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延此话一出, 原本就不尴不尬的场面更加诡异了。
那小姑娘要哭不哭地耷拉着脑袋, 旁边的女人拥着她的肩头无声安慰。
陆尚文额际青筋毕露, 眼看就要发作了, 显然是司空见惯的老太太四两拨千斤, 轻飘飘来一句“点菜了没有带了几个小朋友过来吃饭，把这里好吃的都叫上来吧。”
有外人在场, 陆尚文自然不好发作, 吩咐副官去点菜。
老太太把人喊住, “之延最爱吃这里的松鼠鳜鱼和腌笃鲜，不能少了啊。“说完又转过头来问柔声问唐娇娇，“娇娇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
唐娇娇一下子就成为全桌人的焦点, 她摇摇头，“我不挑食，都可以的。”
那女人起身为老太太倒茶, 不经意问道“妈，这小姑娘真好看, 不介绍一下吗“
老太太端起茶杯抿一口，皮笑肉不笑道“你不需要知道。”
陆尚文蹙眉, “妈”
老太太斜睨着他，“是谁求着我带我宝贝孙子来的不想吃饭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媳妇孩子出去, 少在这里影响我胃口。”
陆尚文没想到他老娘在外人面前也如此不给他面子，顿时涨红了脸, “妈, 我跟之延之间的事您能不能别掺和了”
老太太茶杯用力一放, 吓得唐娇娇差点跳起来，许文沁拉着她的手，微不可见摇了摇头。
“哟，好生威风啊，行，我不掺和。来，娇娇，陪奶奶到对面吃饭去，反正在这里也膈应。”老太太说完，真的就拉着唐娇娇的手站了起来。
陆之延放下茶杯，也搀着老太太的手站了起来。
陆尚文一个头两个大，“妈，您这又是何必呢我有正经事跟之延谈。”
“是啊，你这又是何必呢心里难道没点数吗我老太婆不掺和，你想见到我宝贝孙子都难，有什么屁话家里说了也就说了，非得带上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到我跟前来丢人现人，还叫我妈膈应谁呢“
“我早跟你说过，我陆家的长媳只有一个，那就是之延的母亲叶汐云，其余我一概不认。之延小的时候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好不容易拉扯大，现在他长大成人，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了，你倒好，现在跑来他跟前指手画脚的，还让我不掺和也不问问之延愿不愿意，我老太婆愿不愿意“
若是知道他带着那对母女来，老太太是绝对不可能把孙子带出来，膈应谁呢。
对面那一家三口被老太太一顿数落，不敢怒，不敢言，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地受着。
唐娇娇一家人可就精彩了，莫名奇怪被老太太拉进来吃了这么大一个瓜，完全不知道反应。
“妈，过去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你骂我打我都行，跟她们母女没有关系，您能不能别混为一谈再说，这事关乎之延的前程“
陆之延忽然站起来，说道“奶奶我们走吧。”
陆尚文”之延“
陆之延抬眸，冷冷看着他“我的事与你无关。”
陆尚文忍着怒气“陆之延，我是你的父亲”
陆之延扶着老太太手，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你配吗“
“之延，眼看就要恢复高考，当初你为了跟我怄气下乡也不愿去部队这样自毁前程的事不要再做了，你听我一句劝，考军校吧，这事我跟你爷爷也商量过，这对你对我们家都有好处，希望你大局以为重。“陆尚文知道自己这番话现在不说的话，以后都未必有机会说，陆家的下一辈里大多资质平庸，资质与天赋最好的人是陆之延，他聪明冷静，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能做好，陆家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了。
陆之延讽刺一笑，反问”谁的好处谁的大局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也不必用爷爷来压我，不瞒你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能跟你同个职业，你死了这条心吧。“
老太太冷哼哼，“我孙子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管他就是喜欢在家里躺着睡懒觉我老太婆也供着养着，别说得老爷子敢管一样，惹急了我连他一起揍走走走，我们吃饭去，别饿着我们小丫头了。”
唐娇娇简直长见识，陆知青被老太太这样宠溺着养，没有长成废青也起码像唐彬彬一样任性妄为才对啊，陆知青竟然还能这样根正苗红，也实在是难得啊。
出了包厢许文沁夫妇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在那个包厢呼吸都困难，吃饭肯定得消化不良。
到了外面，老太太才说“不好意思啊，我以为只有我那臭小子在，拉你们作陪之延会吃得轻松一点，我孙子孝顺，听我的话，没想到还有外人在，真是家丑，走走走，我们到对面那家吃，那家才更好吃呢，这家也就门面能看，瞎讲排场不识货的人才会来。”
