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彬彬见唐苗苗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包子, 以为她也想吃, 赶紧三两下塞进嘴巴, 鼓着腮帮子胡乱嚼几下吞掉, 一手抹掉嘴上的油, 挑衅地看着唐苗苗说“看什么看，看了也没你的份。”
唐苗苗懒得跟他说话, 冷冷一笑, 转身出了大门。
公安同志来到唐家大院的时候, 唐苗苗刚好搀扶着老支书回来。
唐国兴和李大梅在厨房里包饺子，生产队昨天杀了头大肥猪，家家户户都分到些肉, 原本打算留到年三十再吃，但拗不过唐彬彬，只好割一半出来包白菜饺子。
这边还没包几个, 唐彬彬已经迫不及待拿到锅里去煮，嘴上还不停嚷嚷“你们包快点, 这几个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这会看到唐苗苗带着这么多人回来，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 都愣了一下。
李大梅两只手不安地往围裙上擦了擦，“老支书, 这是干啥”
具体的情况，唐苗苗在村委办公室早已经声泪俱下跟老支书说过一次, 如今眼眶还红着呢。
老支书看完那个证明, 加上唐苗苗所说的话, 气得当场拍桌子，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能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板着的老脸早已经比腊月的天还冷。
报公安这件事，唐苗苗也跟他说了，他本来也不打算姑息养奸，还省得再派人跑一趟。
他单刀直入问唐彬彬“唐彬彬，你把赶紧把苗苗的录取通知书给我拿出来”
公社里陆陆续续有人收到录取通知书，唐国华和李大梅原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可唐彬彬一直在他们耳边说通知书该来的都来了，收不到的人就是考不上大学，还说唐苗苗一定考不上，直到今天唐娇娇也收到之后，夫妻俩算是彻底死了心。
现在怎么又说唐苗苗有录取通知书了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夫妻俩对视一眼，唐国华说”老支书你说什么苗苗的录取通知书她不是没考上大学吗“
老支书吹胡子瞪眼，指着唐彬彬“问你们好儿子去。”
其中一个公安说“唐彬彬同志，你涉嫌通过非法手段盗取他人大学录取通知书，情节严重，影响恶劣，你最好如实交代，赶紧交出来，不然只好请你配合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
唐彬彬到底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平日里调皮捣蛋，自私嘴馋不假，但也没到胆大包天，为非作歹的程度，偷东西也只敢偷自己家里的，因为他知道家里人不会真的抓他去派出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这下连锅里的饺子也顾不得了，直接跳到李大梅身后，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什么录取通知书，我没见过。”
李大梅手伸到身后拉着儿子手，连忙说“是啊，公安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彬彬就算拿了苗苗的通知书也没用啊，搞错了吧”
唐苗苗二话不说，把从邮局得到的证明往小桌子上一拍，“唐彬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唐国华蹙着眉头拿过起来认真看了看，对唐彬彬厉声道“彬彬，你拿了苗苗的通知书为什么不说你藏起来干什么还不赶快拿出来”
证明书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是唐彬彬用户口本取走了通知书。
唐彬彬有点慌了，不觉得自己不过是拿走了自己姐姐的录取通知书，就算被发现了，他又不是偷外人的东西，跟自己爹娘撒个娇撒个泼就什么都能解决，他哪里想到唐苗苗这么狠，直接把公安和支书都请过来，一时间他也没有应对的办法，抵赖不过，也只能耍赖。
“不就是拿走你的通知书跟你开个玩笑吗你叫公安同志和老支书过来干嘛我还给你就是了。”
唐苗苗冷着脸，“那你现在马上给我拿出来。”
“我我霎时间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我好好找找，明天再给你。”
“是吗”唐苗苗皮笑肉不笑，“那二生产队陈灵芝知青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又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她因为发烧缺考了两门，现在手里却拿着写着我名字的录取通知书准备去大学报到了又怎么说”
唐苗苗根据邮局工作人员的长相线索，路过知青点的时候她刻意观察了一下，竟然发现陈灵芝也在刚刚唐彬彬在吃的白面包子，她基本锁定了陈灵芝，但没有实质的证据，刚才不过是诈兵之计，她也不确定唐彬彬是不是把录取通知书卖给了陈灵芝。
果然，一听到陈灵芝的名字唐彬彬就慌了阵脚。
“你你怎么知道”
“承认了是吧你就是偷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卖了陈灵芝”
这一下，唐苗苗百分之一百可以肯定了。
在场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大梅反应快，反手去打两下唐彬彬，“你这熊孩子，玩什么不好非要拿姐姐的录取通知书来玩，这是能玩的吗像什么样啊”
