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白愁飞就离开了。
南北货运确实是金风细雨楼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
和六分半堂不同, 金风细雨楼做的是正经生意,也因此,金风细雨楼背后其实是有朝廷支持的。
然而江湖争锋, 朝廷也没有偏帮哪个,六分半堂败落,雷损输得并不冤枉。
不冤枉,不代表就不恨。
素色的小轿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 这处酒楼在三天前还是六分半堂的地盘, 如今已经易主, 若说先前汴京势力是六分雷,四成苏, 这会儿已经变成八分苏,两成雷。
然而金风细雨楼的扩张还在继续。
一只白皙的手掀起轿帘一角,露出半张清丽容颜,雷纯抬眼看了看繁华依旧的酒楼, 似乎能见着那酒楼背后巨大的金风细雨楼的虚影。
金风细雨楼, 不可一世的金风细雨楼。
究竟要如何才能把这座金风细雨楼拉下云端
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但她还是要去做,哪怕是飞蛾扑火, 也总有扑灭的时候。
李澈离京不久, 朝中的局势已经天翻地覆, 蔡京重得官家欢心, 与傅宗书一道打压朝中清流, 诸葛正我原先只守着个神侯府, 都几度吃了暗亏,如今他又握着个人人垂涎的三司,不久就丢了盐铁重权。
外人不知这是李澈离京时就和诸葛正我商量好的事情,只当蔡京复宠,重新成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蔡太师。
这些日子以来,蔡府门庭若市,多少人捧着重礼不得其门而入。
雷纯是个例外。
雷损生前也是蔡府座上宾,他端得架子足够大,和蔡京之间的本质是种合作关系,蔡京为他朝廷的庇护网,他替蔡京搜刮财富,双方有来有往。
雷纯也知道自己一旦低头,六分半堂就会彻底沦为蔡京的爪牙,再也不复当年汴京第一大势力的雄风。
但她已经走投无路。
又或者说是,被苏梦枕逼得走投无路。
倘若她只想安安生生地当个大小姐,那么六分半堂是盛是衰是覆灭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父亲给她留下的钱财足够她锦衣玉食到死,可她心中有恨,想要苏公子拿命来填。
那就唯有向蔡京低头。
苏梦枕,冷漠倨傲又那么不可一世的苏梦枕,她想杀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雷纯不知道,但还是要去做。
冷漠倨傲又不可一世的苏梦枕正在给李凝喂招。
有来有往点到即止的切磋叫对招,只守不攻引导对方使出招式叫做喂招。
李凝的刀法已经初见火候,单独重复练刀已经不能再让她进步,苏梦枕是个颇为负责的师父,几乎一有空闲就给李凝喂招。
但他的空闲时间真的很少。
后来就成了金风细雨楼的好手有空闲就来给李凝喂招。
王小石深深怀疑那些满脸淤青的好手来给李凝喂招之前,经历过一番惨烈的角逐争斗,并且谁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肯让最终胜者顶着一张白皙干净的俊脸来见美人,故而个个照脸打,有一段时间,金风细雨楼里稍微厉害些的好手走出去都是一张淤青猪头脸。
如果不是金风细雨楼势大,倒像是街头三不五时挨打的混混。
李凝什么都没发觉,顶多是觉得金风细雨楼的人挺辛苦,在外面跟人打成这个样子,回来还得做事。
李凝的目标是打败苏梦枕,然而她距离目标实在有些遥远。
殊不知苏梦枕已经足够惊异。
杨无邪教了李凝两个月,已经把身上压箱底的功夫都掏了个干净,李凝跟着苏梦枕一个月下来,杨无邪已经不是她的对手,喂招这种事只有武功高的去喂武功低的,以前金风细雨楼一些好手还能替李凝喂几招,如今楼里除了不见人影的郭东神,只剩下苏梦枕和王小石能给李凝喂招。
这是何等令人惊艳的天资。
上天有时也实在偏心得很,给了李凝惊艳世人的容貌,却还嫌不足,又给了她万里挑一的天赋根骨。
王小石有时觉得,就连拂过李凝脸颊的秋风也是温温柔柔的,不肯吹伤她的肌肤。
他自小就是个多情种,过了七岁,几乎每年失恋一次,天仙当面,他当然也沦陷过一段时间,后来渐渐醒过神来,发觉李姑娘对他虽然和气,但显然并不喜欢他,别说是他,就连二哥都不能入了李姑娘的眼,他不觉得难过,反倒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仙子爱上凡人是话本里才会写的故事,他要是李姑娘,天天照着镜子就能过日子。
