所说,别人书山有路,一次比一次分数高;学海无涯,她一次比一次靠近及格线。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就在第三节课下课时,她的期中考试成绩在办公室掀起了轩然大波。
起因是,张春月整理完英语试卷,在文科办公室里狐疑地说了一声“哎,这个徐晚星,怎么可能考这么好”
一旁的4班英语老师凑了过来“怎么,她考了多少分”
“八十七。”
“这不还是没及格吗”黄老师笑喷了,“怎么就值得你说考得好了”
“你是不知道,她从来都在四五十分以下徘徊,根本不可能上六十,离及格线差了十万八千里。”张春月面色凝重,仔细看着她的卷子。
“说不定人家这次机选,准确率有所提高。”黄老师开玩笑。
张春月的视线落在选择题上,一顿。
十五道选择题,一共三十分钟,徐晚星拿了二十八分。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运气好,阅读题连蒙带猜得分高,她也就认了。选择题是她出的,全是这学期的语法,徐晚星怎么可能只错一道
她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着,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这份疑点重重的试卷放在一边,继续翻阅下一份。
然而试卷是按照座位次序由后往前传上来的,下一份试卷,赫赫然是乔野的。
146分,全班最高分。
张春月的视线触及那个醒目的分数,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然而看着乔野全对的选择题,她神情一滞。
下一刻,眉头再一次拧起。
隔了两张办公桌,语文老师也插了句嘴,说“你还别说,徐晚星这次的语文也有进步,连字迹都工整不少”
一边说,她一边翻出了徐晚星的卷子,“最难得的是,以前每次遇到诗词鉴赏题,她不是胡说八道一气,就是空着不写。这次居然讲得头头是道,我给了满分。”
黄老师笑着问“那她语文及格了没”
“按理说还是差点的,但我看在她已经很努力的份上,还是觉得要多鼓励一下。以前我还当她自暴自弃了,没想到她想通了,知道努力了。”陈老师欣慰地笑笑,说,“所以作文我多给了五分,让她及格了。”
然而下一刻,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张春月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了陈老师的办公桌前,说“陈老师,你把乔野的卷子也找出来。”
陈老师一愣“怎么了”
“找出来吧,对比一下。”张春月神情笃定,眼睛一眯,“我怀疑,徐晚星作弊。”
那句话掷地有声,砸在办公室里,也为徐晚星的星期三埋下了浓墨重彩的伏笔。
十分钟后,罗学明在办公室迎来了风风火火的张春月。在她身后,还跟着被她一起拉来的语文老师,陈琼。
罗学明还以为是分数统计出来了,抬眼笑道“你俩倒是快,我催张永东可催了半天了,一直不给我记分册”
“罗老师。”张春月眉头紧锁,把两份英语试卷,连同从陈琼那里拿来的语文试卷,一同摆在了他的面前,“不是分数统计的事,我和陈老师是想来跟您说说徐晚星的考试成绩。”
罗学明一愣“徐晚星徐晚星怎么了她又乱写一气,差的没底了”
他下意识接过桌上的两份试卷,低头一看。
“哎这不是挺好的吗”细看之下,他乐了,“语文及格了哎哎,英语也只差三分及格”
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万小福和辛意考得特别好时,他也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反倒是徐晚星,语文刚好及格,英语这还没及格呢,他都能乐成这样。
陈琼自然也看得出来,遂侧头看了张春月一眼,想让她别往下说了。没影子的事,别说的这么笃定。
可张春月根本没有接受到她的信号,只斩钉截铁打断了罗学明的话“罗老师,我怀疑徐晚星作弊。”
在罗学明明显一僵的表情里,她上前一步,抽出压在徐晚星试卷下的那两份,“您看看乔野的,再看看徐晚星的。我怀疑徐晚星抄了乔野的一部分答案,不然以她的水平,怎么可能忽然进步这么多”
她指着乔野的选择题,再指指徐晚星的。
“这次的选择题是我出的,为了在半期给学生们一个警醒,特意挑了难度比较大的语法题。十五道题全中的,我们班总共也没有几个人,乔野是一个,而徐晚星她对了十四道。”
下一步,翻开卷子的第四页。
“还有作文。徐晚星的英语作文从来都是胡说八道,语法混乱就算了,单词都拼写不对。可是您看看,这次她不单写了这么长,还用了一些她自己根本不会的表达。什么nevertheess,还有on one hand,on the other hand”
她眉头一皱,又指着乔野的作文。
“有的关键词,还有高光句子,她和乔野用的几乎一模一样。虽然细节是差得很远,但是就这些东西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水平了。”
罗学明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张春月这才记起还有陈琼在旁边,她一把拉过陈琼,“陈老师,你也跟罗老师说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考语文的时候,徐晚星回头去看乔野的卷子,被你逮了个正着吗”
陈琼急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当时她的确回了头,至于是回头干什么,是不是作弊,这个谁也不能肯定。”
办公室里吵吵嚷嚷,陈琼是不确定,张春月是一脸笃定。
“如果考试作弊都不给予处罚,那学生们岂不是有样学样我认为这次必须严肃处理徐晚星,以正视听”
罗学明仔细看了卷子良久,才抬头说“张老师,仅凭徐晚星考试进步,就断定她作弊,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
张春月一愣,“您还觉得她没有嫌疑”
她只差没把“你就是偏心这学生”写在脸上了。
罗学明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拿出数学老师的逻辑与调理,说“这件事,我有两点要说。”
“第一,徐晚星这孩子,如果说是打架、上课起哄,我倒没有二话。她成绩的确不好,但一向在人品的方面,我是信得过的。所以说她考试作弊,这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
“第二,你刚才说她作弊,最有力的证据是她和乔野的选择题得分相近,作文套词有重合”罗学明的目光落在那两份试卷上,眉心紧蹙,“选择题我没有什么好说,但是就作文套词而言,我相信你在上课时也讲过不少得分要点、高光句式。不光我们班,就算从其他班的孩子里随意抽出几份来,都不可能没有重合之处。”
“那您是说徐晚星她不可能作弊了,你为她打这个包票”张春月的声音有些尖刻了。
“不,我没说她毫无嫌疑。”罗学明温和而谨慎地站起来,“我相信你是为了孩子们好,想要杜绝不公平现象。但是冲着这个前提去,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要做到公平对待。”
他的话令张春月表情一滞。
“您是说我对徐晚星不公平”
“不不不,张老师,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即便徐晚星有作弊嫌疑,我们也不能先入为主,直接给她定下了罪名。除非有实质性证据,否则绝对不能直接把孩子叫来对峙,开口就给她扣个作弊的帽子。”
张春月笑了“那也就是说,我没证据,这事儿就算了呗”
罗学明太阳穴疼得紧。他摇摇头,捏了捏眉心,说“如果您信我这个班主任,让我来和她谈谈。好歹我也教了三十多年书了,她有没有作弊,是不是说谎,我不会一点都看不出。”
信他
张春月只差没翻个白眼,但又能怎样
他是班主任,他说了算。他要偏袒学生,她难道还能对着干不成
“那这件事就交给您了。”张春月客客气气地笑了,温柔地说,“我相信您会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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