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林如海的信之后, 李澈就派了人上京去接李凝。
换成旁人, 大约会有些不大好意思,然而李澈并不觉得对不起贾家, 甚至送去的谢礼也并不算丰厚,倒是给林家送了不少礼。
然而他派去的人还在路上时,京里派来的人却已经到了金陵,两件事, 一是升官,二是查案。
升官是升李澈的官, 经历过金陵血案的洗礼, 不仅成化天子一看到李澈两个字就想找玉玺,连带着刑部官员也对他既爱又恨, 眼见金陵几乎被他掀翻了天, 天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李澈调任回刑部,并且升任至刑部右侍郎。
原本是没法升这么高的,主要是前头办了一批万氏族人,这回又牵连了不少世家官员,官位空缺不少,天子从翰林院又调了一批人, 才算是没开天窗。
查案则是查“金陵四大家族”的案。
先前李澈办案时就查出不少私开赌场青楼, 掳掠诱拐良家,放印子钱,强买农田的案子, 这些事几乎每个世家都干,少一点天子倒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情既然捅穿了,自然也要找几个替罪羊顶上。
“开国六王”毕竟犯案人数较少,六家加在一起还不抵一个贾家被抓的人多,做得也不算太绝,例如开办赌场但不放印子钱,做青楼生意但不买良籍女,强买农田却给足了钱之类,这就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范围之内。
贾王史薛四家就不一样了,他们几乎就是金陵这边领头做这种事的。
李澈抓的人里除了四家旁支族人,最多的就是奴仆管事,李澈送呈的案卷上列得清清楚楚,只是京城里头的四大家族不归他一个金陵的知府管,故而他也只是给天子列了个一二三四五,更何况一开始他还没以为这能出了内阁上达天听。
谁成想到最后这案子能落他自己身上去呢
京城派来的人核实了金陵的情况,随即就接手了金陵府衙,接任的这人李澈还认识,成化十一年的状元,叫谢迁,入翰林院刚满五年,三十来岁,仪表堂堂,很有几分君子之风。
谢迁不仅相貌生得好,才学也颇佳,在送别李澈的宴会上,他亲笔题写了送别诗二首,李澈言笑晏晏拱手再拜,二人虽无十分的交情,也有八分的热闹。
倘若刑部做事能麻利一些,李澈上京的这些日子就能把贾王史薛的案子给办了,然而刑部不消极怠工就不错了,李澈到京的那天,万氏的案子还没结干净呢。
李澈先去了一趟他原先在京中租的宅子,本朝官员俸禄不高,他先前也没什么收贿的兴致,故而只能租宅子住,眼见得自家妹妹小小一个,一身寻常衣裳,从独门独栋的小院子里高高兴兴地跑出来,李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李凝却开心得很。
从搬进这座小小的宅子之后,她每天都高兴得很,只要想一想李澈就要来了,就算是睡着了她都能在梦里笑出声来。
贾府的人很好,黛玉很好,可她一点都不喜欢住在那里。
这世上她最亲最亲的人总归还是李澈。
李澈把李凝抱起来,像抱着个小孩儿似的举了两下,本以为李凝会害怕,然而他抬起头看,看到的却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李澈有些无奈地说道“小没良心的,你怎么不哭”
李凝被举得高高的,笑眼弯弯的,说道“哭不出来。”
李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说道“哭不出来也好,你哭的样子很丑。”
李凝张开两只胳膊,像个小鸭子似的摆了两摆。
以为是弄疼她了,李澈把她放低一些,还不及放下,就被小小的一团抱了个满怀。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澈才忍着酸疼说道“好了,我抱不动了。”
李凝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
李澈也有一点不舍,除了抱得累,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再多抱一会儿的,毕竟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肢体接触,已经快要忘记了被人抱着是什么感觉。
李凝的怀抱实在很温暖,能把他的那颗又冷又硬又空荡的心填得满满。
李凝拉着李澈的手把他拉进宅子里去,先前李澈派来的那人住在后院的房间里,这会儿出去买菜了,李凝对这里不甚了解,一边问李澈的情况一边又抓紧问了几个一直很困扰她的常识问题,然而等到李澈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年的经历时,她就把什么都忘了,急急忙忙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会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李澈实在没法说这几年自己都在撒疯,顿了顿,只道“看不过眼。”