李大梅这辈子唯一的聪明劲全都用在了宠儿子上面，她四两拔千斤就把这事化解成小孩子之间的玩闹。
“老支书，公安同志，就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我们等下就去把录取通知书要回来，这点小孩子过家家的小事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走这一趟，我们自己会处理的。”
“处理你打算这么处理“唐苗苗问。
李大梅诉斥道“你这孩子，懂不懂事了这么点小事还麻烦那么多人，你好意思吗”
“若果我不报公安，不找老支书为我做主，你难道不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在你眼里，我连上不了大学都是小事，那还有什么大事等我高中毕业，把我换到你选好的未来儿媳家里，等唐彬彬到了结婚年纪就免费换过来，这对你来说才算大事对吗”
“你”李大梅被说中心事，一时气结，“唐苗苗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种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传到外人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唐彬彬还小，唐苗苗先嫁过去，唐彬彬几年后再把那边的姑娘娶回来，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被唐苗苗捅破，李大梅能不恼羞成怒么
唐苗苗看着她冷笑一下，不再理她。
“老支书，今天您也看到了，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的确考上了大学，但是我的所谓家人似乎不是很愿意我去上这个大学，我的录取通知书被唐彬彬非法盗取卖给了陈灵芝，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只想上大学，请老支书和两位公安同志为我做主吧。”
用女儿去换儿媳这种事情在贫穷落后的农村里并不少见，虽则不光彩，但是大家都同意，你情我愿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情。
但若是强迫的话，那就另说。
唐家村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哪怕最困难的时期，这种事情也很少发生，蓦然听到，很让人唏嘘。
老支书叹了口气，“国兴啊，你你好歹也上过几年学，按理说也不是不懂礼的人，怎么能为了换个儿媳妇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唐国兴一脸懵圈，“不是啊老支书，这个事我不知情啊，我女儿考上大学那是天大的喜事，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会供她去上学。李大梅你不是，唐彬彬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苗苗可是你的亲姐姐”
唐苗苗唯一的目的是把录取通知书要回来，能够顺顺利利去大学报到，扯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既然目的达到，她直接终止这个话题。
“现在不是扯这个的时候，公安同志，唐彬彬是犯法，那位买卷子的陈知青也是犯法对吧，我人微言轻，还请几位帮我到知青点走一趟，把我的录取通知书要回来。“
老支书也懒得管他们家的这些破事，直接说“唐彬彬犯了法，该蹲号子尊号子，该去农场改造去农场改造，你们直接带走处理，你们其中一位跟我到知青点带人吧，苗苗也在这等着，这件事我来处理，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这种事也干得出来，丢我唐家村的脸”
在他眼皮底下出了这种事，真是传出去都觉得丢人。
唐彬彬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娘，什么意思他们要抓我回去劳改吗我只不过拿了唐苗苗的通知书而已，你不是说供一个女孩子家读到高中已经很辛苦，她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还上什么大学再说了，我拿自己家里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抓我”
留下的那名公安一脸无语看着唐国兴，“你们平时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对不起啊公安同志，他平时也不是这样，就是今天犯浑。“
唐国华把唐彬彬从李大梅身后拖出来，”唐彬彬，你还不赶紧跟你姐和同安同志认错真想去蹲号子是吗“
唐家村就有几个各地下放下来，从农场劳改回来的人，唐彬彬听过不少在农场改造的苦和惨，所以他很怕公安，他再犯浑也不敢偷外面的东西，生怕别抓去农场改造，但是偷唐苗苗的东西，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我我没有错啊，我我只不过拿唐苗苗的东西去换点肉票和粮票，又没有偷外人的东西，为什么要认错有错也是唐苗苗的错，她为什么要把公安带来家里，她就是个扫把星害人精，你们应该抓她，呜呜呜”
唐彬彬说着说着，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
李大梅也急了，“是啊，唐苗苗你的心肝怎么能这么黑彬彬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把公安带到家里来抓自己的弟弟呢你是狼心狗肺吗”