苏梦枕替李凝找到了那只黑鹰的主人,说来也巧,那黑鹰的主人正是和李澈住对门的神通小侯爷方应看,当日那只黑鹰挣脱锁链而去,然后就没了音讯,寻常人家丢了这样价格昂贵的鹰早就急急忙忙去找了,但那位方小侯爷却没当回事,更没有宣扬,不是苏梦枕直接找到了贩鹰人,又顺藤摸瓜找到了神通侯府,谁也不知道方应看丢了鹰。
方应看是朝中最支持金风细雨楼的权贵,和苏梦枕算是半个朋友,听了原委倒也大方,直接将鹰送给了李凝。
李凝先前不知,事后从苏梦枕那里得知了事情,总觉得不大妥当,派人去了一趟李府,让李府的人送些礼去神通侯府,也当是买下这鹰了。
倒是李府的大管家又亲自来了一趟,对李凝解释道“大人在京城时吩咐过,那些权贵高官除了已经有往来的,不能再添了,他还格外嘱咐过,如果是对门的方侯爷,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要和他有礼节上的往来。”
李凝想了想,说道“那直接送银钱上门”
大管家说道“这是打人家脸呢,娘子不知道,这礼送了一回,人家再往回送,来来回回几次下来,这就算是结交上了,但礼不能轻送,银钱更不能送,左右也就是千把两银子的事情,到了年关有一趟送百官的年礼,到时候给对门礼厚些就成,娘子别放在心上。”
李凝对银钱的概念没那么深,到底是李澈的嘱咐更重要一些,只好不再搭理。
黑鹰不愧自己千两白银的身价,只是跟着李凝好吃好喝了些日子,就把自己养得威风了起来,不仅羽毛更加光泽油亮,就连先前斑秃的地方也长出了新羽。
和那些没法跟着李凝出去的猫猫狗狗不一样,一只鹰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李凝走时它在天上盘旋,李凝停时它立在一边,成了金风细雨楼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临到年关的时候,汴京下了一场大雪。
李凝踩着一路的雪来到玉塔,远远地就看到苏梦枕红衣白氅立在大雪之中,成了白茫茫的雪景中唯一的一抹红。
等到走近了,她才发现苏梦枕不是唯一的红色,他面前有几株梅树,枝头红梅绽放,美得能入画,只是他身上的衣裳红得太盛,远看的时候,令人无法注意到星星点点的红梅。
苏梦枕背对着李凝,却知道是她来了,她的脚步声和其他人不一样,总带着些轻快活泼的意味,让人听了就跟着愉悦起来。
他没有回头,仍旧看着眼前的红梅,说道“原先这里种的是白梅。”
李凝看了看枝头一簇簇灿烂红艳的梅花,不由说道“这样也很好看,要是白梅的话,花上落了雪,远远看着都不知道是梅是雪了。”
她就喜欢鲜艳的颜色,如果不是苏梦枕总穿红衣,她不好再穿,她其实是很喜欢红色的。
苏梦枕轻声说道“当人远看一树白梅的时候,人以为是梅花,但走近了才知道,其实只是一树冰雪,这种期望落空的感觉,姑娘有过吗”
李凝直觉这话不好接,但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不曾,但是怎么说,都是人错看了雪,又不是雪本身的错,失望是因为期望,但期望本身是空想的话,与其忙着失望,倒不如再下一个切实的期望。”
苏梦枕抬手碰了碰一朵开得正盛的红梅,梅花易折,但他的动作很轻。
李凝不是很懂这种小心,如果不是因为梅树是苏梦枕的,她在自家见到这样好看的红梅,肯定要伸手折下一枝开得最好看的。
她其实很不懂风花雪月。
但不妨碍苏梦枕懂。
他静静地立在梅树下,嘴角不知何时带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李凝没发觉苏梦枕笑了,她也跟着抬头,看了一会儿梅花。
亭台楼阁披白衣,雪地绽开红梅花,清晨的金风细雨楼一派静谧安逸。
饶是李凝这样不怎么喜欢花的都沉浸在这片冬日佳景之中了。
直到苏梦枕忽然咳了起来,随即雪地上落了一抹比他身上的衣裳,比雪里的红梅都要更红的血红。
片刻之后,苏梦枕莫得感情地坐在玉塔书房里烤火,李凝站在边上,莫得感情地向树大夫告状。
莫得感情的树大夫给苏梦枕看了脉象,配了新药,然后莫得感情地念叨了一个时辰。
苏梦枕这辈子都不想和李凝看梅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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