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一愣, 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他挠挠头,觉得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儿蠢,他们又不是船上人家。
“其实利用水这个想法没错。”余秋倒是肯定了胡杨的思考方向,“行船有水流,那我们就寻找河流湍急的地方安置洗衣机好了, 反正利用的是水流动力。”
她转头看宝珍, “杨树湾有没有水流急的河段最好有上下水位的高度差。”
宝珍赶紧倒掉盆里头的井水,端着盆带余秋跟胡杨往河沟方向去做实验。
他们来回耽误了不少功夫,走到村里的大路上,日头已经偏西。
太阳沉淀下来, 白花花的光泛上了橘黄,人眼睛对上去不觉得痛只觉着馋,因为像极了喷香流油的咸蛋黄。
乡村也叫这咸蛋黄的香油染上了香喷喷的味道, 晒了一天的草木散发出暖融融的香气。水鸟立在田头, 施施然舒展着翅膀,整理羽毛。田埂上, 没上工的老牛甩着尾巴,姿态惬意地吃着草。
各家各户散养的鸡鸭悠闲地踱着方步,自己在草丛间寻找食物,还有只老黄狗趴在自家院子前发呆,也不对着人叫。
大抵是现在乡民淳朴, 没有哪家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这些禽畜很有自己才是这片土地主人的自觉,根本不怕迎面走来的人。
水田与居民区连接处散落着小片零星旱地, 是杨树湾村民自己开垦出来的自留地,上头种着各色蔬菜。
红的辣椒西红柿、绿的黄瓜空心菜、黄的南瓜、紫的茄子,一株株蔬菜被农人们打理的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这个点儿,各个生产队挣工分的农民都还没下工,地里头只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跟还没上学的孩子拎着桶浇菜。
四周静悄悄的,河水通过桥洞发出的哗哗声分外响亮。
宝珍将他们带到了大沟边上。这一处小路其实应当算个平桥,只它直接连着两头的路,并没有拔高,边上又没有栏杆,所以瞧着不明显。
因为两边水位的落差,这儿形成了一个约莫三四十厘米高的小瀑布。水流声哗哗作响,流淌出白色的细小水泡。
如果在这儿安装洗衣桶的话,倒是可以利用水流天然的冲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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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辛苦了,应该挖水渠过来。”胡杨突兀地开了口,他的眼睛还留在不远处拎水浇菜的老人孩子身上,“省得他们一趟趟拎水过来。”
余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悬起了心。这老的老小的小,万一滑倒了跌进河里头,保不齐性命都危险。
就算摔倒在地上,那也叫人头大。
小孩子还好些,老年人的骨头多脆啊,骨折难养好,说不定就瘫痪了。到时候自己跟家里人都遭罪。
“一桩桩来吧。”余秋叹了口气,“我们先把水力洗衣机做出来。”
现在生产力低下,农民从早到晚忙不停歇,的确辛苦。
她踩着河堤往下看究竟“要是咱们用着好的话,就在这边多做几个,到时候大家都过来洗衣服,当成公用洗衣机好了。多少也能减轻些负担。”
胡杨跟着下河堤,仍旧没放弃在自留地边上挖水渠的想法“等礼拜天放假,我们合作社就过来挖水渠吧。”
他两条胳膊张开,跟鸟一样,“到时候咱们再砍几根毛竹,从水渠直接将水引到地里头。”
余秋看这孩子眼睛亮得跟洋油灯似的,本能地脑壳痛。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月我跟宝珍要尽快将杨树湾男女老少的健康档案做起来,争取到秋收前,给大家完成一次基本体检。”
秋冬是慢性病的高发季节,她心里头有本帐,到时候也好提前从公社领对症的备用药。
不想胡杨半点都没受到打击,两只眼睛反而亮得愈发厉害“太好了,就说你是当大夫的料,有成算。你去体检,水渠当然我们来挖。”
就看看余秋这小身板,细条条的跟杨柳枝似的,让她抓铁锹挖土还不得把自己带到沟里头去。
河水哗啦啦流淌,从桥洞冲击在布巾上,很快流水就带上了血丝,布巾上的污渍颜色浅了不少。
宝珍喜上眉梢“真行哎。用篮子装,篮子会漏水。”
这样就不担心布巾被流水冲走了。
她朝地里头喊了一声,立刻有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拎着篮子过来给他们用。
人凑近了,余秋才认出来是大宝。
现在他家只有爸爸一个人能干活挣工分,大宝就跟着奶奶一块儿侍弄自留地,顺带着照顾弟弟小宝。