唐苗苗无动于衷，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的，跟这样的所谓亲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撕破脸也正好，如果能趁机完全脱离这样的原生家庭对她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这家人三观不正，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让公安同志叹为观止，他摇了摇头说“自己都拎不清楚，看来你们是不会教孩子，带到农场去改造，总有人能教会他分清是非黑白。”
唐彬彬扒拉这李大梅的“哇哇哇”大哭，“娘，我不要去劳改，我不要去呜呜呜，你让他们抓唐苗苗去劳改，她才是坏人呜呜呜”
李大梅也哭”他爹，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唐国兴一辈子都听她娘的话，本身就没什么主见，隐约间，他记得他娘好像说过“你们不会教儿子，总有人会忙你们教”的话，这下也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看着唐苗苗，希望她能帮忙说两句好话。
谁知道唐苗苗根本不看他们，直接转身进自己的屋。
母子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不多时，唐苗苗收拾了一小个包裹出来。
老支书和公安同志也带着陈灵芝回来。
陈灵芝本身心里有鬼，看见老支书带着公安过来就知道事情不妙，心一凉就知道大学是读不成了，原本还想抵赖，结果被戳两句就把唐彬彬主动找到她，要把录取通知书卖给她的事和盘托出，供认不韪，只求从轻发落。
老支书把亲手把唐苗苗的录取通知书交给她，由衷道“恭喜你，唐苗苗同志，你考上大学了”
唐苗苗颤抖着双手，接过这来之不易的录取通知书。
之前受苦受难，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她自己咬着牙一个人扛了过去，如今接过这轻若鸿毛的录取通知书，只说了一句“谢谢”，便泣不成声。
她打开一看，是离唐家村最远的h省省会的一所工业大学录取了她。
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所挑的学校都是离唐家村最远的学校，她要远离这个鬼地方，踏上求学的路之后，重新开始，从此不再回来。
“老支书，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您能借我点粮食和路费吗或者以公社的名义借给我也行，以后我一定会还的，让我去知青点住几天，过年后我直接去学校报到。”
做了这件事，唐苗苗就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她之前攒了一点粮票，也攒了一点点钱，但是杯水车薪，去那么远的路是远远不够的。
假如老支书不肯帮她这个忙，她会厚着脸皮去找二叔或者二婶借，他们是好人这一点，唐苗苗从来没有否认过，只要她开口，她坚信他们一定会帮她。
老支书又叹了口气，“苗苗，何必呢”好歹是一家人的话，连他都说不出口。
唐苗苗擦了把眼泪反问“老支书，现在的情况还用我说什么吗”
“陆知青大仁大义，走之前留了一笔钱和一些粮票，当初交代过专款专用，专门用来帮助有困难的大学生，你这个情况可以直接拨款给你，不需要还的，以后好好念书，将来报效祖国就行。”
唐苗苗怔了怔，然后自嘲一笑，没想陆知青能做到这个份上，到最后帮助她的人竟然是他。
李大梅反应过来，“唐苗苗，你什么意思害了你弟弟，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不管我们死活了是吗你个白眼狼，谁一把屎一把尿，供书教学养你这么大的”
唐苗苗恍然大悟，点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从小的吃喝用度都是我二叔二婶的吧没有他们的补贴，你们赚的那点工分，怕还不够唐彬彬一个人挥霍呢，我以后是该好好报答他们。”
“你”李大梅是没怎么管过她，但也不算苛待她，没想到她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说。
“不过你们放心，我不是没良心的人，你们毕竟生我养我，等我毕业赚钱定会一分不少还给你们。”
唐国兴抓了抓脑袋，全身无力，“苗苗”
“爹，我没有权利说您，但您现在是一家之主，该立起来了。”
相对李大梅，她这个爹对她还算不错，她真心希望他能够立起来，就算不能像二叔为唐娇娇那样遮风挡雨，也希望他像其他父亲一样，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苗苗，留在家里吧，爹送你去上学。”
最后，唐彬彬在李大梅的哭天抢地中被公安带走，同时带走的还有陈灵芝。
唐苗苗跟在老支书身后踏出唐家大院，唐国兴最后的一点父爱让她差一点就改变主意。
但她既然选择了这条孤独前行的路，就不打算再回头，唐国兴身后还有李大梅，还有唐彬彬，牵扯不清的，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不能再被他们拖累。
唐苗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院中央那堵高墙，一墙之隔，一面天堂，一面地狱，对面是唐娇娇所在的方向，别人考上大学是一家人欢声笑语，而她
唐苗苗自嘲一笑。
别了，过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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