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延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不管我在哪里你也管不着我, 都这么多年, 难道你连这一点都没看明白吗”
陆尚文双手握拳, 额际青筋毕现, “你”
“行了阿文你能不能消停会之延好不容易来一次，走走走, 你先回去, 见了你心烦。”老爷子赶苍蝇似的挥着手让陆尚文先走。
陆尚文也是心累, 家里的长辈一个个护着陆之延，反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插手不得。
“爸，之延是我的儿子, 您能不能别总是护着他，他已经快二十岁，让我来管好不好您不能再这样由着他的性子来”
老爷子抬了抬眼皮, 睨着陆尚文“你现在想起自己有个儿子了该管该教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要不你问问之延是认我这个爷爷还是认你这个父亲”
陆尚文抬手扶了扶额头，“爸, 这事都过去十几年，咱能不能别再提之霏都十六岁了, 您都还没有看过她一眼，这还不够吗再说了, 他上军校这事，您不也赞成的吗“
“放屁, 我的孙儿只有之延一个, 我再说一次, 跟我滚出去咳咳“老爷子说完喘着气大咳起来。
一旁负责照顾老爷子身体十几二十年的家庭医生赶紧伸手给老爷子顺背，对陆尚文打了个眼色，说道“阿文你先回去。”
陆尚文自知闯了祸，大气都不敢喘，”爸，您还好吧“
家庭医生板着脸说“老爷子这几天的血压都很高，受不得刺激，阿武你先带他走。”
陆尚武扯着陆尚文的手臂外走拉，“走吧二哥，我们改天再来，之延你照顾好爷爷。”
陆尚武说完硬拖着陆尚文往外走。
陆尚文一走出老爷子的视线，他的咳嗽马上就好了，挺直腰板扯着陆之延的手问“确定那不肖子是走了吧”
陆之延和家庭医生“”
好演技啊老爷子。
陆之延蹙着眉头，“爷爷，您装咳嗽不难受吗没必要。”
老爷子叹了口气，拉着他到花棚前坐下，“我这不是不想他膈应你吗是爷爷不会教儿子，爷爷向你道歉。”
陆之延简直哭笑不得。
“爷爷，这跟您没关系，有些事情也不是放个十几年就能够冲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明白这一点。“
还希望他能对他恭恭敬敬，上演父慈子孝，这怎么可能
早在十几年前，他母亲至死也等不到他回来看她最后一眼，然后母亲走后还不到半年，他就带着个陌生女人回来，说这是他给他新找的母亲，等过了一年孝期，便会娶她进门。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母亲走的那天晚上他之所以回不来，甚至好几天后才出现，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生病，他鞍前马后照顾她。
而他的母亲，已经卧病在床一年多，他连一杯水也没给她倒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个女人怀的什么心思，可陆尚文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坚持娶她进门。
陆之延不想恶意去揣测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发生在母亲死前还是死后，他的所做作为是否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他自己身上的这一身荣光。
他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甚至不配为人子，这样的人让他拿什么去尊重，他连看他一眼都觉得膈应。
老爷子叹了口气，拍拍陆之延的手背，“之延，我不是为那个不肖子辩驳，更不是希望你能原谅他，他为夫为父是做得不够，但他是我陆怀山的儿子，我相信你母亲在世时，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况且他当初还身处那样的位置，若是犯过那样的错误，早就被人拉下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至于我不认陆之霏，是因为我不认可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连同她生的女儿也不想认。当初也不知道他怎的就鬼迷心窍非娶她不可，总之我们陆家对不起你母亲，我和奶奶只认你一个孙儿，到我们百年归老那一天，那对母女也不必来送终守孝。“
“爷爷”
其实从父母那里缺失的爱，两位老人家不但全数补上，还超出了许多，陆之延没有什么不满足，但意难平也是真的。
老爷子拍拍他的肩头，“之延你听我说完，放下不等于原谅，你负重前行十几年，很快又要开始人生新的篇章，没必要再负重前行，那是为别人犯下的错误买单的愚蠢行为，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爷爷是什么意思。“
“你记住爷爷一句话，走不出过去的人，是走不进未来的。”老爷子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我听你奶奶说，那半个花生玉坠找到主人了是很可爱的小丫头长得很好看还跟你一样厉害考上了首都大学”
陆之延前面好好听着老爷子一本正经说教，后面这八卦十足的揶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两位老顽童恩爱得很，每天拿着个电话不放，若不是老太太不喜欢郊区，早就搬过来住，哪里还需要他来转达八卦
“爷爷，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老爷子搓搓手，吹了吹花白的长眉毛，眯着眼睛道“那就是真的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要加把劲，争取大学期间把人搞定，爷爷还想四代同堂呢。“