老太太说完又一手一个拉着走，边走还边说“我老太太可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人，你们家跟我们家之延有缘分，娇娇又跟我投缘，陪老太婆吃顿饭都要推三推四的话，我可要生气的。“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
唐娇娇倒是觉得这陆奶奶可能跟自家奶奶可能会比较投缘，都一样火爆彪悍，震慑四方。
对面的饭店门面要比刚才那家稍微差一点，但是上来的东西一点也不差，自然少不了陆之延最爱的松鼠鳜鱼和腌笃鲜，白切鸡和红烧肉也做得非常有水准，连唐国华这个国营饭店大厨都赞不绝口。
唐娇娇夹起一块晶莹嫩滑的白切鸡，咬一口齿颊留香，眯着眼睛像只可爱的小松鼠，“爸爸，这家饭店的白切鸡比得上你的水准哦。”
唐国华刚刚也尝了一块，“的确不错，他做得比爸爸好。”
唐娇娇摇头不同意，“爸爸姜葱的调味比他调得好，咸香比偏甜的好吃。”
唐国华摇摇头，“s市人口味偏甜，你没见松鼠鳜鱼和红烧肉也比我们那稍微甜一点吗其实这个已经是改良过，否则还要更甜一些。”
老太太点头，“国华是行家呀，说得不错，我跟这饭店的大厨也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了，他这工作是老头子给介绍的，我吃不惯他们本地的口味，这已经是知道我来，少放糖的改良口味，可惜啊，这大厨马上就要退休了，以后未必吃得上这么对口味的咯。“
唐国华摆摆手，“谈不上什么行家，只不过我在国营饭店干了也有十几年了，为各个地方来我们县考察的领导也做过一些菜，知道一点罢了。”
唐娇娇听出门道来了，眨巴两下大眼睛，“陆奶奶，这大厨退休后找到人顶替他的位置了吗”
老太太说“他小儿子正好今年高中毕业，原本是打算顶替他的位置的，不过现在恢复高考，他儿子读书的成绩也不错，估计也不会继承他的衣钵，娇娇为何问这个呀”
唐娇娇眼睛一亮，蓄着漫天星光似的，天真又懵懂，“那陆奶奶，我爸爸能不能来这里上班呀我知道我这样问很唐突，但是我妈妈在这里，我也会努力考上f大的，我不想和爸爸妈妈分开，我想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
唐娇娇知道自己唐突，说完已经红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上辈子缺失母爱，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是她最大的遗憾。
这辈子她贪心了，不想一家人四分五裂，各散东西，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唐突开这个口。
“娇娇“
“娇娇”
许文沁夫妻俩同时出声。
许文沁忍住心口的刺痛，说道”陆老太太，不好意思，娇娇不懂事，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唐国华也说“娇娇，工作调动不是小事，爸爸会安排好的，你放心，我们一家人不分开。”
老太太眼眶温热，自己最宝贝的孙子就是在父母都缺席的环境里长大，他是所有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同龄人里最优秀的孩子，她给多少宠爱都觉得不为过，然而，她再宠也只是奶奶，给再多的宠爱也弥补不了他缺失的父爱和母爱，他能长成今天这样仪表堂堂的有匪君子，全靠自己撑过来的。
他与父亲对峙的时候有多刚烈，内心就有多痛苦，别人不懂，她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奶奶怎会不懂
陆之延倏然开口“奶奶，在唐家村的时候，唐师傅一家对我照拂有加，唐奶奶的炒田螺我也吃过不少，如果方便，帮忙问一问吧。”
看吧，她的宝贝孙子看似冷漠，内心其实就是这样一个柔软的人。
唐国华连连摆手，“陆知青你言重了，娇娇妈妈回城的名额都是你让出来的，那对我们家来说已经是无以为报的大恩大德，你在唐家村开班授课，造福我们全村人，帮我们够多的了，我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你们”
唐娇娇微愣，抬眸看陆之延，她完全没有想到陆之延会开口帮他们说话。
陆之延的视线也正好看过来，一闪而过的对视，她鼓了鼓小脸，赶紧耷拉眼眸看其他地方。
陆之延微不可见弯了弯唇角。
老太太倒是诧异地看了孙子一眼，再看看唐娇娇，闪过一抹了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
老太太开心了，捂着小嘴摆摆手，“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本身就是大师傅，工作调动不是什么难事，s市这么多饭店，总有人退休的，或许还有刚刚接手就要去参加高考的，总会有缺人的地方，放心放心。“
“这”夫妻俩对视一眼，许文沁没想到老太太会答应下来，”这不是小事，也太麻烦您了，您这大恩大德，我们夫妻俩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
许文沁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气才能遇上陆知青和陆老太太这样的好心人。
老太太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报答这些话也不要再讲，娇娇和我们佳佳还是好朋友呢，她今天回她奶奶那边了，这丫头一回来不停我面前娇娇前娇娇后地不停夸她，我今天才对上号，她俩要是能一起考回s市的大学，有时间来多点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那就最好不过了。“
