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主任气呼呼地跑走了,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 他又过来同余秋讲和, 要求分享田雨他们塞到余秋行李当中的香菇酱跟香辣小鱼干。
这个年代的火车餐饮可不比现代高铁,因为全靠燃煤供应, 火车上连冰箱也没有,所有的食材都是利用冰块来保鲜。相应的, 品种自然极为有限, 什么餐后水果之类的一律没有。
旅客要么自带干粮, 比方说馒头馍馍之类的, 自己蘸着酱或者夹咸菜, 火车可以加热服务。服务费不晓得是三分还是五分,反正不贵, 因为火车上供应的盒饭也就是三毛钱一份,而且不要粮票。
铝制饭盒里饭菜装的满满当当, 相当实在,底下是白米饭,上头盖着萝卜烧肉。
妈呀,萝卜跟肉居然半分秋色,那红烧肉切得四四方方, 盖在米饭上颤颤巍巍。一口塞进嘴里头, 顿时香气四溢, 好吃的不得了。这哪里是快餐的标准,分明就是大厨的手艺。
余秋都要愤怒了,麻蛋, 为什么历史在倒退她2019年在高铁上吃的高价盒饭可没这么好的滋味。
她热爱美好的餐车,这简直就是时代特权阶级的享受,居然不要粮票,掏钱就能买的吃。
廖主任也吃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往下咽饭的时候他不忘嫉妒余秋的好运气。
这是叫她赶上了,要是碰上青椒炒鸡蛋,跟他上次坐火车时一样,一大盘盖下来,那可真是要人命。他在青椒里头挑蛋沫子吃都来不及,一股青椒味儿。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拉下脸主动找余秋讲和,生怕再碰上青椒。
没想到他的恫吓对余秋完全不起效。
余秋双眼放光,她喜欢吃青椒呀,无论是虎皮青椒还是炒青椒,蜡笔小新讨厌的青椒跟茄子她都爱吃。
廖主任默默地收回视线,开始埋头扒饭,他不想跟余秋说话了。这赤脚医生实在太不像话,一点儿都不晓得要好好安慰安慰他。
余秋瞧他这副模样就头痛,只好捏眉心“不会有事的,起码不是要咔擦了你的大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走一步看一步呗。”
廖主任不服气“你现在说得轻巧,你跟我换换试试,我上京接受表彰去。”
余秋叹气“主任,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不想去,我就想老老实实留在杨树湾当我的赤脚医生。”
她注定成不了英雄,再多雄心壮志也抵不了几趟牢房,她做不到视死如归。
廖主任瞪眼,严肃地教训小大夫“这点儿小风浪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你想想革命前辈。”
说着,他又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说,“你也不想想,你这先进典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余秋满脸惆怅“枪打出头鸟,当年受主席接见的代表,现在不还有人继续接受隔离审查吗”
“不行。”廖主任满脸严肃,“我告诉你,小秋大夫,你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能总是计较个人得失。”
余秋丁点儿不客气,反唇相讥“那你还担忧个什么劲”
廖主任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恨地捧着饭盒要去买第二份饭,化悲愤为食欲。
然而生活残酷残忍又无情,打饭的师傅直接告诉他饭菜有限,一张饭票一份饭,饭菜都卖完了。
廖主任如遭雷击,最后只能悲伤地拿了最后两个大馒头,蘸着剩下的菜汤吃。
干掉了大馒头以后,廖主任还不消停,又开始想吃蛋花。
于是他腆着脸跟余秋讨要生鸡蛋,然后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或者说是死缠烂打的功力,硬是让食堂大师傅又用着火的余温给他们将半温不热的开水冲出来的蛋花给煮沸了,而后还神奇地讨到了两勺白糖搅拌进去。
余秋喝上了甜滋滋热乎乎的蛋花汤,感觉跟廖主任一辆车不是什么好处也没有,还是可以临时凑成搭档的。
他们晚上回到车厢的时候,余秋还跟廖主任你一颗枣子,我一个西红柿,呼呼啦啦地干掉了一大包水果,轻松惬意的活像坐着火车出门旅游。
等到余秋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不知道火车还要行走几天。
她真担心照这么下去,她带的东西不够吃啊。
第二天火车上的早餐是白粥馒头配小菜,还有白水煮蛋。
何东胜给余秋拎上车的香菇酱还有香辣小鱼干终于派上了用场,因为廖主任嫌弃人家的咸菜油水不够多,比杨树湾特产差远啦。
