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过了三岁的生辰以后,我的世界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倒还不至于。
但明显的,我在宫中的热度下降不少,从一开始众人的趋之若鹜,到现在门可罗雀,前后落差之大……如果不是我哥在,我肯定早就暗搓搓忍不住干什么坏事了。
哪像现在,我看着我笔下写的四个大字“人之常情”,还能笑得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我身边的宫人行为举止倒不见什么改变,想来也是我爹特意给我挑选的,自然是“不同凡响”。
欸算了,不想他了,想到他我就生气。
我笔下一顿,下一秒我哥的视线就如闪电般地投了过来。
我叹了口气,无比怀念现代的纸,至少我还可以将其揉成一团,以此排遣我那浮躁的内心。
只不过是我哥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我被禁足三日,倒宫中一副我们兄妹两已然失宠的样子。
不过也许这也没说错。
至少据我所知,我爹这几个月除去上下朝,不是待在书房便是移驾胡姬所住的侧殿,一·次·也·没·传·召·过·我!
想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愤怒地折断了我手中的毛笔,愤怒地大喊:“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然后我在我哥的目光下认怂地道了歉。
说来也奇怪,我刚开始的时候是连绕着池塘跑个半圈都会喘气的辣鸡,不过是跟在我哥身后训练了一年多,就已经力大无穷了。
考虑到我的年纪,enmmm莫不成我长大以后会成为什么肌肉女?
太可怕了。
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一个怪力萝莉,这种属性在二x元中算萌点,在现实生活中只会超可怕好么!
我哥安慰我说我年纪还小,等我长大了就能控制力量了。
怎么说的好像哈○波特里面巫师小的时候经常魔力暴动似的。
我也不知我究竟是出于装傻自欺欺人还是什么心态,反正我没追问。
人家还是个宝宝,承受不了残酷的真相。
值得一提的是,我爹后来还是如约把那四个舞女送给我了。
琴棋书画,骑射剑术,诸多事物,总得有一技之长。
说真的,好好学习我有点不甘心,就好像我还是一个听我爹话的乖宝宝,可是不好好学习吧,我又觉得自己幼稚,学习与我爹何关?
还是我哥替我拍板,让我先什么都试试看,不感兴趣了就不学。
什么都尝试一下,找到自己最喜欢什么,这简直就是我上辈子做梦都想要有的体验了。
不然怎么说有钱真好。
我曾以为,西域那边的音乐多有凄婉之意,然我忘了,凄婉的从不是西域,而是被迫嫁到西域的人。
比如和亲的公主,又比如被掠走的妇人。
前者以王昭君最为盛名,后者则是蔡文姬。
然她们现今均未出生。
这个时候西域的风格倒更像是后世的阿拉伯,热情、大胆,按照中原的说法,倒有点需要非礼勿视了。
我倒还挺喜欢这样的舞蹈的,看起来特别好看,但是要让我跳……我选择go die。
但让四个漂亮的小姐姐天天跳舞给我看,我还能侧卧躺在床上边吃点心边看,这是什么人间天堂!
我说这些的原因,其实想说的是,我本来都快把我爹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他没那么在乎我,我就不那么在乎他,说我冷心冷肺也好,忘恩负义也罢,我素来如此。
我想起我前世和我妈吵过很多次架,我不记得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了,我对我妈说:“我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为什么要管你的事和家里的事。”
我妈回敬我:“那你可真没良心。”
没良心么?
或许是吧。
我穿越三年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想到前世的家人。
我觉得没良心也挺好的,最起码对新生活的适应能力强,也不太容易伤心。
所以我看着一个我没见过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来我的殿叩见我,说“陛下书房有请十殿下”的时候,我还在慢慢悠悠地吃着桂花糕。
我细嚼慢咽地咬完桂花糕,端的就是一个优雅矜持,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一副都要哭了的表情。
我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招呼我的宫女给这个小可怜拿了一块,还换了身新衣服和给我的玉佩挑了个和这身衣服颜色相配的穗子,才磨磨蹭蹭地上了轿子。
我下轿的时候,守在书房门口的侍卫和太监只是垂首,我也就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殿中。
等我入了殿中之时,才见到书房内竟另有一人。
我素不相识的一人。
他不着官服,却穿道服,阴阳八卦之阵印刻在他衣服背后,一身白袍,不曾留有胡须,面容白净,乃似少年。
他见我,也不过微微作揖,随即便直身:“徐福见过十殿下。”
倒像是什么世外高人。
我爹笑着招呼我过来:“小十,你快拜见徐先生。”
……徐先生?
我依言行礼,却冷眼看着这位所谓的“先生”。
多亏了这人名字和徐○记一模一样,我也记得他。
要说我爹在史上干过什么最荒唐的事情,绝对是追求长生。
蓬莱远在海的对岸,便以为那里就是仙岛。仙人住所,自然能长生问道。
就漫长的历史长河来看,徐福出海,算是东南亚文化传播的推动者,但就我爹的角度来看,他可货真价实当了次冤大头。
蓬莱仙境,长生不老,这都不过是哄人的谎话,哪怕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帝王,也会因怕死的弱点而所受蒙蔽。
哪怕我现在不怎么想搭理我爹,我也不乐意见得我爹的私库被骗子诈去,再怎样我爹的东西,多少也有我和我哥的份吧?
