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大帅哥,我哥就是个小帅哥。
我坐在书桌前,手握着毛笔,在笔尖落到绢布之前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我哥。
公子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这是《诗经》中郑风有名的情歌。
扶苏,树木枝叶茂盛之意,这个名字,怎么想都是一个不错的寓意。
我看着我哥那张和我爹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因为他的气质更显平和而不似我爹那般霸气,当然显得更平易近人许多。
我后来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认真回忆,倒真的从犄角旮旯中挖出来了一点记忆。
公子扶苏是自尽而亡的。
他并非是退无可退,实际上他远在边境,在秦始皇生前被派去监工长城,那时边境得有多少人啊,公子扶苏只要靠着自己的名声,振臂一呼,既无嫡便应立长,打着弟弟谋害父皇不孝不悌的名号,便是就地起兵也绝非毫无胜算。
可这样的公子扶苏,在看到秦二世送来的假诏,他就按照“君父的遗诏”所言,自刎而死。
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一团可以轻而易举改变形状的泥团,或许历史有另外加工之处,但就我这几天和我哥相处起来,我是相信他真的会这么做的。
我大哥会来替我开蒙,他说是出自君父的口诏。
以我哥和我的年龄差,稍微出点意外他就可以当我爹了,为替我开蒙,他被拘在宫中,不得参政,名义上行着长兄的职责,却不得不做着夫子的差事。
换不管谁来,我想都会觉得憋屈。
虽然让他来教我是出自我爹的主意,可人最擅长的,不就是迁怒么?
但这位公子扶苏并没有。
我这年龄确实挺尴尬的,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我不屑与之共处,比我年纪大得多的他们又不乐意带我玩,于是乎虽然在宫中还是有几个哥哥姐姐,实际上一次能说上五分钟的话的人都没有。
我真的挺喜欢我这个大哥哥的。
他不因为我年纪小而轻视我,他也不会因为我问题不断而敷衍我,他不会嘲笑我对这个时代常识缺少的无知,也不会因为我的活泼好动而感到恼怒。
和有的人说话,不管说什么,都会觉得很开心。
公子扶苏便是这样风光月霁的人物。
“十妹。”他放下竹简,有点无奈地看着我,“你练字又走神了。不是早就约好今日要好生练上一刻的么?”
我连忙收敛心神,乖乖低头写字。
我恨毛笔字。
在现代的时候小学毕业后我就没练过毛笔了,而古代的毛笔当然写起来没有现代的毛笔舒服,这种事就算我爹叫嬴政也没办法。
更别提小篆有多难写了。比起一横一数,大多笔画都以圆为主,我以前可没写过这种字。
当我因为字体复杂而跟我哥抱怨的时候,我哥微笑地拿出了更早以前的竹简递给我看,我看着上面笔画更复杂的字,眼前一黑。
我看着他笑着摇着头,收起竹简,用手轻轻抚摸着新的竹简,侧着头半是骄傲半是叹息地对我说:“化大篆为小篆,书同文,乃是君父之劳。”
他当然会是骄傲的。
千古一帝秦始皇,是多么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人物,身为子女,自然会以是他的孩子为豪。
他为何叹息,我兴许猜得出来。
焚书坑儒。
这四个字,讲的是两件事。一是焚书,二是坑儒。
几个月前宫里也有人前来清洗了一遍,抱着一卷又一卷的竹简,动静大到像我这个没什么情报来源的家伙都听到了些许风声。
然后不久后我大哥就来当我的启蒙老师了。
如果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联系,我是不信的。
我想起我哥给我的那块上好的玉佩,想起他摸着我的脑袋,问我“从今以后十妹就同我习字可好?”,想起他轻声安慰我“君父并非不愿替你取名,只是过早取名会冲散福气,出于担心罢了。十妹下次断不可再在君父面前如此莽撞了”,想起他的叹息,不知不觉中,一刻钟的字已经写完。
我收笔之时,我哥站在我身后,轻轻地“咦”了一声。
“十妹这字倒是……”他拿起我刚写好的字,似是凝神思索了一阵,“倒是有心事重重之意。”
我踮着脚尖去看,我哥很配合地把绢布放低了一点,我又看了几眼我刚写的字,选择放弃。
我真没看出来我这狗爬字能有什么意境,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我哥,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什么阅读理解的答案。
“等你再练个几年,许是就能理解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目光被他先前趁我练字的时候在看的竹简上的几个字所吸引了。
我虽看不懂小篆,也沦为了半个文盲,但有的字连蒙带猜还是看得懂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关于哪个地方又收上来了多少本书的汇报吧?
