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十一年的第一场雪席卷了半个宋境, 预示了新一年的不平静。
傅宗书无可抵赖之下,最终被判处腰斩之刑,死在在腊月前一天,那天汴京城里的雪仍然很大, 但掩盖不住百姓的欢声笑语。
李澈不知道自己死时会不会也是这么个场景,但至少他自己是看不见的,在那之前, 他会把更多的人送上刑场。
比如蔡京。
在李澈看来,蔡京着实算不上什么政敌,除了敛财之外,蔡京在他眼里几乎就没有别的印象了,他实在无法理解旁人对于蔡京的那些诸如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形容, 原本情报不对等, 他都没把蔡京放在眼里, 如今有金风细雨楼的情报在,这些人在他眼里简直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然后太子就没穿衣服和三皇子的良娣在假山后被撞了个正着。
李澈收到消息的时候,足足愣了一刻钟。
事实上他给三个皇子的分工十分明确, 三皇子负责打主攻, 两个皇子从旁辅助, 三皇子常年和太子不合,最适合在明面上和太子针锋相对, 使些计策让太子暂时远离赵佶的视线再简单不过, 然后才会轮到下一步计划。
结果三皇子一狠心就给自己戴了个绿帽子, 除了成功让太子得到一顿申饬之外,消息甚至都没传出自家后院。
反倒是因为这个,赵佶怕三皇子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于是好言好语劝三皇子离京散散心。
他不应该太相信三皇子的智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招实在烂得很,没人认为三皇子会拿身份贵重的良娣去陷害太子,就连太子本人也觉得是自己喝多了酒,毕竟他在自家后院的时候,也是这么放浪形骸,所以一时安静如鸡。
赵佶在女色这方面简直宽容得不得了,毕竟他本人偏爱风尘女子,宫里三千佳丽,年年还有选秀,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思,曾经有人写诗暗讽,说“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说的就是这位风流天子的癖好。
以前他去小甜水巷,碍于身份,点的还是清倌,但慢慢地,他的视线就从被教养得和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的清倌上转到了红倌上,后来遇到名动汴京的李师师,便再也按捺不住对风尘女子的喜爱,为了这份独特的爱好,他甚至不禁止李师师与汴京的公子王孙来往。
这种情况下,赵佶自然不会觉得太子有多德行败坏,明面上申饬,背地里还是觉得这个儿子很像他年轻的时候。
肖父,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思想里极为出众的优点。
就算肖的地方有点不对。
李澈并不准备在美色上坑太子,三皇子被迫离京“散心”之后,他合计了一下,结合先前从金风细雨楼得来的情报,让八皇子每天定时去一处茶楼喝茶听戏。
八皇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没过几天,就和太子在茶楼里撞见了。
这处茶楼是太子奶兄的产业,明面上是茶楼,背地里探听一些消息,八皇子一去,太子就收到了消息。
事实上太子早有意向拉拢一些兄弟替自己办事,眼见一个野生的八弟出现在眼皮子底下,手下人监视了几天没发现问题,这才有了这次的巧遇。
八皇子顺水推舟上了太子的船。
没过几日,八皇子气冲冲跑去了太子府邸,和太子干了一架。
几天的工夫,当然不至于让太子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八皇子去做,但李澈要的也只是个让八皇子“翻脸”的由头。
太子那位替他做事敛财的奶兄想要强买自家酒楼边上的几个铺子,正好其中有个铺子明面上是一对老夫妻在打理,但背地里是金风细雨楼的产业,随即就有了太子奶兄仗势欺人,青天白日打砸铺子,将一对可怜的老夫妻差点打死,又正好让八皇子看见,收拾了喽啰还不够,才有了太子府邸的干架。
八皇子原本以为上了贼船,拿到剧本之后却发现自己一通操作下来不光什么都没损失,还能落一个急公好义的名头,虽然在赵佶那里没什么帮助,但冲动是冲动了点,却能让他笼络一大批人心。
八皇子下手不重,甚至他自己伤得还要更重一些,太子受了些皮肉伤,八皇子却不知怎地断了两根肋骨,被府里的人哭天喊地接了回去。
这一次才算是达成了李澈预想的效果。
赵佶真正发了一回火,不光让他禁足三月不许出门,还收回了太子听政的权力。
这种程度的发火其实算不了什么,大约就连赵佶本人都没想过废太子。
李澈不着急。
在这之前,他不准备留蔡京过年了。