李凝眉头紧蹙地看着他,“可你都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怪不得前些日子贾府的人忽然变了脸色,原来也是你”
李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我也没想到是贾府的人收留了你,但该谢的是林家父女,若不是林大人那封信,你都要去给人家做小奴婢了。”
李凝摇摇头,说道“你是办案子的人,秉公做事是应该的,不用替我找理由。”
李澈笑了笑,又说道“皇宫的事我听说了,你现在下手可有准头”
近距离的准头自然没得说,李澈问的是远距离,李凝想了想,说道“如果能让我进去看看,等到劈的时候就准了。”
李澈摇摇头,说道“进去倒是可以,公主伴读的大选还没完,可想出来就难了,我也不想让你去给人使唤。”
李凝说道“我也选不上的。”
李澈有些奇怪,伸手捏了捏李凝的小脸,“我妹妹这样的仪态,还选不上一个伴读”
李凝抬了抬脚,有些难过地说道“你有没有见过人缠脚几岁大的女孩子,硬生生把脚裹起来不让长大,等到成年之后,脚就像我现在这么大。”
李澈也是这时才想起这一出来,毕竟他不上青楼也从不注意姑娘家,以前倒是有想给他保媒的,也不会有媒人说姑娘家的脚怎么怎么样,故而他只是听说过,而很少见过。
李澈沉默一会儿,说道“我不会让你缠脚的。”
李凝压根没想过缠脚。
她叹着气说道“这里的姑娘家几乎都缠脚,就连贾府里使唤的丫鬟也缠过脚,只是后来做活又放了放,可脚还是残的,黛玉只比我大两岁,现在路都走不稳,这里究竟是什么世道,为什么把姑娘家的脚弄得残了才算好看为什么满大街都是男人,不让女人出门”
假如一道雷把皇帝劈死能废了这条陋规,李凝早就干了。
李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哥替你改。”
李凝原本也就是难受想说出来,乍然听李澈来了这么一句,反倒有些惊讶了,她连忙说道“你不要犯傻,等我把武功练回来一些,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跑了,现在”
李澈拍了拍李凝的头,问她道“我做过傻事吗”
李凝一噎。
她知道,李澈从不做傻事,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有法子办到,他答应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可李凝还是担心他,李澈再如何聪明厉害,她都觉得他需要人保护。
李澈倒也不觉得烦,揉了揉李凝的头发,把她两个小小的揪揪揉得全都散了,这才带着几分愉快的笑意起身,说道“何况我只是答应你,想要做成这事,没个年工夫不可能,缠脚只是小事,放脚之后要不要放女子出门女子能出门后要不要让她们做事做事之后要不要让她们掌事这些后续的事情才是大头,也许要花一辈子的时间。”
李凝听着更担心了。
李澈弯腰,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不要劝我,我现在想做很多很多事情,不独这一件,你只要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李凝把李澈的脖子搂紧,在他耳边认真而坚定地说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如果你要被砍头,我就去劫法场,如果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不管有没有下辈子,我都不怕。”
李澈喟叹一声,把李凝抱得更紧,脸上因为满足而泛起了动人的光彩,像是全世界都站在了他这一边。
李澈的全世界,原本也就那么一点大。
从宅子里出来,李澈去了一趟吏部交接文书,随后去了刑部上任。
李澈言笑晏晏,和每一个遇到的人招呼寒暄,俨然一副新官上任,左右逢源的模样。
先前李澈在刑部的时候,几乎没人不认识他,有人私底下给他起外号,叫做冷面观音,便是说他一张冷脸,从来没个笑模样,偏偏又生得一张观音面,白瞎了那副绝佳姿容。
刑部的官员愣是看了半晌,也没认出这位貌若檀郎的年轻公子就是那个在刑部满职三年,手下案子从无轻判,软硬不吃,一朝调任金陵,便掀翻了金陵一片天的冷面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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