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主人公的背景设定来说,这个爱情故事十分俗套。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
有这么一位老先生,名气不错,便收了不少学生。
这位老师老年得女,于是便对女儿百般宠溺。
那个女孩子不爱胭脂水粉,对着父亲死缠烂打,她想指点天下事,她亦想搅起一方风云。
于是,她就成了师门最小的小师妹。
在众多师兄中,她和两个最为优秀的关系最好:他们一个才华满腹却不善言辞,性子一急甚至会有些结巴;另一个虽才华不及前者,却最善揣摩人心,以巧辩见长。
年岁渐长,小师妹渐渐地和那位能言善辩的师兄两情相悦了。
仿佛是顺理成章般地,他们在父母师长的祝福下行了昏礼。
春秋战国,群雄并起。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人才百出却又人才乏少,文人说客总会找到自己能够一展才华的地方。
哪怕是没有第一时间被重用也无碍。
他们辞别亲人,一起携手走过大半个中原,共同怀揣着满腹才学,带着一飞冲天的梦想,任谁看来他们都是一对志同道合的神仙眷侣。
只是,总道是富贵见人心。
很快男人就得到了重用。
随着男人的官越做越大,他收的同僚送的侍妾也越来越多,这是这个时代司空见惯的事,所以女人虽是觉得心凉,却也不过是心凉。
直到故人的拜访。
是他们的那个,有些口吃的师兄。
他们本出同门,自然也是同样的政治主张,师兄拜托他们能否引见国君,女人看到故人拜访,高兴之下只听到了丈夫答应的声音,却没有注意到丈夫的神色。
那是带着杀意的目光。
师兄的尸体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男人从未试图在她面前伪装,她在师兄的灵堂上,木然地问着他:“若女子也可上朝,你想来也会杀了我罢?”
男人露出了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师妹,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她从未这般清晰而又冷酷地看清这个男人。
野望早已经将他吞噬。
她的父亲,是他的师长,也不过是他走上通天梯必要的道具;而她,许是他权衡之下做出的最好选择。
以前他虽背叛了他们曾经的情意,女人仍然是以他为傲的:这个国度在他的辅佐之下蒸蒸日上。
他虽严刑峻法,却是为了救十人而杀一人;他虽与政敌不死不休,也不过是为了理想。
……她本是这般以为。
她看着冷淡地笑着的他。
这个男人,如此陌生的熟悉。
他不过是出于才华的嫉妒,便为了私欲而痛下杀手。
他或许是没有心的。
可那个时候,女人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女儿出生之后没到半年,她便决意和离。
也许是出于曾经那些许情意,男人同意了。
只是要求她就此“死去”。
女人同意了,她叫来自己十岁的儿子,把襁褓中的女儿塞到了他的手中,说道:“对不起。从今以后,我想为自己而活。”
于是,她便再也没有出现。
也不知至今是生是死。
李由讲的这个故事,在听到有个口吃但是脑子好的师兄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个点什么。
不过我本以为是三角恋的,却没曾想到是这样的展开。
这是他打算跟我挑明原本互相利用的意图之后,讲的故事。
我捻起桌上的糯米糕,哪怕窗外秋风飒飒,还是有点想念青团。
故事中的那位老师是荀子,学者儒道,却教出了两个法家的学生。
那位女性是荀子的女儿,嫁给了李斯为妻,生下了李由。
那位薄情的男人自然是李斯,师兄便是被李斯所杀的韩非。
“殿下可有什么想说?”
我反问:“你又想从我这听到什么?比如……对你的安慰?”
我扯了一下嘴角,不曾打算掩饰眉眼间的不屑。
若他真是同我一般的傲慢,对我们来说,安慰和同情远比讥讽来得伤人。
可怜么?
