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起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尚未登上王座,那时君父尚在,扶苏刚又有了个女儿,嬴阴嫚还和李由在偷偷谈着恋爱,她虽然担忧着明天担忧着未来,却也是自信的。
毕竟她先知先觉,毕竟这一日已经等待了多年。
就算君父并未破茧成蝶,却也并没有沦落到让她不得不亲手杀死的地步——即便是目睹着嬴政的身躯渐渐发了臭,嬴阴嫚也能保持着基本的冷静:她需要守到扶苏归京,在此之前,先帝不应入葬。
那并非易事,张良被她派去给扶苏报信,项羽选择了旁观以待谁才是更合适的大秦继任者,李由为了稳定形势,带着部队回了京,此刻在沙丘之地的,唯有吕雉和她区区的几千人马。
这非常不利,尤其是在与,臣相李斯选择了站队胡亥。
那是嬴阴嫚第一次大范围地接触到死亡。
就算明知道敌人的士兵有不少是不知情的无辜人,被李斯为首的花言巧语哄骗了,打着确认帝王死去的名号,李斯和赵高甚至做了矫诏,宣称帝王已死,新君应为幼子胡亥。
嬴阴嫚也不甘示弱,临摹其字,盗玉玺,假托圣意,以此矫诏,召回扶苏。
即使这样,当对方冲破己方的防线之时,嬴阴嫚仍然拔出了定秦剑。
这把佩剑原是嬴政所有,在他死前,却说万一出了事,这把剑可不作陪葬。
嬴阴嫚抬头。
剑很沉,沉到她必须耗费几乎全身的魔力才能举起。
她想到了过去的事。
“如若君父抑或兄长有朝一日行此大能,容小十摇旗呐喊,助威可好?”
昔日的一句戏言,现在,能够举剑之人却变成了她。
她拔剑:“一剑定山河。”
定秦剑在手中轰鸣。
此剑如山。
仅仅一击,便足以死伤无数。
剑光之下,伏尸千百。
嬴阴嫚看着逃走的那群人,撑着剑道:“追。”
自然,后来是没有追上的,带着胡亥逃跑的李斯和赵高也被嬴阴嫚打成了乱党。
但所幸此剑也解了围,扶苏终是从边疆赶了过来,却对她说:“天下初定,又何苦相争,教的手足相残?”
在那个瞬间,嬴阴嫚竟觉得这位兄长……有些不可理喻。
哪怕她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他放虎归山的后果,扶苏仍是沉默半晌后答道:“那也可留下他一条性命。”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将自己的剑解下,丢到了扶苏面前:“若兄长执意如此,不如今日就先将阴嫚斩于此剑之下,倒了却了诸多痛苦!”
嬴阴嫚向前迈了一步,走近前去逼问道:“你就算不想想我,那子婴呢?那你刚出生的女儿呢?你都无所谓吗?”
“……我知道了。”
等她日后想来,竟发觉当时的争吵已经初见端倪。
嬴阴嫚那个时候很累。
她忙着整顿京城,忙着平复民心,忙着安抚死去的士兵家属,忙着君父的葬礼,当时她虽然觉得不妥,却并没有机会在扶苏面前说说软话。
因为她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李由。
他是李斯之子,虽然阴嫚对此并没有偏见,可在旁人看来,父罪子偿,天经地义。
嬴阴嫚只好让他暂且先躲躲风头,并且避开了和他的见面。
要不是还有张良和吕雉在一旁帮衬,她早就要疯了。
后来,扶苏好不容易抓到了胡亥,也受了伤,正当扶苏有些心软的时候,张良安插的人,已经抢先杀死了胡亥。
守在京城的嬴阴嫚高高兴兴地打开了城门,正准备接应返京的大军,扶苏就在千军万马的注视下,跪在了嬴阴嫚脚边,手中捧着圣旨:“还望陛下为天下着想,尽快登基。”
嬴阴嫚呆滞。
嬴阴嫚惊讶。
嬴阴嫚暴怒。
她刚刚凤眼一瞪,正打算不管不顾做些什么的时候,张良已经替她扶起了扶苏:“公子战役劳苦,不妨先做休息。”
那天晚上,阴嫚和扶苏发生了有史以来的最大一次的争吵。
具体究竟说了什么话,嬴阴嫚甚至自己都记不清了,
“你以为那个人是我派过去的吗?就算是,胡亥那人也该杀!”
“我当然知晓那不是。即使如此,我也对帝位无意。”
“难道我就想当皇帝了吗?赵扶苏,你怎么事到如今还如此天真!”
