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晴从昏迷中刚刚清醒, 听不懂什么小建木, 但“积功德”三个字, 尖刀一般狠狠戳在她心头上。
脸颊上仅剩下的一点点血色,也逐渐被抽空。
她原本靠墙坐着,四方牢房的墙壁都是木质的。
表面凹凸不平, 布满木结。
她全身灵穴被封,虚脱无力,颤巍巍扶着木结站起身,冷冷看向路溪谷“你们又在搞什么把戏”
这句“你们”之中, 自然包含了项海葵。
路溪谷看她的目光,添了三分可怜;“姐姐,银沙城的事儿,居然还没让你明白过来”
项天晴别过脸, 目光闪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从头讲给你听, 孟西楼是你上界的亲大哥,我则是你们的弟弟孟南亭, 当年我是和孟西楼一起分身下界来的,他选了同姓的孟家,还缺心眼的将名字也改的一模一样, 而我则选择了”
路溪谷的目光移去蹲在项天晴脚边的路溪桥身上, “路家的一对儿双生子。”
路溪桥抄着手,抬头瞧他一眼“明明是我被夺舍, 怎么成你了”
路溪谷“夺你没夺成功, 换我了。”
路溪桥“你就甭在这瞎扯淡了, 从小到大你搞事情,爹都是跟着一起掺合,爹会帮着一个夺舍的还是爹也被夺舍啦”
路溪谷捏捏眉心“你的聪明怎么从来都不用在正道上”
“你们真是够了”项天晴原本快要相信,见此情景又气又怒,“是谁让你们这般戏弄我路家又如何,信不信我师父一样让你们吃了不了兜着走”
路溪谷怒瞪路溪桥一眼,他只是想让项天晴死的时候,还以为是死在自己亲人手中,痛苦增加几分,结果搞砸了。
“嗯,我不是孟南亭。”路溪谷道,“孟西楼够傻了,没想到孟南亭更傻,选谁夺舍不好,竟选了我弟弟,知道我和我弟弟的身份吗,我们是建木合道果”
这事儿要从路家的报应说起。
路家祖上穷困潦倒时,曾许过天愿,哪怕日后断子绝孙也要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路家真发达之后,沉迷战争财不可自拔,早将天和伤尽,这几代已经连续止步九品,无法再向上了。
而且子孙凋敝的厉害,旁支血脉早已淡薄,路正途这根独苗数百年前好不容易得了一对儿双生子,一出生便有眼无珠,没多久就出现了夭亡迹象。
当时的路家家主,路老爷子算是看明白了,即使自己这一世为转路家运势,仗义疏财,乐善好施,也没个卵用,路家真要断子绝孙了。
路老爷不甘心啊,垂死挣扎,四处去拜访隐士高人。
终于从一位大佬处获知一个办法。
断子绝孙之前,先抽了双生子的魂魄,封印起来。
然后碰运气,去抓小建木,还需得是果子尚且青涩不成熟的那种。
再按照高人所传授的神秘法咒,将双生子的魂魄种入果子里。
因为这时候的果子只是果子,没有灵魂。
魂魄一旦种成功后,果子就会落地,外貌与血脉都会和双生子原本的肉身一模一样,等于是全新的一副肉身。
那位大佬还说,如此不仅可以保住命,也因合道果的特殊性,可以阻断路家先祖的孽障。
但大佬同时给出忠告,若有缘,真让路老爷子找到了满足条件的小建木树,便是天道愿意给他们一线生机。
双生子最好只留一个,选择清善果,弃掉恶浊果。
因为清浊善恶之身,必定会影响双生子的性格。
往后再多行不义,路家神仙难救。
可陆老爷子下得了狠心,双生子的父亲路正途不舍得。
最后决定先试试看,若是浊气果肉身真的影响巨大,就
如此,通过抽签,路溪桥被种入了清善果子里。
路溪谷被种入了浊恶果子里。
两颗果子落地,变成两个健健康康的婴儿,路家一片欢喜,路老爷子也含笑离世,并一再嘱咐路正途,往后一定要走正途,若情况不对,别手软,杀了路溪谷。
岂料,未过多久,路溪桥竟突然被夺舍
“孟南亭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挑中的好肉身,根本无福消受。别说分身夺舍,肉身直接将他本体魂魄都给吸了来,一并绞杀在我弟弟的意识海里。”
路溪谷得意的牵起唇角,显然对自己和弟弟的建木果子肉身非常满意。
而路正途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儿子竟遭夺舍,大为震怒,耗损修为也要窥探一下对方是谁。
于是窥探出了孟南亭残留在路溪桥意识海里的记忆。
这下可将路正途吓到了,竟是上界的大人物
但转念又一想,合道果肉身也未免太强悍,儿子还是个奶娃娃,就将上界大佬给干翻了。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还怕什么天道
他用法宝复刻了孟南亭的记忆,找到他下凡之前通过特殊渠道扔来凡间的宝物、天晶石,以及一些珍奇兽种苗子。
并联络上了随他一起下凡来的心腹,以孟南亭的口吻交代他们做事。
当然,他不敢和孟西楼联系。
这俩人是亲兄弟,极容易露馅。
天晶石在凡间没有作用,他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就将那棵即将枯死的合道树种在了院子里。
这玩意儿听说长大了能通冥界,没准儿往后还能捞好处。
再一个,随着两个儿子日渐长大,路正途越看整天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路溪桥越不顺眼,越看心狠手辣头脑精明的路溪谷越喜欢。