自然是可怜的。
年仅十岁的小孩子从此失去了母亲,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妹妹活在娶了继室的父亲的家中,后来不得不自己带着妹妹另外搬出。
有些事情,是不能去想的。
比如对他来说母亲是不是可以不走,对我来说是不是可以不穿越。
人生是一条单行道,已经走过的地方就成了过去,“过去”存不存在岔路口又有什么要紧呢。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的话……
“我很欣赏你的母亲。”
哪怕是现代,也会有没有做好准备就有了孩子的父母。
如果说故事中的女人有什么错误,那必然是把孩子当做了爱情的果实,而从未想过,抚养孩子的责任与孩子的父亲是怎样的人无关。
她只是,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于是也以为,婚姻子孙是最好的归宿。
更何况她曾以为她嫁给了爱情。
她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却是一个人。
不是什么附庸,不是李荀氏。
世间有看重孩子远胜自己的母亲,自然也有看重自己远胜孩子的母亲。
李由一脸哭笑不得。
“殿下真是,不好生安慰便罢了,还这般……”
“这般又怎般?”我露出了一个属于霸道总裁的危险的笑容,一副“女人你小心你这是在玩火”的表情。
“这般,像是殿下会说出口的话。”只可惜李由完全没有按照套路,他甚至还冲我笑了一下,“果然,若是殿下,必然会理解母亲。”
我按住了自己加快跳动的心脏。
“我虽然……还是无法原谅她。”他虚了虚眸,脸上的表情像是生气像是释怀又像是在哭在笑,“但我却以她为傲。”
“母亲是一个有理想的……浪漫的人,”我知道他这里说的浪漫,或许用有原则并且相信“邪不胜正”等等“真理”的意思,“公子他……也是这般的君子。”
我想起我哥,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殿下不是。殿下和我,都知道这污浊的世间,总是容易容不下君子的。”
……我想到了胡亥。
“但是,殿下又与我不同。殿下明知这点,却相信这世间能变得更好。我有时觉得殿下,像是目睹过那样的世间。”
我猛然睁大了眼,努力压抑我脸色的惊疑不定。
他……猜到了什么?
我当然见到过一个更好的世间。
哪怕我是封建制度的受益者,我还是必须承认,哪怕那个时代也存在太多的黑暗和不公,但至少明面上,众生是平等的。
不会有什么“刑不上大夫”的特权。
时至今日我都记不太清我身边几个伺候的下人的名字,也从未想过,他们会思考和关心什么内容——你会去关心一只蚂蚁的想法么?
“你与他人不同,殿下。莫说是我,是公子,说句大不敬的,就算是陛下——他虽是雄主,千百年来或许也有一个足以同他媲美。可唯独你不同。”
李由是真的这么想,才这么说的。
这也实属正常,没有工业革命谁也不会想到两千年后的世界会这般天翻地覆。
但是,我知道并非如此。
我没像他想得那般厉害,也没多么值得称赞,我只是、我只是……千年后最微不足道的之一罢了。
萤烛之火,又怎敢与日月争辉。
我并非不可替代的。
若也有一个谁,来自千年后的世界,想来届时我的“唯一”也不值一提。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像是一个低劣的骗子。
以前看文抄公的小说就会想,主角借着别人的作品别人的才气而被人喜爱,难道就不会心生惶恐么?不会在想……自己会被人所爱,只是因为别人的东西,而不是自己本身。
都是假的。
我捂住了脸。
“……殿下?”
我不想听他的呼唤。
我不想理会他焦急的目光。
我挣脱开他试图拽着我的手。
只是张开了搭在脸上的五指,透着指缝冷眼望着他:“……你逾距了。”
我确实是在迁怒。
我不想看到他,至少是现在不想。
“……您在害怕什么呢,殿下?”他退后了半步,轻声道,“您在害怕这与之而来的责任?……不,看起来并非如此。您所害怕的……”
“……是害怕这份被馈赠的才能被收回么?”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说的当然不是正确答案,却或许是最为贴切的那个。
我所拥有的才华少得可怜,能够记下来的事情也寥寥无几,我的心情兴许更像是“如果我不曾穿越,你们还会爱我吗”的自怨自艾。
但他或许是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正确答案。
李由低低地笑了,我不敢置信地发现我确实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嘲笑:“我亲爱的殿下,您可真是杞人忧天。”
我朝着他甜美地微笑,手握成拳活动了活动关节,咔咔作响。
“您所担心的事情,有什么方法解决么?”
我……不情愿地摇了摇头。
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
纠结在无法被人力左右的事情上,只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可这说来轻巧,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或许你会发现另外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君父乃千古一帝,我怎敢与他相提并论。”
我连这样的野心都不曾想过。
“那又如何?其余人等,皆非殿下。您何需同他人相比?”
我看着他专注地看着我,眼底也是我的倒影。
倒像是、倒像是……
他在勾引我!!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被男色所惑,移开了眼,哼了一声转移话题:“我虽对由先生有所好感……”
“那这样我们便是两情相悦了。”
……他怎么那么会撩!!!
“……可莫说是娶了由先生,便是与由先生来段露水情缘,本公主都不曾拿定主意。”我摸了摸腰间,掏出了一把古代装X必备的白色折扇来,“是。无论先生怎般谄媚,本公主概不负责。”
是不是够攻够A!
若不是身高不合适,我还挺想用扇子挑着他的下巴,纨绔一笑:“先生,快给本公主笑个”试试。
“嗯。殿下开心便好。”
这种宠溺的笑以柔克刚的应对措施简直是狡猾!
我忿忿不平地看着他,回到饭桌上狠狠地夹了一大筷子菜。
没事没事。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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