“兄长。”我这么唤他,这个时代尚不用父皇而是君父,我也不喜欢皇兄,任何称呼沾上“皇”字总会觉得有点令人心惊,“你对焚书,许有不甘?”
我觉得我应该去提醒他,要我说我爹是这个世界上目前最大的大腿,和他作对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这么对他说,肯定是行不通的。
他诧异地看着我,仅仅迟疑了一瞬,便点头称是:“诸子百家之言,尽在书中。”
“百家之说,唯取法家。然天下初定,诸生皆颂孔孟之道,如此一来……”
“兄长慎言!”我不得不厉声打断,那一刻我看着我哥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天啊哥啊哥您要不要那么傻白甜啊!!
我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
“文以载道,确实不假。正因如此,才有焚书的必要。”
焚书是什么?
换做当今,不过是舆论思想控制的手段而已。
“书卷贵重,只有高官世家,许是他国未亡的后人才能消遣的起的读物。”
在没有基础科普教育的时代,知识说白了只是少数人有资格接触的东西。
何况又没有科举,除了财力雄厚的家庭,平民百姓又怎么会去读书呢?
“儒家之道,以仁礼君子为核心,而法家之说,却是刑赏分明。”
前者是道德,后者是法律。要我来说,对于国家的安定,肯定是后者起到更决定性的作用。
宗教和百家之说,其实不过是政治必要的手段,每个朝代有着每个朝代的遵从,我爹那么英明神武,他怎么会傻到去做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大秦新立。君父乃第一个大一统的帝王。史无前例,也无例可循。”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汹涌澎湃,我离这个只有在书中听闻的人物是那么接近,“诸国覆灭,尚不足百年。若以楚地为例,许是有人,仍不知有秦,只自称楚人。”
我此刻想到的,当然是楚霸王项羽。
陈胜吴广虽是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却不成气候,不足为惧,倒是项羽刘邦二人……
我收回自己有些跑偏的思绪,
“百家之说,便是那聚众之物。”
我想到明代那被诛了十族的方孝孺。世间都道那帝王残暴,可若是那帝王拿不出诛十族的魄力呢?从此天子之尊,便是个笑话罢了。
“衣食尚且不足,书之于百姓,不过无用之物。愚民即顺民。”
书读得多是件好事么?对于统治者来说,也许不是的吧。
兴许,人生而为善,读书读得多了,念头杂了,便也生了恶念。
我甩了甩脑内这么思辨的话题,继续道:“焚书一事,剑指世家。况且,君父在焚烧众书之前,皆有备份。经年之后若是情况周转,还可教人以新字抄写,再另做分售不迟。”
等我一口气说完的时候才有心情去观察我哥的表情,他看着我的眼神略有惊疑,嘿,他肯定是没想到他亲爱的妹妹我居然这么天才吧www
欸这也不算什么,我好歹也来自千年之后,也看到过不少言论,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承让,承让了。
“十妹此言,倒别有意味。”果然,我哥朝我笑了笑,美男子笑起来简直是让屋子蓬荜生辉,我晕头晕脑地撑着脑袋,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喃喃道:“哎,哥啊哥,你为什么是我哥呢。”
这么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就只闪过了一瞬间。
我哥无奈地看着我:“十妹你方才又在说什么让人听不懂的俚语还是胡话了?”
我冲他眨了眨眼,希望借此能够逃过一劫。
果然我哥没跟我计较,我乖巧地任他揉我的脑袋,听到他轻声说:“十妹的心意,我确实已知。”
“此事我会同君父另行说明。”
这就好了嘛。
我满意地点点头,也不枉我冒着被当做天才的风险。
然后几天之后,我爹叫我去书房的时候,我看着站在一旁的我哥,听着我爹问我:“听说几日之前,小十你对扶苏,说了一番高见?”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那“高见”二字,还被他咬了重音。
我看着坐在座位上饶有兴致地望着我的我爹,又看着冲着我笑的我哥,强忍着没朝我哥翻个白眼。
笑什么笑!哥!您坑了您这么乖巧的妹妹您良心都不会痛的么!
坑妹呢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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