小家伙手里头抓着把小豆荚,胳膊觉得高高的,往余秋手上送“你吃,乔格豆,甜的。”
余秋当着他的面剥开野豆荚,在他亮晶晶的目光期待下,尝了里头芝麻粒大小的青豆子。
当然不甜,豆荚带着股青涩味儿。
不过余秋还是赶紧摸出宝珍母亲塞给她的枣子,笑着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你请我吃豆角,我也请你吃枣子。”
大宝侧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旷世难题。
隔了好几秒钟,他才郑重其事地接了五颗枣子,认真强调“妹妹不能吃,妹妹吃奶。”
几人都笑了起来,目送小豆丁连奔带跑地回自留地。
大宝一只胳膊伸得高高的,给奶奶吃枣,然后又跑到自留地边上,满脸认真地咬下枣子肉喂弟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胡杨语气颇为感慨。
余秋看着少年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咽下了嘴里头的话。
得了吧,瞧这老气横秋的样子,自己就还是个孩子呢。
篮子果然要比木盆好用多了,很快从篮子里头流淌出来的水变得清澈起来。
几人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赶紧将系在篮子上的绳子收回头,再翻看布巾,结果又发现了新问题。
洗不干净,血迹污渍咬在布巾上,单依靠水流的力量没办法让二者分离。
余秋皱眉“还是得放在桶里加洗洁剂。”
胡杨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得依靠羟基跟有机物互溶,再让羧基把它们从布里头拽出来。”
宝珍满脸茫然,洗洁剂她大概明白,没有肥皂也可以用草木灰。事实上,杨树湾洗衣服洗头基本上都是用草木灰泡出来的水。
但是啥叫枪鸡缩鸡啊
“这是中学化学教的东西。”胡杨笑出了一口白牙,“回头我翻翻,我应该把书带过来了,回去给你讲。”
宝珍不好意思地拽着衣角,有点儿害臊“我没考上初中。我不会。”
“那有什么。”胡杨大大咧咧,“学了不就会了。你看现在村里头不是有小学了,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可以读小学。以后初中也一样,等咱们国家有能力了,肯定会让所有人都起码上完初中。”
宝珍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
她能上到高小毕业,都已经算村里头的女秀才了。
胡杨不假思索“那当然了。主席的七二一指示说的很清楚,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学习后再回到生产一线。咱们国家以后都是劳动人民,总有一天,大家都会读大学的。”
余秋挑挑眉毛,对这小知青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虽然历史的发展不是这么回事,但高等教育普及化的趋势在今后几十年里头倒是事实。
余秋眼睛盯着竹篮,摇摇头“衣服放进桶里的话,依靠水流作用在桶身上的力度实在太有限了,我估计衣服还是洗不干净。”
怎么让水流的力道更大呢余秋的目光落在河面上。
远远的,下了工的农民脱掉身上沾满泥巴的上衣,只穿汗衫蹲在码头踏板上漂洗。大概是为了省事,他直接抓着衣服朝踏板上掼。
宝珍看着直摇头,嘀咕了一句“顺宝哥哥可真懒,好歹拿个棒槌啊。”
余秋灵机一动“对了,让衣服上下甩动”
好像滚筒洗衣机利用的就是棒槌击打衣服去污的原理,反而比波轮洗衣机省水省洗衣液也洗得更干净。
胡杨也反应过来,却犯起了难“用水往上头冲衣服这儿没喷泉啊。”
再说衣服喷上了天,到底要什么时候落下来呢。
宝珍满脸茫然,她连喷泉都不知道是什么。
“咱们最好有个工具,把衣服放进去之后,水推着它做圆周运动,里头的衣服跟着不断上下甩动。”
胡杨兴致勃勃“要不我们弄个大游泳圈,把衣服放在橡胶圈里头,人在中间踩着,让它不停转动。”
“那游泳圈可得固定好了,不然一脚踩空了可够呛。”
何东胜扛着铁锹从田头过来,笑着问宝珍,“干啥呢这多早晚的天,还不回家烧饭去,当心你妈给你吃毛栗子。”
六队属于收工比较早的生产队,夕阳还赖在山头没舍得掉下去,他们就结束了今天挖水渠的任务,三三两两往家走。
家里头自留地的蔬菜跟养的鸡鸭鹅猪,都得靠着天黑前的这段光景侍弄呢。
宝珍指着竹篮道“我没偷玩,余老师跟胡杨哥哥说要做洗衣机呢。机器一转,里头的衣服就自己洗好了。”
她连比带划给何东胜看,跟着犯愁,“就是不知道这个大圈子要怎么自己转起来。”
“什么东西自己在水里头转动”年轻的生产队长看了眼哗哗作响的河水,笑了,“水车啊,水车就能被推着动。”
一来夏天热,干活的人水分电解质能量消耗大,容易饿。二来夏天黑的迟,农民又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动规律,等不到吃晚饭就饿了。
