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卿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 在他沉稳的话语中平静下来。他想了想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能闲着。各家铺子的账目我都和鹤岚都核算过一遍了。正好抽出来多备一些过冬的棉衣粮食和火炭。”
上一世他曾经听府里的下人谈论过, 火炭的价尤其涨的厉害。因为不少达官贵人府中备下的火炭只能用到一月里。往常到了二月初便不用再生碳火了。但这一年却一直冷到了三月末去。各个府邸采买都在四处抢购火炭。导致火炭生意十分火热,价也被抬得极高。
萧止戈想了想,道“公中账目也还有银子, 找王富贵支取便是, 只是估计这个时候,买不到这么多了。”
“能买多少便买多少吧。”安长卿道。
两人说定, 便一同去用了晚膳。到了次日, 安长卿便吩咐王富贵提前召集了铺子管事们,商议采买货物之事。
原定是腊月二十这天再召人来,如今正好赶上了有事, 干脆便提前了两日叫人过来。
安长卿这些日子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倒是没有时间去想怎么收拾这群管事,但这些被晾着的管事却一个比一个心急如焚,只恨不得当即上王府磕头认错。
无他,实在是他们被吊着太久了。越想越害怕, 这些日子在家里简直是寝食难安。他们先是听说王妃开始查旧账了, 紧接着又听说天衣坊的管事伙计被扭送见了官,随后又被王富贵声色俱厉地敲打一番。除了少数几个心里面没鬼的, 剩下那些个管事短短时间都担惊受怕地瘦了一大圈。
被传唤到王府时,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就算要死, 也看到了死期, 总也比日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强些。
谁知道王妃并非像他们想象中一样当堂问罪一个个拉下去审。倒是和颜悦色地问了各家铺子里的情况。管事们小心翼翼地答了。又听他道“此次召集大家前来, 其实是有要事相托。我与王爷想采买一批冬衣、粮食还有火炭。却苦于人手不够,不知道各位管事能否解忧”
管事们都是人堆里混出来的人精,一听这意思,就是要他们将功折罪了。若是办好了这趟差事,就算先前有什么过错,想来也能将功抵过了。
其中手里头不太干净的几个管事互相对视一眼,当下上前一步“不知道王妃要买多少”
安长卿斟酌了一下,道“你们能买来多少”
管事们商议片刻,也不能确定。他们常年与人打交道,人脉颇广,倒是能找到渠道采买,就是这买多少,还得回去再做确认。
当下便有人道“得回去再做确认。”
安长卿道“那诸位管事尽快确认,最好能明日将数量报上来。”
管事们虽然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要买这么多过冬的物什,但因为心虚本能已经对他存了几分畏惧,也不敢多问,只恭敬应下。
说完采买之事,见这些管事面色忐忑,安长卿又道“另还有一事,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天衣坊的管事和伙计欺上瞒下,勾结外人,谎报账目,如今已经被扭送官府了。”
管事们面色一凛,又惴惴地看着他。
安长卿顿了一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管事,才继续道“我刚刚接管这些铺子,毕竟没有诸位管事熟悉,许多事情还要仰仗诸位。只是我这人虽然宽和,却也不会放过那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徒”
他声音陡然一冷,管事们刚松懈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有个别胆子小的,垂在两侧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见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安长卿又缓和了面色,放轻了语气道“但是各位管事毕竟是老人,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我也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所以往事便不究了。只是为了防止再出现天衣坊管事之流,拟定了新的章程。诸位传看一番,若有异议,便再议。”
说着便叫王富贵将拟定的章程传下去,让管事们传阅。
这份章程是安长卿与周鹤岚一同商议拟定的,除了先前设想的,每间铺子置一正一副两位掌柜,每隔三年一轮换之外,还另外加了不少条条框框进去。算不上严苛,但是也绝了这些管事大权独揽中饱私囊的路子。
管事们传阅完,面面相觑片刻,都识趣地躬身“我等并无异议。”
若是放在以前,这份章程他们怎么也要闹一闹的,但现在安长卿捏住了他们软肋,即便有异议,他们也得压下去。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今后就按章程走吧。”安长卿打完了棒子,又开始给甜枣“诸位管事今日大老远跑这一趟,又到了年关跟前,我让王管家给各位备了一份年礼。”
王管事将一旁的托盘端过来,给管事们一人发了一封红包。