难得啊，大孙子动凡心，真是难得。
“爷爷”陆之延伸手揉了揉眉心，“您早就四代同堂，小天都五岁了。”
小天是陆之延姑妈家的孙子，今年刚满五岁，调皮又捣蛋。
老爷子板着身子，横他一眼，“这哪能一样爷爷就是想看着你的孩子出生。”
说着说着老爷子又觉得哪里不对，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应该先看一眼我的孙媳妇，你们去首都之前能带过来让我先看一眼吗“
陆之延一个头两个大，现阶段他跟小姑娘连朋友都谈不上，他爷爷奶奶真就直接拿人家当孙媳妇。
陆之延只能转移话题，“爷爷，你好好休息，我一放假就回来看您。”
老爷可乐了，“哟，这还不好意思上了呢行行行，都听你的，爷爷知道，人家小姑娘还没到十八周岁是不是你呀，到了首都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家小媳妇，也不用记挂爷爷，记住爷爷今天跟你说的话就行。”
陆之延忽略掉小媳妇那句话，颔了颔首，“之延明白。”
正月十五一过，年味渐渐在汤圆滚滚冒热气之中散去，意味着这个年已经过去。
原本正月十六唐国华就该到单位去报到，但因为想亲自送许文沁去学校，所以推辞到正月十八这天。
唐娇娇万万没想到竟然还可以送自己的妈妈去上大学。
许文沁的学校开学很早，正月十七，也就是2月25号这天就开始报到。
唐娇娇他们订了正月十八，也就26号早上去首都的火车票，这一天正好赶得上送许文沁去学校报到。
一大家子连同唐振华大清早浩浩荡荡出发。
许文沁本人更是哭笑不得，原本应该是她送唐娇娇去首都上学，现在反过来，一家老小都来送她。
“到时候同学们肯定笑话我，我还可能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
说起这个许文沁就开始发愁，担心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
三十多岁的许文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看不太出真实年龄，但是跟唐娇娇这样差了辈分的人站在一起，差距还是很大。
唐娇娇眨巴着大眼睛，“妈妈不担心，我考试的时候看到好多年纪比你大的考生，而且你看起来不大呀。”
许老太太笑眯眯拉着唐娇娇的手，“我们家娇娇就是会说话。”
一家人说说笑笑下楼，没想到在一楼的楼梯口碰上许文湛这个不速之客。
老太太当下板起了脸，“你来这样做什么”
许文湛并不搭理老太太，直接问许文沁，“听说你考上了大学”
许文沁点点头，“是，就在我们市里的师范大学。”
“文沁“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随随便便透露学校地址，以后许文湛去学校找她麻烦怎么办
许文湛扫了眼老太太，斜着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怎么担心我去师大沾你的金光啊”
许文沁向前一步，站到许文湛和老太太中间，隔开他们，“文湛哥，我妈不是那个意思，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许文湛收回视线，又转到唐娇娇身上，指了指她，“她也考上了大学”
许文沁点头，“是，首都大学。”
许文湛眸光闪上闪，“哟，倒是看不出来啊。”
“文沁，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走吧，不然该迟到了。”
许文沁回过头对老太太说“妈，你们先到大院门口等我，我等下过去。”
唐国华走前几步，站到许文沁身边，说道“你们先过去吧，我在这里等文沁。”
有唐国华在，老太太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瞟了许文湛一眼，没再说什么，领着大家走到大院门口。
许文湛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讥讽道“你妈防我还跟防贼一样呢。”
“文湛哥，你知道他们不是那个意思，我等下要赶去学校，什么事你直说吧。”
许文湛看了眼唐国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来，递给许文沁，说道“爷爷留下的东西，我这文盲留着没用，你拿着吧，咱们家往上数好几百年都是书香门第，你以后再传给小丫头，也算是传承了。”
许文沁没有接，伸手推回去，抬头看他，“文湛哥，你留着吧，留给你以后的孩子，也能传承下去。”
许文湛拉过许文沁的手直接塞进去，“让你拿着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许文湛说完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许文沁拽了拽手里纯金打造，做工精致，刻着爷爷名字的钢笔，冲着他的背影说“文湛哥你放心，我会保管好的。”
以后再找机会传给你的孩子，许文沁在心里补了一句。
许文湛没有回头，举起手扬了扬，往前走去。
“文沁，我觉得你这个堂哥人不坏。”
许文沁睨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你会一支金笔收买。”
唐国华摇头，“不是，他人很傲很倔，但是眼睛里没有邪气，不会是坏人。”
许文沁也不调侃他，看着许文湛的背影说“是啊 ，他从小就聪明，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把这支金笔给了他，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他会是我们这一辈最出色的一个，可惜造化弄人，希望他以后越来越好吧。”
唐国华认真点了点头，“会的。”
一家人到达师范大学的时候，沉寂了十年的大学校园已经是沸沸扬扬，恢复了昔日的青春活力。