余秋哪里肯吃这顿下点心,鸡蛋留着给产妇跟孩子补充营养才是真的。
给余秋当过向导的小男孩大宝从屋里探出脑袋来,旁边跟着个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小孩,焦急地踮着脚喊“柿子。”
郑老太给大宝的西红柿,小男孩没舍得吃,而是带回家跟弟弟一块儿分享。
小弟弟馋西红柿,咬到了又猛的眯起眼睛,被酸的吃不消。他皱眉眯眼,笑模样就是个行走的表情包,有趣极了。
大宝见到余秋,眼睛亮晶晶的,很有好奇心地跑过来扬起头,满怀期待“婶婶生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余秋摸了摸他的脑袋,下意识地想摸点儿什么吃的塞给他。
伸手掏口袋的时候,余秋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医院产科,随时都能摸到吃的。
她只能笑“是个小弟弟。”
大宝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居然语带安慰“没关系,以后婶婶就能生小妹妹了。”
宝珍乐得不行,逗弄他“你又知道啦,你可以摆摊子去算卦咯。”
桂枝家里头不比郑家,连着小院的只有一间泥巴屋。真正意义上的泥巴房,上头盖着草房顶。
前晚风雨交加看不清楚,今儿余秋可以肯定,这屋子连一块砖石都没看到,也不晓得这房子究竟是怎么盖起来的。
大雨没有泡垮了这栋泥巴屋也是奇迹。
屋子里头只开了一扇窗,即使外头艳阳高照,人一走进去还是觉得天昏暗下来。好在窗户与门都开着,倒没有什么怪味道。
桂枝刚给孩子喂完奶,正侧着身子轻轻拍小女儿的背。
看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了起来“还麻烦你们又跑过来。”
她上午睡了一觉,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比生孩子那会儿精神多了。
余秋将手放在她肚子上,子宮已经更小了一些,宮底在脐下两横指的位置,恢复不错。
“宝宝吃得怎么样啊”余秋笑着问。
因为这个孩子出生时重度窒息,所以她叮嘱桂枝等孩子生下来二十四小时后,看到解了大便再喂奶。
“挺能吃的。”桂枝笑容满面,“小归小,精得很呢。”
余秋又看了桂枝下面出血的情况,血性恶露,没有异味。
可是余秋脸上的笑却停下了。
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桂枝下面的切口又红又肿,恢复的并不好。
桂枝的丈夫回生产队上工去了。
婆婆在边上忐忑不安“都洗了,大夫,我们照你说的,解过手,下面就洗洗干净。”
余秋点头,夸奖头发花白的妇人“你可真是好婆婆,桂枝嫂嫂好福气哦。”
桂枝婆婆不好意思起来“哎哟,我又没做什么。”
余秋笑容满面“已经很多了,婶婶。麻烦你打盆水过来,我给嫂嫂再处理一下。”
温水送进屋子后,余秋让陈桂枝还是跟生小孩时一样,两条腿张开呈型,方便充分暴露下面。这在医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膀胱截石位。
余秋戴上帽子口罩跟一次性手套,一边询问桂枝产后喂奶以及大便的情况,一边用温水清洗桂枝的下身。
待到清洗干净后,她又拿碘伏棉球给切口消毒,然后用95酒精浸泡过的湿纱布贴在红肿的切口上。
纱布放上去的瞬间,陈桂枝发出轻微的叹息声“真舒服。”
余秋疑惑“你先前就不疼吗”
桂枝有些不好意思“还好,生娃娃哪有不疼的道理。这回已经好很多了,怪舒服的。”
余秋哭笑不得“你疼就得说啊。不然有什么不好,我们都不晓得。”
她一面跟桂枝闲聊,一面给小丫头做全身检查。
原本刚生下来就要量孩子的身长跟头围的,不过她前天晚上实在太累了,手边又没有皮尺,就只称了体重。这回刚好一并测量了,做个完整的新生儿体检记录。
测量完数据之后,余秋又脱了小丫的衣服,仔细观察她全身的情况。
好在夏天热,不用担心孩子受凉感冒。
刚生下来还不满四十个小时的小姑娘浑身红彤彤的,委实谈不上标致,胸部靠近脖子的位置还长着米粒大小的多形性红斑,上面冒着黄白色的脓头。
当奶奶的人有点儿不安,试图解释“天太热了,娃娃长痱子了。”
女人夏天生孩子真不好,大人受罪,孩子也跟着作孽。
余秋摇摇头“没事,这叫新生儿病理性红斑,不用管,过个一两天就自己好了。”
她请桂枝的婆婆又打了盆温水过来,给小丫头洗了个澡。
“现在天热,每天都给孩子洗一洗。洗完之后也不要擦什么痱子粉,把孩子擦干了就好。平常早上傍晚太阳不烈的时候,多抱孩子出去走走。一个是适当的光刺激有利于孩子视力发育。另一个就是多晒太阳的孩子不容易得佝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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