于是,便将此事告诉了路溪谷。
父子俩开始一起干。
“溪谷,时间不多了,你和她废什么话”路正途的声音传进来。
他站在木牢外面,并未走进来。
路溪谷“我不过是解释给弟弟听,我杀这个女人,是冤有头债有主,若不是我们兄弟俩特殊,我弟弟可不就被她给害死了”
项天晴原本一直倔强着不信,绝对不信。
路溪桥整天葵姐葵姐的跟前跟后,他们兄弟俩一定是在配合着项海葵作弄自己,动摇自己。
可当路家家主路正途也出声后,项天晴一刹崩溃,再也找不到欺骗自己的理由了,大叫一声,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她蹲下去的同时,路溪桥站起身“害我的是孟南亭,和项天晴也没关系啊,她这都算是轮回转世了”
路溪谷冷笑质问“可她下凡之前,便知道家里给她安排的路,她一点儿都没有推脱,欣然接受了呢。怎么,转世之后,就能全然不作数了”
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路溪谷眼神阴鸷,“我路家先祖的恶,隔了成千上万年都还能报应在我们这些子孙身上你孟大小姐自己种下的因,无论转世多少次,也都该报应在你身上”
说着,他将一枚金针刺入她灵台。
再割破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推到在地。
项天晴连一声都没有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趴在地上。
血流出来,浸入木牢的纹路里。
她体内有家族的护持神器,是不能直接杀人取魂献祭的。
只能用这种方式,将神魂之力融入血液中,一点点释放。
大概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但血液刚被小建木吸收,根部的旋涡便加速旋转。
盘踞在金灵王都下方的粗壮根须,慢慢似惊蛰过后的巨蟒,开始复苏身躯。
一时间连木牢内都震动起来,路溪桥打了个趔趄,想趁他哥不注意,将项天晴眉间的金针,却再次被路溪谷定住。
路溪桥涨红脸,怒叱道“你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们家报仇就是,你拿金灵人的性命陪葬,简直丧心病狂”
无法转动脑袋,他将眼珠子斜睨牢门外,“爹,你们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狗屁的为我报仇你们就是想趁着各路精英汇聚金灵,能弄死多少弄死多少,从而彻底掌控整个中州,你们想当金灵王,你们疯了”
路正途沉默不语。
路溪谷道“弟弟,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没事儿,你很快就看不到了。”
路溪桥眉头一簇“你连我都要杀”
路溪谷垂了下眼睫“你有所不知,清浊善恶果互相吞噬,修为会突飞猛进,我吞噬掉你之后,走出这路家,便是剑尊荆问,也将不再是我的对手。”
路溪谷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他要等小建木的根须扎入冥界,就得留着路溪桥的命,以防小建木枯萎。
第二,冥界浊气外泄人间,周围沦为血腥炼狱,可助他压制清果的清气。
先前路溪桥偷跑去银沙,失踪了,真将他吓的魂都没一半。
谢天谢地他平安回来了,若路上出个意外死掉,小建木就会枯萎,那这一切就全都白忙活了。
“爹”路溪桥难以置信,“您赞同”
“爹,我说过了,我也不想如此。”路溪谷怕父亲心软,“今日之事一出,我必须拥有足够强的力量,咱们路家方可安然无忧,且走上巅峰”
许久,路正途叹了口气。
脚步渐行渐远。
金灵正值深夜,骤然地动山摇
百姓们纷纷从梦中惊醒,看着自家地面慢慢离开一道纹路,随后翻涌上来一条蟒蛇。
不,不是蟒蛇,是树根
大部分树根仅仅是冒个头便静止了,只有一些阴暗不见光的位置,树根爆裂开,跐溜冒出一团黑烟,是冥界九苦之地里力量最低微的幽魂。
原本黑暗的夜,转眼灯火通明。
金灵守将们到位的极快,修仙者们也自发出去斩杀幽魂,保护普通人。
尚未有人员伤亡,还算井然有序。
处于边缘半山腰上的金灵学院地震了下,并未遭受太多波及,但学院算是金灵的官方学院,金灵有难,自然要去帮忙,尤其是剑道院。
寒栖得到消息之时,楞了一下。
听上去,怎么像是打通了冥界的小建木
“项姑娘刚将你扔过来,金灵就出事儿。”寒栖看向阴长黎,“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算到有热闹看,但也没想到是这样足以震动三界的热闹。
这已经不是热闹了,是灾难。
之前占星,怎么完全没有一点预示
寒栖想到什么,头疼的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阴长黎“肯定是你改命改出来的,阴阳逆转,银沙不见血,就轮到金灵了。”
阴长黎自项海葵走后,原本就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外,不住的往内城方向看。
