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仗, 比前一晚更艰难。
不到五百将士,对上四千五百禁卫军,几乎是螳臂当车。王府围墙之外, 登墙梯一架一架地架上来, 墙内将士推倒了一架, 但却却有更多禁卫军顺着梯子轻易翻进墙内,与将士们展开厮杀。
王府内花草摧折,挥洒鲜血更添凄壮。
安长卿脸色有些苍白,手上动作却不停, 飞快地往火铳里填充弹丸, 然后扣动机关,射杀意图靠近的禁卫军。火铳长时间使用,整个已经起了高热, 烫得手心泛红一片, 他仍然咬牙撑着。
王府大门亦已经支撑不住,在长时间的撞击下已经开始摇晃, 想必再过不久,就要被彻底撞开。
护卫统领带着人护在花厅周围,劝说他道“王妃, 我等断后, 您带着小世子和小郡主往北逃吧。”
“外头都是禁卫军,我们出不去的。”安长卿闭了闭眼, 缓解由于长时间瞄准带来的疲累感“按照我与你商议的计划行事。把火油, 震天雷都搬过来。再分派二十人, 护住小世子和小郡主,火势一起,就往肃州去去找申屠胥将军,他曾欠了王爷人情,想必可以请动他出兵护送小世子和小郡主去雁州。”
护卫统领神情犹豫,还想劝说,却被他厉声训斥“快去我若是也跟着走了,萧祁桉绝不会罢休,最后只能是一个也走不了”
心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护卫统领神情一肃,命人将早就备下的火油全部搬出来,摆在了花厅不起眼之处。火油放置的不远处,又间隔放了五颗震天雷。若是引燃,足够将整座王府夷为平地。
花厅之外还在厮杀,禁卫军却已经越来越逼近,安长卿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火铳。若是当真战败被擒,他是绝对不会做萧止戈的拖累。与其成为人质,他宁愿将萧祁桉引进来,与他同归于尽。如此尚可为两个孩子争一线生机,也不至于让萧止戈投鼠忌器。
紧张地观察着花厅之外的战局,安长卿轻轻抚摸着袖中匕首,眼见着禁卫军再次逼近,安长卿正要将匕首抵上喉间时,却听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能听见太监尖利声音在喊“快来人护驾”
逼近的禁卫军一顿,又迅速退了出去,显然是外头出了什么乱子。摇摇欲坠的王府大门处撞击声也停了,剩余的十数个守门将士茫然地执枪守在原地,亦不知发生了什么。
外头喧哗声愈发大起来,藏在树冠上的将士激动地跳下来,声音竟然有些哽咽“王妃,我们有救了那些百姓、百姓都来助我们了”
院内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是声音却穿过高墙穿了进来。
“王妃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北战王在外征战,尔等小人却趁机戕害他家眷实在寡廉鲜耻”
“废太子不配当皇帝我呸”
“今天我们与北战王府同生共死有我们在谁也别想越过这道门去”
“”
一道高墙,隔开了外面的景象,但声讨、谩骂的声浪却越来越高。安长卿依稀听见萧祁桉愤怒至极的声音,但转瞬又百姓的声浪压了下去。
安长卿心中震动,叫人搬来梯子,爬到屋顶上去。就见几乎半个邺京的百姓都涌到了王府所在的这条巷弄之中。这些人里头有文弱书生,有粗犷屠夫,还有老实的庄稼人,甚至还有不少女人他们没有盔甲和武器。操着顺手的农具或菜刀就冲到了最前方,将萧祁桉的銮驾以及禁卫军包围的严严实实。
銮驾边上,太监还在高声喝骂“大胆刁民你们这是造反要诛九族的”
说完却被最近的屠夫啐了一口,声若洪钟地骂道“你个老阉货就是诛九族,老子也要先摘了你的狗头”
那气焰嚣张的太监缩了缩脖子,往禁卫军身后躲了躲,却不敢再大声喝骂了。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眼尖,看见了屋顶上的安长卿,顿时叫了一声“是王妃”
其他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都瞧见了安长卿等人,百姓们涌动了一阵,不少人大声道“王妃且放心我们受了你的大恩,必不会叫你被奸人所害”
安长卿眼眶微微发热,扬声道“诸位高义,我代表北战王府上下,先谢过了”话罢,便是一揖到底。
再直起身来,却是对着萧祁桉道“萧祁桉,你逼宫篡位弑父杀亲,草菅人命残暴不仁。北战王府今日上下一心,宁死也不会做你俎上鱼肉”
萧祁按面色扭曲,一把推开畏惧躲在身侧的安娴歌,起身指着他连说三个“好”字“你既一心求死,朕便成全你”
“来人,倒火油给朕烧死他们”
说着又看着乌泱泱一片反对他的百姓,狰狞道“还有这些暴民,也一个不留再调一万禁卫军来通通给朕杀了”
百姓们从未见过如此残暴的皇帝,一瞬间有些胆怯。但更快的,是被激起的怒气。他们群情激奋地骂着“昏君”“狗皇帝”,不仅不惧禁卫军的刀枪,反而越发蛮狠地挥舞镰刀锄头,靠着人数优势,与禁卫军杀得旗鼓相当。
萧祁桉见无法震慑他们,这才慌了。连忙叫蒋玉忠护着准备撤退回宫。然而前前后后的道路都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堵死。进退两难之时,却见另一头又有一队近千人数的兵马朝着这边赶来。
此时巷弄里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那一队人马被堵在外头无法进来。萧祁桉见状却是心中一定,张狂笑道“援军到了将这些刁民全给朕杀了还有人马呢为何还没到快,再去调兵来”
然而那一队人马的统帅却没有应他的话,反而抱拳对屋顶之上的安长卿道“一等将军蔡骢,奉长公主之命,前来助王妃一臂之力”
安长卿微愣,没想蔡骢竟然会带兵来援。脑海中浮现长公主此前对他说过的“糊涂了几次,便不准备再糊涂一次”,又有些了然,他深深一揖“劳驸马代长卿向长公主致谢。”
是友非敌,杀红了眼的百姓们便自动分开一条道,让蔡骢带着人马顺利通过。