唐娇娇笑得眉眼弯弯，”陆奶奶，您放心，我们会努力的。“她以后也会想办法报答她的恩情。
老太太拉过小姑娘的手捏了捏，又白又细，还有点小肉肉，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再看眉眼，五官精致，如水温柔，微微笑起来，冰雪都能消融，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适合，现在年纪还小，晚两年开窍也正好，反正她那孙子也不开窍，等小姑娘再长两年指不定漂亮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可高兴了，拉着唐娇娇的小手不放，“好好好，来，快跟奶奶说说之延在唐家村的事吧，这孩子不爱说话，什么都不肯跟我讲，还有那个开班授课是怎么回事呀“
啊大狐狸在唐家村的事呀，她见了他除了躲就是跑，她哪里知道啊唐娇娇为难地看一眼陆之延。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了陆奶奶这层关系在，她以后可能都躲不开大狐狸了，失策啊。
陆之延给老太太夹了一块鱼肉，“吃饭吧，菜都凉了，我回去跟您说。”
哟，老太太斜睨他一眼，这就护上了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啊
“行吧，大家趁热吃，那乖孙孙你回去记得跟我说啊。”
“好。”
这顿饭，老太太又多吃了小半碗。
饭店出来已经两点多，老太太早就犯困，还拉着唐娇娇的手舍不得放开，后来唐娇娇割地赔款，答应过两天和佳佳一起去看她，这才不情不愿撒了手。
陆之延成年之后，陆尚武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开车，他是今天的司机。
老太太困得不行，上了车还不忘试探宝贝孙子的口风，“之延，你觉得娇娇这丫头怎么样”
陆之延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挺好的。”
“是啊，这丫头软软绵绵的，心思又单纯，以后真到s市来上学，你可千万要帮忙照顾着点，长得又这样好看，进了大学指不定多少人盯着，她今年虚岁已经十七了吧明年虚岁十八，等上了大学也可以处对象了吧，也不知道哪个臭小子能有这样的福气。”
老太太话音落下，后座旋即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陆之延蹙眉，处对象那么点小，见了他会跑会躲会脸红，笑起来跟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丫头跟别人处对象
陆之延眉头越蹙越深，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不过，奶奶说得也不错，等小丫头上大学是得好好看着，李佳佳那丫头不靠谱，考不考上大学还成问题，小丫头心思单纯，到时候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陆之延原本的打算是去首都上最好的大学，如今想着f大也不错，奶奶年事已高，留在s市多陪陪她老人家也无可厚非。
陆知青一个劲想当然，压根就没发现自己已经把唐娇娇这个非亲非故的小丫头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送走了陆家老太太，许文沁才跟唐娇娇说“娇娇，刚刚那样的要求以后不能再提了好吗大人的事有大人的解决方法，老太太答应帮爸爸那是天大的人情，我们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唐娇娇虽然不是特别懂人情世故，但因为她本身纯粹，所以很容易看到人纯粹的一面。
“妈妈，以后不会的，陆奶奶是个好人，正好有这样的机会我才多嘴提一句，妈妈，我觉得人情这种东西吧，都是你欠着我，我欠着你，有来有往，以后我们对陆奶奶好一点就行，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许文沁搂着女儿的肩头，“你啊，陆奶奶喜欢你，我们是遇上好人了，说得也是，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唐国华也点点头，“我以后专门研究陆老太太爱吃的口味，定期给他老人家送菜，也是一点小心意。”
许文沁“说起来我们欠陆知青的也是一个大人情呢，这孩子刚刚还帮着我们说话来着，就是运气不太好，碰上那样的爸，一看就是个可怜孩子。”
唐国华“别人的家事，我们就少提吧。”
许文沁“哪能啊，也就我们私底下说说，都不许往外说，知道不知道”
唐娇娇点点头，沉思了一下，陆知青可怜吗有点吧，谁能想到家世显赫，人前风光无限，以后也是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其实小时候是这样一个内心孤独而缺爱的孩子呢
唐娇娇想完，握了握小拳头，那她以后还是对他好一点吧，至少不能躲着他了吧，嗯，聊聊天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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