蔡京一无所知,正忙着收拢美人,他习惯了谨慎,不会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雷纯一个人身上,宫里势力复杂不亚于朝堂,能得宠的妃嫔不光要长得足够美,谋算足够深,更重要的是运气,运气好,也许今天入宫明天得宠,运气不好,一辈子都见不到君王面的绝色美人也有很多。
选秀要等入夏,蔡京没法再等,他深知赵佶的习惯,其他的美人全都安排进甜水巷,只有雷纯,他准备为她精心安排一场偶遇。
腊八那天,李凝从金风细雨楼回李府过节。
苏梦枕准备去拜会汴京城中的几家小势力,于是和他同车而行。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同车了,但李凝总还是觉得脸颊滚烫,很有一种努力藏着掖着,却又难以掩盖的紧张之感。
李凝悄悄地偏过头来看苏梦枕。
单看侧脸,苏梦枕的轮廓很是英俊,然而李凝知道,他正脸看起来是不那么好看的,也就是近来稍稍养回来了一些,他才看着不那么像蒙着一层人皮的骷髅了。
可他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能让所有人的视线为之停留。
李凝想着,脸颊的热意已经蔓延到了手指尖。
苏梦枕轻声问道“车里太热了吗”
李凝连忙摇摇头,她看了苏梦枕一眼,又忍不住低下了头。
她的脸现在一定像个猴子屁股。
苏梦枕的车驾比轿子宽敞得多,两个人并肩坐着都靠不到一起,也正是因为太宽敞,所以搁了两个炭盆。
李凝的脸并不像她自己想象得那个样子,她的肌肤宛如凝雪,却比雪还要温润几分,热气蒸腾时,更似早春的桃花,在脸颊上淡扫一片,又悄悄红了眼尾,像是清澈见底的水面落了一捧桃花瓣,落花有意,流水温柔,饶是苏梦枕,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再多看几眼。
原本沉浸在情爱中的姑娘就会比常人美上三分,李凝本就有了十二分,再加三分,那份摄人心神的容色几乎不像凡间能有。
车驾忽然停了一下。
李凝本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借着这会儿,她把车帘掀开一角朝外面望了望,正见一个少女撑伞立在不远处。
她有些不明所以,外间的车夫却立刻告诉了她答案“公子,前面是雷纯姑娘。”
李凝呆了呆,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苏梦枕。
苏梦枕神情淡然,说道“绕开她吧。”
李凝放下帘子,停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不去见见她吗”
苏梦枕说道“见了也无话。”
这倒是。
李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车驾却又停了下来,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连李凝这样的半吊子都听出这人武功不错,她刚要掀开帘子看个究竟,苏梦枕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来人的声音十分动听,一听就知道是个年轻人,分明已经做出了拦人马车的事情,语气却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说道“打扰了,我家主子想知道车驾里的是哪家娘子,家住何方。”
苏梦枕按住李凝要掀帘的手,说道“小侯爷的主子”
竟是认识的。
来人似乎也听出了苏梦枕的声音,笑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苏楼主,这么说来,车驾里的是那位李姑娘了。”
李凝看了看苏梦枕,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人却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来日再去金风细雨楼讨杯水酒,就踏着轻功离开了。
苏梦枕的眉头仍旧蹙着。
李凝小声地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她满脸都是紧张之色,嘴里问的是“是不是出事了”,脸上却写着“是不是我惹事了”,甚至眼里的神采都快要被泪意掩盖。
看起来却比先前还要动人。
苏梦枕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没事,有我。”
事情确实不算大。
如果派神通侯方应看过来问话的人不是当朝天子的话。
说起来也是很巧合的。
蔡京打定了主意要推一把雷纯,特地和方应看商议了一番,最后选在了赵佶画雪景的时候安排雷纯走过,这对其他人来说连偶遇都算不上,但雷纯的容貌足够出色,蔡京认定赵佶一定会动心。
然而赵佶确实一眼动心,可那一眼看见的却是车驾后掀帘的那张脸。
世有佳人,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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