听到城中出事儿的消息,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半响无法正常呼吸。
他手脚冰凉,披上斗篷往外走。
此时外面半空嗖嗖皆是飞剑,一道道身姿笔挺的身影踩着飞剑掠过。
他追不上,又急又恼的朝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心道阴长黎,你到底有什么用
便在此时,他的头突然炸裂般的疼了一下。
“你干什么去”寒栖捂着自己背后的伤口,满头冷汗的走出来,“你这幅状态,就莫去添乱了。”
凡尘自由劫数,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如今更没能力管。
“既说是我改命改出来的,当然由我去解决。”头痛欲裂,鬓边已被细碎的汗悉数打湿,阴长黎硬撑着往前走。
*
剑道院右下侧的树林里,项海葵已经中了雀迟一十六道剑气。
道道见血即止。
猫戏老鼠,不亦乐乎。
正如雀迟所说,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她的打法路数他一清二楚。
加上修为差距,完全没得打。
即使雀迟已经处于重伤状态许多年了。
项海葵也不敢贸贸然变身蛟龙,雀迟是山海朱厌,她硬碰硬怼不过。
何况人家能一直变身,自己只是短暂的,变完之后还会成为一条咸鱼,更惨了。
无相“不如投降,再谋反击,这样拼下去不是办法。”
霸英愤慨“相相,咱们怎么这么窝囊”
无相“没得办法,一缕神念,帮不上忙。”
霸英怒道“妈的雀迟当年被霸霸我按在地上揍,现在就知道欺负一个小姑娘”
霸英又啊啊啊咆哮两声,突然想起来,“黎黎呢,就算记忆和修为都没恢复,靠本体也能和他干啊”
无相“冷静,看天上。”
项海葵一直在战斗中,没有发现脚下地面震动,现在抬头才看到,一个个踩着飞剑的金灵剑道院弟子从头顶飞过。
他们像是全然没有发现下方的战况。
项海葵心头一震“这片区域被屏蔽出去了”
无相“他还有帮手,应是我山海鬼车族,精通分裂空间。”
这就意味着她化蛟龙逃跑,可能都跑不掉。
项海葵反而笑了“十八师兄,你不过是想睡我罢了,这么大阵仗,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毕竟是我唯一的师妹,这个待遇是你应得的。”明知她是在挖苦自己,雀迟毫不在意。
一撩火红的衣摆,他从树冠上飞下,落在项海葵面前两丈位置。
她的丸子头被他用剑气给挑开了,如今披散下来,多出几分女人的妩媚。
近距离再将她一打量,他笑“我倒也不亏。”
发髻上插着一根红翎,他抬手拔下,倏然化为一柄火红长剑,迅似闪电般朝她攻去,“师妹,调情结束,我来了。”
项海葵瞳孔紧缩,看着他是直直刺来,可在她眼睛里,他是不断在变化身形的,无数虚影天花乱坠。
不愧是师父从前的得意门生,他的剑意剑境,都是真的强悍。
她根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抵挡。
最终选择站着不动,毕竟他的目的不是杀自己,剑意中的确没有杀意。
天狂的狂意一直在涨,第五重到底了。
她依然没有变身,转了个圈,剑气在周身布防,凭感觉挡下他一剑。
双剑相触,花火四溅。
但他一触即离,空这的手抬起来,两指尖夹着一个羽毛耳坠。
项海葵一摸耳垂,怒目而视。
雀迟又笑“师妹不肯主动脱的话,那便让师兄一件件帮你脱。”
这时候不能气,攻弱点,攻弱点,山海族是很好干的
项海葵深吸几口气,不断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不然今天真要交代在这了。
眼睛一沉,她质问“你既背叛师门,为何还用师门的剑法”
“我从来没有背叛师门,我也没有叛族。”雀迟把玩着那枚羽毛耳坠,“我们山海族既是修自然之道,同族不让吃就罢了,为何不让吃人这还是自然之道吗”
他突地显露出几许怅惘,一副曲高和寡无人知的悲哀,“是师父他们先背弃了自然之道,修起了人道,学起了人族礼义廉耻那一套。我啊,是帮他们,想让他们迷途知返,找回山海族的自然本能。”
项海葵“哦”了一声“那你怎么还变成人,说人话呢”
雀迟好笑“我不说人话你听得懂吗”
项海葵“我能不能听懂,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的自然之道,教你和人类讲理了吗”
雀迟一怔“我”
项海葵呵呵“你变成人的模样,说着人的话,和人解释你叛族的动机,还有脸吐槽师父修人道,你他妈是在搞笑吗”
雀迟张了张半天嘴,猛地周身燃起火光,化回了自己的兽族形态。
白头红脚,像狼又像猿,周身燃着熊熊火光,威风凛凛。
陡然膨胀的这么大,项海葵得仰着头看他,打量飞在他眼前的剑“朱厌也会用剑的吗”
她话音一落,那剑立马消失。
项海葵提剑指着他,开始破口大骂“我草你妈你个傻逼玩意你妈炸了,你全家都炸了,听懂了吗”
朱厌周身烈火烧的更旺“你敢骂我”
项海葵嘲讽全开“你看,又说人话了吧还不承认,你他妈就是个立牌坊的男婊子”
朱厌腾空而起,朝她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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