现在想来,张良倒是又使出了一个不错的离间计。
扶苏说的“我当然知晓”究竟是气话,还是真的知晓呢,现在活着的人里面,早就没人知道了。
她还记得,当她脱口而出那句话后,扶苏眼底的疲态:“正如十妹所言。我从来都很天真,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君父曾留下两道圣旨,一道名字上写的是你,一道是我……我的那道,我已经烧掉了。”
“这或许也是君父的考验。你的兄长,我,一直都是如此软弱。”
嬴阴嫚……哑口无言。
后来又是如何呢?
她死活不肯登基,打着君父新亡的名号打算拖个三年,结果第一年,扶苏就因为重病亡故了。
等阴嫚来到扶苏府上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寡嫂姬禾仇恨的眼神:“陛下,这样,你可就满意了?他死了,没有人能够再和你争夺皇位了。”
满意?这有什么满意的?
如果她不是下任的帝王,她可以跪在兄长的坟前,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怀念他,但作为帝王,她甚至连追封他为秦二世都做不到。
已经是代丞相的张良拦住了她:“还望陛下三思。”
若扶苏为帝,那么正统的继承人应为子婴,而不是她。
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陛下,您想秦二世而亡吗?”张良永远能一针见血地戳醒她。
嬴阴嫚不懂:“为何,你非要让我当帝王不可?”
包括那次和扶苏的争吵也是,硬要说来,导火线还是张良。
“因为除去先帝,唯有陛下可以完成在下的夙愿。”张良抬头,“若是扶苏公子,便绝不会重用在下,而唯有陛下,才有着那么多的奇思妙想。”
反正怎样都无所谓了。
嬴阴嫚想,最起码,她必须得还债。
对张良说会流芳百世的承诺也罢,对大秦抹不开的责任也是。
“我……朕明白了。”嬴阴嫚扶起了张良,“朕观先生大才,可堪为帝师,倒不知老师,意下如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嬴阴嫚即将正式登基的前一晚,李由来找她。
“君此行何故?李斯已经贬为庶人,朕饶了他一条性命,如君所愿。”
这个世间总是充满着让人矛盾又绝望的东西。
李由求过她饶了自己父亲一条性命,哪怕只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若他不这么做,那便是冷血无情,在最初的时候,嬴阴嫚知道自己绝对看不上这样的一个男人;可若是求了情,那便是前尘往事,化作云烟。
公主的驸马是谁无伤大雅,可是女帝的皇夫……决不能是叛军之后。
“十殿下。”
“你应该唤朕‘陛下’。”
“……”
“不必多说了。就此一刀两断。”
所谓情情爱爱,终究是奢侈的东西。
“那么,陛下,臣自此可否继续为官?”
“朕会将你调动到边疆。”阴嫚冷酷地答到,“自此别过,勿念。”
在两年之内,嬴阴嫚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长,以及自己的爱人,登上了王座。
至高至孤帝王。
不外乎如此。
嬴阴嫚并未选妃,亦没有成婚,而是潜心钻研起了仙术,并且以防万一,立下了公子子婴可为秦三世的圣旨,交给张良保管。
那个时候,甚至有张良已经沦为女帝的入幕之宾的传言。
“老师可要同朕避嫌?”嬴阴嫚用着开玩笑的语气,笑道。
张良确实是一个相处起来非常舒服的人,他又能干又会说话,无论是怎样让人接受不能的劝谏在他的口中都显得合情合理,无论是怎样的话茬都能接腔。
就像现在,他淡定答道:“陛下何曾为在意他人传言?若陛下有意,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
那时张良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个帅小伙,并且时间赋予了他更深的一层,成熟男人的魅力。
嬴阴嫚浅笑摇头:“可惜老师早已有了师母,朕实在无意夺人所爱。”
却不曾说过,若是没有,又当是如何。
“若真是没有……陛下又当如何呢?”嬴阴嫚看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这般询问的秦良玉。
她还是个孩子呢,带着多少对未来和爱情的憧憬。
“也不会如何。那句话怎么说的?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知道吗?朕的武状元啊。情爱于朕,不过绿叶上的露珠。虽有晶莹剔透的美,亦却可随手拂去。”
“浓情蜜意之时,情是蛊是毒,教人甘之如饴,而朕敬而远之。”
坦率地讲,嬴阴嫚承认自己被张子房所吸引。
又有才华又有颜值,他们每日朝夕相处,被吸引又有什么不对的吗?
只是无人会前进一步。
“情深不寿,而朕要的是千秋万载。”
这种简单的道理,她知道,他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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