许文沁是本地人，不用住校，报到程序也简单，完成之后，一家人在学校逛了一圈，熟悉一下环境，便直接去了唐国华即将上班的饭店。
午饭打算直接在饭店吃，一来庆祝许文沁上大学，而来为唐娇娇和唐振华践行。
没料到缘分竟然如此奇妙，他们在饭店大堂碰上陆家老太太，陪同她来的还有一位杵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者，边上还有一名医务人员打扮的中年男子搀扶着他。
唐娇娇认真看了看四周，不见陆之延和李佳佳，估计是没有来。
唐国华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今天上午送许文沁去学校报到，下午便去陆家拜访老太太，时间已经约好，没想到提前在这里遇上。
陆老太太见了他们，眼睛布灵一亮，顿时笑灼颜开，“哟，原本下午约在家里，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缘分啊。“
老爷子知道唐娇娇要来家里，一大早也跟着出来。
两家人打过招呼，许文沁上前扶过老太太的手臂，笑着说“是啊老太太，我刚刚去学校报到，一家人打算来国华上班的地方看看，顺便吃个午饭，没想到还能碰上你们。“
老太太拉过陆老爷子的手给他介绍，“来来来，老爷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陆老太太啪啦啪啦把认识的人给陆老爷子介绍一遍。
提到唐娇娇的时候，老爷子眯成一根线的眼睛努力睁到最大，盯着人家小姑娘看清楚之后闪过一道精光，满意地点点头。
大孙子的眼光不错嘛，真的真是水灵，这一看就是个性格温柔的好姑娘，这一家人个个精神抖擞，目光周正，彬彬有礼，还出了几个大学生，不错，不错。
陆老太太看到唐振华的时候卡了卡壳。
许文沁上前介绍“老太太，这是我家三叔唐振华，之前在唐家村承蒙陆知青指点，如今也考上了首都师范大学。”
唐振华不亢不卑，大大方方上前跟几位长辈打招呼。
陆老太太认真打量着他，他身上有着大山子弟的淳朴忠厚，目光周正，炯炯有神，面对他们不亢不卑，谦逊大方，她点了点头，“不错，是个好小伙子。”
唐振华连声说“过奖”。
陆老太太把唐娇娇招到身边来，郑重给她介绍了一下老爷子。
“陆爷爷好。”
唐娇娇的眉眼本就温顺，甜甜一笑的时候像是两弯好看的新月，加软软糯糯的嗓音，他一下子就喜欢这样温暖的小姑娘，配上自己大孙子那清冷的性子，最合适不过。
陆老爷子连连说好，往怀里掏啊掏，被陆老太太适时制止，“我们到里面坐着说话吧。”
边说边向老爷子打眼色，让他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唐娇娇贵重东西，让人家里发现端倪，把人吓跑就糟糕了。
到底是多年的默契夫妻，老爷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跟着老太太进去。
老太太要了个大包间招呼大家坐下。
工作的事，唐国华再三谢过陆老太太。
两家人说说笑笑，这一顿午饭吃得宾主尽欢，尤其是陆老爷子，已经许久没参与过这样热闹的场合，还抬头就能看到坐在他对面那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实在是赏心悦目，他一高兴就多吃了半碗白米饭。
大家吃得差不多时候，唐国华起身，打算静悄悄去结账，却被告知陆老太太和老爷子来这里用餐都是挂账，不需要现结。
唐国华坚持结账 ，他们也不接受，说陆家的规矩是他们在场的话，不允许别人买单。
第一次见到这种派头的唐国华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还是懵的。
道别之时，陆老太太和许老太太已经熟络到以老姐妹相称，还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也算是一见如故。
惜别的时候陆家两老对唐娇娇依依不舍，一再叮嘱她到了首都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就去找陆之延帮忙。
唐娇娇认真听着，笑着点头。
直到他们走远，陆老爷子还拉着老太太的手，不住地夸她和大孙子眼光好。
老太太眉开眼笑接受他的夸奖。
有了这样一段插曲，下午去陆府的行程自然取消了。
因为有陆之延和唐振华保驾护航，唐国华的工作也不能再拖，便没买去首都的火车票。
翌日一早，一家人强忍不舍把唐娇娇和唐振华送上陆尚武的顺丰车，为了不让唐娇娇难过，刻意把离愁别绪隐藏起来。
这也是之前商量好的，由陆尚武顺便送他们去火车站。
人生总要经历许许多多的离别和重逢才能完整。
唐娇娇其实早已经做好离家的心理建设，但从倒后镜看着追赶车子挥手的亲人，她回过头，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她担心别人看见，故意把脑袋垂得很低，无声哭泣。
倏然，眼前多了一双手，拿着一方条纹帕子向她递了递，她顺着大手往上看，陆之延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就在眼前，那双离她很近的狐狸眼里倒映着两个眼泪婆娑的小小自己，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接过帕子拭去脸上和眼睛里的泪。
熟悉的清冽气息伴着冷香透过帕子钻进唐娇娇的鼻孔，好像心头那股郁结之气散去了不少。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偏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暗暗给自己打气，首都，我来了，人生新的征程，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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