“不知这位先生,以何见长?”
“小十!不可对先生无理!”
我听着我爹的呵斥,悲哀地发现我此时此刻竟然还会心下微凉。
啧,许是这殿建的时候哪里没修好,可能是漏了几缕冬风,才如此寒冷吧。
“无碍。”我看着徐福冲我微微颔首,感觉自己更气了,他何德何能,胆敢对本公主颔首?
“鄙人不才。只是略通面相和道家之术罢了。”
我冷笑一声。
“那依你之才,本公主面相如何?”
他细细端详看了我一阵,半晌却将目光转向我爹,“十殿下乃大福之人,自可逢凶化吉,陛下不必担忧。”
还真能编。
……我什么时候成锦鲤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本来想讽刺两句,最终还是忍住了。
听这位“徐先生”的话,我爹似乎因为什么替我担忧。
“陛下这几日可记得按时服用仙丹。”
这话说的,好像就像吃药一样。
“臣将闭关七日,届时或许能有所突破。”
什么时候修炼丹药的时间还能这么精准了?
我一边心里默默吐槽,一边看着我爹无比殷勤,此时“徐先生”也变成了“徐道长”,并许下了“朕必全力相助道长”的话来。
等殿中只剩下我和我爹二人,我看着他捧着手中的红色盒子,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
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君父可知,此物原料为何?可曾找人试毒?”
我听着我爹头头是道地说出一串的原材料,到头来只听懂了最前面的朱砂。
他也说他拿了半粒,找人试毒,不但食后无碍,服用的那个小太监亦一天容光焕发。
我心底一沉。
朱砂为何?
主要成分为水银,再专业一点,那就是汞。
因汞中毒而死亡的情况,可曾是少数?
我有一个学化学的小伙伴跟我科普过一句话,说离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
试毒同理。
除非我爹找个人和他吃下一模一样的剂量,否则试毒毫无意义,最好还要找个身体体质和他相差无几的人。
“君父!那位徐道长,可亦曾服用一样的仙药?”我提高声音,打断了我爹絮絮叨叨的话。
原本高兴地红光满面的我爹,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回答我说:“不曾。”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用着略显轻快的语调对我道:“如此贵重的仙药,朕自当会留给扶苏和小十。”
我说不出话。
这就好像是你的父母,又不知信了朋友圈的哪位“砖家”所说的言论,花上大价钱让你吃盐,说是能防止核辐射云云。
如果只是吃盐,我想必也会咬着牙吃下去吧。
可现在,我爹要让我吃的是汞,还让我哥一起吃。
“君父!君父可忘昔日侯生、卢生之耻?”
我说的两个名字,是在我出生之前骗过我爹的两名道士。
尤其是后者,直接决定了我爹一怒之下下达了“坑儒”的命令,被杀的方士(即道士)和硬着头皮为其辩解的儒生数不胜数。
我爹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小十意欲为何?莫不成,以你之见,朕并无长生之德?”
我“嘭”地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盖很疼,是我自出生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疼,可此时此刻我顾不上为此叫痛。
我只是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他。
“阴嫚自是愿意君父,百年千年乃至万年为君。”
长命百岁亦曾太少。
向天再借五百年也不曾足够。
只要我爹是帝王一日,我便是帝姬一日。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哪怕是我大哥登基,他亦也会有他的女儿,都是公主,当帝王的女儿好还是当帝王的妹妹好?
所以说这话,我是认真的。
“只是,君父,需知南辕北辙。”
我爹这是走在长生路上么?
……不,我只觉得他在走上慢性自杀的道路。
“嘭——!”
那是红木盒拍在桌上的声音,我从来没见过我爹摔过东西,这是第一次。
他那双赤色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我,帝王威压,从来不是空口无凭的虚构。
我听见他深深呼吸了几次,耐着性子跟我解释:“先前那几个术士,并无实才,但徐道长……他亦说你福星高照。”
“儿臣可不曾行贿于他。”
“胡闹!”眼前的这位帝王显然怒极,“也不知扶苏怎地教导着你,竟不曾教你一丝敬畏之心!”
我看着他,此时此刻,竟然只想笑。
我也真的笑了出来。
当你被原本喜欢的人讨厌的时候,以前被他喜欢的优点自然会沦为缺点。
敬畏之心。
我觉得我半年以前所说的“儿臣不畏惧君父”,倒成了一个笑话。
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哥呢。
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慢慢站起身,我爹看着我,没有动作。
他在想什么呢。他又想如何数落我呢。
我拿起那被摔在桌子上的红木盒,猛地一下朝地上砸去!
等我砸完之后,才恍若无事地朝他笑了笑:“儿臣大逆不道,君父可会诛杀儿臣?”