等离开时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几张的银票。管事们先前还有些不满的心思顿时收了起来。虽说王妃制定的章程于他们不利,但若是年年都这么大方,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去贪图那些小钱了。
恩威并施地敲打一番后,管事们办事极为利索。隔日就纷纷回禀了可买的货物数量。安长卿和周鹤岚又连夜算了账,最后定下了冬衣三万件,白米三万石。普通火炭一万石,上好银丝炭五千石。因买得多,价还往下压了不少,但尽管如此,合计白银仍然花了将近一百三十万两。府上的账目上已经空空如也。
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钱,安长卿也有些心惊肉跳,晚上躺在床上都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半晌,又坐起来,拉着萧止戈再三念叨“这么多钱花出去了,若是挣不回来可怎么好”
他如今打算得好,若是天灾降临。这些东西价必定会涨。冬衣和粮食都是平民百姓必不可少的东西。他才被萧止戈点醒,也不打算靠这两个去敛财。但最后囤积的火炭,他却是实打实准备大赚一笔的。
火炭价高,平民百姓轻易不舍得用,更多的是富贵人家在用。等价涨起来了,他再趁机卖出去,便能翻番地把钱给赚回来。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该绸缪的也都绸缪了。萧止戈更是信任他,支银子时王富贵那张老脸都快皱成风干的橘子皮儿了,可萧止戈却眼也不眨。一句全凭王妃做主便打发了。
安长卿先前还欣喜于他的信任,可真事到临头,却又愁地睡不着觉了。总担心若是这一世跟上一世不同怎么办若是他道听途说的消息有误怎么办若是这些东西全砸手里了,又怎么办
他愁得唉声叹气,秀长的眉毛都恨不得打个结才好。
萧止戈被他闹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叫他放下心,想了想只能道“雁州的将军府还有银子。就算砸手里了,这些东西也尽可以运到雁州去,当做雁州将士的粮饷。”
安长卿瘪嘴,见他一派淡定自若,忍不住嘟嘟囔囔“这么多银子,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着急”
萧止戈犹豫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安长卿瞪大了眼睛“这么多”
“嘘”萧止戈以指封唇,朝他摇了摇头。
安长卿抿抿唇,不由自主伸手捂住胸口,想了想这些银子相比萧止戈说得数量,确实算不上什么了。总算不再担心自己会把北战王的家底全部败光,露出个放松的笑容来。
萧止戈见他终于不发愁了,拉过被子将人裹住,又轻柔将人搂紧,道“明日再想,睡吧。”
安长卿往他热烘烘的怀里拱了拱,脸贴在他胸口,安心地睡了。
一次买入的货物数量实在太大,安长卿怕太张扬,叫各处管事分了许多天分别把货物运回仓库存放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偶尔有听说了消息的,都只轻蔑地笑,言北战王妃果然是个没眼界的庶子,没有那金刚钻还非要揽瓷器活儿。囤这么多不值钱的玩意儿也不怕砸手里血本无归。
东宫的太子也听说了此事,表情十分奇异,对身边侍从道“难道老二真动了真心这么多东西,家底都要被掏空了吧他就这么由着那庶子胡来”
“是呢。”侍从揣摩着他的神色,道“听说北战王把府中大权都交给王妃了,连从前的心腹管家都靠边儿站了。”
“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微微一笑“这老二看来是真栽进去了。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爬起来”
侍从讨好道“一个娶了男人的王爷,又没有子嗣,还能怎么爬起来呢怕是就此栽进坑里,永世不得翻身了。”
太子起身踱了两步,面露愉悦之色,只嘴上依旧道“话虽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一批冬衣运进天衣坊的仓库时,离着除夕就剩下三日。这些日子他和周鹤岚整日在外奔波,就是为了确保没有任何纰漏。这最后一批货确认无误,便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马车依旧驶过永乐大街,两侧的房屋都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和红绸子,过路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安长卿正撩着帘子探头往外看,就见一个男子忽然从旁边冲出来,拦住了马车。
“王妃,我与娴钰两情相悦,又早已定下婚约。虽如今家道中落,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爱护她,只求你不要再阻挠我与娴钰的婚事”
男子言辞恳切,说完一躬及地。待抬起头来,却是许久未见的吴隽书。
他一身布衣,不似从前风光,却仍旧收拾地整齐,加上那张温润面孔,一时间倒是显得痴情无比。仿佛安长卿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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