蔡骢带人到了王府高墙之下,利用禁卫军留下的登墙梯,陆续翻进了王府之中。之后与王府中雁州军汇合,重新开始布防。
萧祁桉见状恨得眼睛都红了,但他此时被团团围住脱身不得。又生怕禁卫军继续杀下去真逼急了这些百姓,牵连了自己。只能憋着气按兵不动,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
他不动,百姓们亦不动。两方人马就这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从黄昏时分,一时僵持到暮色四合。
夜色漆黑,却没有一个人点火把,唯有邺京城内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檐下挂起了灯笼。安长卿神情凛然站在屋顶之上,瞧见万家灯火汇聚,照亮了整个邺京城。
邺京北城门外,一支骑兵如夜狼奔袭而来。城内不知是谁开了城门,骑兵呼啸而入,穿过万家灯火,朝着北战王府的方向而来。
距离太远,夜色太黑。安长卿甚至看不清军旗上的字迹,但他就是知道是萧止戈回来了
骑兵源源不绝,在长街上一分为三,朝着不同方向而去。唯有中间一支队伍,目标明确地朝着北战王府奔来。距离越近,那张扬的“戈”旗便更灼人眼,安长卿命人撤掉火油和震天雷,所有将士点燃火把,迎接萧止戈的到来。
“北战王回来了”
他话音方落,数千名将士便接着同声高喝“北战王回来了”
气势雄浑,声震四方,却能安定人心。
百姓们一瞬间骚动起来,远远瞧见一支军队挟风声而来,便自发地往其他小巷子散开,腾出了空地。
不过片刻,萧止戈的人马便呼啸而至,与萧祁桉和四千余禁卫军对上。萧止戈身后不过两千人马,可萧祁桉心中却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他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萧止戈一马当先,隔着禁卫军遥遥看向他,沉默一息,而后一挥手,从嘴中吐出一个字来“杀。”
两千将士如夜狼狩猎,悍然冲向了禁卫军。
萧止戈侧头朝安长卿所在的屋顶看了一眼,目光一瞬柔软,而后便提枪杀向了萧祁桉。
萧祁桉也学过骑射武功,然后他吃不得苦,只学了个花架子。如此危急时刻,吓得抽刀斩断銮驾前的马匹缰绳,便想策马先逃。身侧安娴歌一把抓住他的龙袍下摆,哀求道“陛下,带妾一起走。”
“贱人”萧祁桉毫不留情地一刀砍向她的手,趁着她惊痛松手的功夫,策马便逃。一边逃窜,一边将身上过于显眼的龙袍扒下来。
巷弄之中已经陷入混战,王府大门打开,蔡骢带着人马也加入战斗。禁卫军节节败退。
萧止戈一枪将蒋玉忠扎了个对穿,眯眼看向策马奔逃的萧祁桉,一夹马腹便追了上去。萧祁桉一边逃一边往后看,看见追上来的萧止戈时几乎目眦欲裂“朕的援军马上就到你再不回去,你那王妃可就要没命了”
萧止戈一言不发,收起长枪,转而拿起弓箭,一箭,两箭,三箭,四箭萧祁桉手脚皆中了箭矢,终于受不住颠簸,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他手臂和小腿被箭矢射穿,又从马背滚落,只能痛苦地蜷缩着四肢,却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他费力地扭过脖子恶毒地看着萧止戈“朕是皇帝了,你敢杀朕便是谋反还不跪下认罪”
萧止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我不会杀你。”
萧祁桉一喜,语无伦次道“当然,朕是真龙天子,你不能杀朕”
然而萧止戈接下来的话却叫他笑容僵在了脸上,萧止戈缓缓道“我不杀你,我会让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生不如死。”
“你敢”萧祁桉尖声叫骂,然而萧止戈却不再多看他一眼,吩咐跟过来的将士将他带下去看好,便折返回去。
巷战胜负已经见了分晓。禁卫军死伤大半,剩下的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萧止戈策马上前,瞧着满地尸骸,又看看不远处的蔡骢,片刻后道“有劳姑父清扫战场,我去看看长卿。”
蔡骢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微颤道“是。”
萧止戈旋身下马,一步步踏过染血的青砖,走到屋顶下站定。
安长卿一直待在屋顶上没有下来,护卫统领带着三个将士护在他四周。见萧止戈来了,方才退开。
萧止戈仰头看向他,朝他张开手,努力温柔地笑了笑“抱歉,我来迟了。”
屋顶上的安长卿眼眶微红地看着他,嗓音嘶哑又委屈“我没力气,腿软,下不来。”
“不怕,我来接你。”萧止戈说着,爬上屋顶,展臂将他抱进怀里,稳稳当当地将他抱了下来。
安长卿短促地抽噎了两声,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襟,哑声道“你来的好迟,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嗯,是我的错。”萧止戈怜惜地亲亲他的发顶。
“我的手也痛,火铳又重又烫人。我杀了好多禁卫军。”
萧止戈又亲了亲他的手,夸道“喏喏真厉害。”
安长卿轻轻吸了吸鼻子,脸埋在他怀里“外面的百姓怎么样了今天伤了不少人。”
“我会叫人去统计伤亡,能补偿的尽量补偿。不会叫他们白白牺牲。”
“我想去看看安珩和安珠,他们肯定吓坏了。”
萧止戈最后在他额头上轻吻一下“好,我带你去看。”
安长卿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疲惫地偎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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