“哦,儿臣忘了,应该问君父,君父可会圈禁儿臣。”
为什么要刻意激怒他呢。
我也不知道啊。
可是这样做我很快乐啊,快乐不就够了。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也许不算吧。
我只是想要我自己死心。
如果我向我爹所渴求的东西无法得到,那就干脆不要抱有希望算了。
我和这个男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许久,他却笑了:“圈禁?朕素来秉公执法,怎会滥用刑罚。此事既是因此丹药而起,便因此丹药而终。”
“此药价值千金,怎可因尔之故浪费?”
我站在原地,如果先前只是冷风吹过,那么此刻便是冰天雪地。
我看着滚在我脚边的那颗丹药,哪怕在刚才那样的冲击下,它也不曾碾成粉碎,一时之间我多希望是我理解错了。
我只是深深俯首:“臣……谢主隆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何况是只是捡起一颗掉在地上的丹药服下。
一剂的药剂,想来也吃不死人。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像大殿这么干净,地板亮得能够反射出人的倒影,又有什么要紧呢。
哪怕是我不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在我抓起那颗药丸之前,我的眼泪终究还是滴落到了地板上。
那么清脆。
我捡起来,就着衣袖仔仔细细擦了擦,然后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的身影。
面前的这个男人也蹲了下来,蹲在我的面前。
“罢了。罢了。”他连说了两遍,我却仍执意打算将其往嘴中送去,我爹一恼,他抓痛了我的手,这个时候,那粒圆滚滚的东西又复而滚在了地上,我听见他的声音仍然隐隐带着怒气,“小十这是作何?莫不成还在同朕置气不成?”
“陛下应知,一诺千金,落子无悔。”我硬邦邦地回答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果真还是在同朕置气。”
我不理他。
“朕方才一时怒极,乃是无心之失。”
我还是没理他。
“……你这孩子。”
我怒气冲冲地看着我爹,怎么了!你女儿我就这个破脾气!您要是不满就换个女儿宠啊!!
他见我看他,反而是笑:“怎的?不生君父的气了?”
我还来不及反驳,就看见他的掌心发出了微弱的光。
犹如魔法一般,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朵白色木莲。
洁白如玉,香气袭人,这在冬天,本不应该看到的绽放的花。
我屏住了呼吸,连“这不科学!”一时都忘记喊出,更别说记得生我爹的气。
这朵花真的好看。
更别提我爹还将这朵花别在了我头上。
“收了君父的这朵花,小十还生气否?”
“……还生气的。”
“好吧。那要怎样,才不生气?”
我爹这明显是哄孩子的口吻。
“你不能再像上次一样随便凶我!”
“上次?哦,是指胡姬那次?朕依稀记得,那次分明可没凶小十吧?”
“可你随便罚了我!”我控诉道,“还有这次!您还命令我去做那么过分的事情!明明士可杀不可辱!”
“……有那么严重么?”
“就是有!!”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中,我爹率先举了白旗:“好好好。是君父的错。”
我看着这样哄着我的我爹,完全搞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在半年之前我的生辰上将我置之不理呢,又是为什么在刚才的时候,又对我大动肝火呢。
“倒是小十,为何会这般介怀?”也许是我的喃喃自语被我爹听见了,又或者他已经完全猜到了我的心声,“小十不信长生之道姑且不论,胡姬于你,又何曾是阻碍?”
“你是朕的帝姬。莫说有个胡姬,便有十个,也于你毫无威胁。纵使她替你生下个弟弟或者妹妹,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既如此,为何如此不安,抑或……排斥?”
我看得出来我爹是真的觉得奇怪。
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也没有女儿管丧偶的父亲的私生活的事情。
我听着我爹漫不经心的话,一边觉得他并没有多看重那位“胡姬”而舒了口气,一边又为半年前受到呵斥的自己和大哥感到难过。
我给不出来他理由。
真的,如果那个人不叫胡姬,我确实最多就是不舒服,也不会怎么样。
去试图和一个古人将从一而终?而且他还是人间的帝王?别傻了。
我爹只是我爹。他只要愿意,给我找多少个小妈(?),我也只能说他开心就好。
我所惧者,究竟名为命运,还是名为历史呢?
“我看她不顺眼而已。”斟酌再三,我选择了这个说法,“她在我素未谋面的母亲去世那日出现。”
我在心中暗自给我生母道了歉,抱歉借用了她的名号。
“君父,往日儿臣同那么多折子争宠已经很累了,儿臣可不想多来一个对手。”我爹显然被我这句话逗笑了,我神色不由得也轻松了许多,“更别提,诸人皆道君父为她而斥责儿臣,儿臣自然更是不喜。”
我看着我爹的神色转而淡淡地思索。
可能这也算上眼药?突然发现点亮了一部分宅斗宫斗技能的我思绪复杂。
其实我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在这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为何众人皆言,皇宫是个大染缸了。
而且,最讽刺的是,众人会喜欢将这种变化,将其冠名为“成长”。
真真是无趣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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