他们吃的实在是太香了,就连王同志跟钱同志还有那位江同志,也就是拉着廖主任上车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扭过头来。
廖主任向来是会交朋友的,他立刻大大方方地客代主职,直接邀请大家一块儿尝尝杨树湾的特产。标准的下饭菜,好吃的不得了,打嘴巴子都舍不得松口。
那三人对视一眼,到底没能经受住美食的诱惑,还是挪了过来舀菜吃。
廖主任趁机跟江同志套近乎,打听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之所在。
没想到那位江同志就着香菇酱跟小鱼干,呼呼啦啦地吃完了一饭盒的米粥,又干掉了两个大馒头之后,居然言简意赅三个字不知道。
廖主任差点没气晕过去,真恨不得逼着人把他的香菇酱跟小鱼干给吐出来。
那人还满脸无辜,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带去京中啊。
廖主任得不到准话,人生追求便只剩下来关系,一日三餐吃什么。他每天都要去餐车定点溜达,然后传回消息。中午吃红烧鸡,晚上吃胡萝卜炒肉皮,明天早上除了白粥馒头之外还会摊饼子。
人类有了吃的追求之后,日子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很能斗志昂扬。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了两天两夜,他们也将车上的盒饭都尝了个遍。
等火车到了站,廖主任还要挤过去打探一手消息。他当年坐惯了火车,知道每隔两天火车上的食材都得更新一次,防止东西摆坏了吃出问题来。
这回餐车师傅扛了好多猪骨头上车,下一顿就做糖醋排骨。
廖主任的嘴巴都要笑歪了,几乎都忘了他前途未卜的悲惨现状。他听着咚咚咚剁排骨的声音,感觉人生真是幸福无边。
前任县革委会领导欢喜过头,没有察觉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于是乐极生悲,身体一个踉跄往前冲,直接撞到了脑门子。
他正要咒骂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来凄厉的惨叫。廖主任大惊失色,赶紧拍着门推进去看动静,就见个人抓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原来做菜的师傅刚刚想趁着火车停站的平稳阶段剁排骨,没留心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
那骨头刀一歪,直接剁上了手,配菜师傅的食指跟中指挨了刀子,顿时血流成河。
廖主任看着搭在猪排骨上的手指头,吓得立刻大喊“小秋,小秋大夫,赶紧过来,有人手被剁掉了。”
列车长立刻拿了医药箱过来。
因为火车行驶过程中没办法保持平稳,所以现在餐车师傅做饭时切到手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剁掉手指头的,还是很少见。
他们七手八脚的想帮忙上止血药,然而血还是呼呼往外头淌。
余秋原本躺在卧铺上睡觉,力图凭借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状态多养几斤肉,却被廖主任直接给拽出了车厢,一路拖到配菜间。
中途,他不停地喊“让让,让让,大夫要去看病人。”
人心向善,人类的本能就是匡扶弱小。
原本挤得恨不得人叠人的车厢愣是硬生生地劈出了一条路,让余秋顺利地跑到了配菜间。
那位可怜的师傅脸色惨白,整个人已经软成一团,叫两位同事架着,还是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焦急地喊“顾师傅,你撑住啊,大夫马上就过来了。”
余秋赶紧冲上前,直接找带子充当止血带,现在这情况只能先物理止血。不然人都撑不住了。
“用我的。”列车长主动贡献出了丝巾,又安慰配菜师傅,“顾师傅,你别怕,大夫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顾师傅却是满脸凄惶“我的手啊我的手。”
他是厨师,没有手指头,以后还怎么烧饭做菜。
“拿冰块来。”余秋微微皱眉,询问列车长,“到京中还有多久”
“一天一夜,差不多明天这个时候。”
余秋皱起了眉毛“那最近的一站呢”
“还有三个小时,前头停靠的是胶原站。再往后就是直接到京中。”
余秋不知道胶原究竟在哪里,现在好多地方的地名改的也挺厉害的。不过既然能够有火车站停靠,那应该起码是个不小的城市。
“到了胶原站,就把顾师傅送下去进医院吧。”她下意识地叹气,“到京中就太迟了点,手指头不好保存,到时候没办法接上去。”
现在长期保存离体肢体的水平还不行,只能先以就近原则处理问题。
列车长赶紧应声,开始张罗着送顾师傅下去看病的事情。
大概是听说自己的手指头有希望保住,顾师傅的情绪稳定多了。他一直不停地追着问余秋,他的手真的可以接上去吗
其他的列车员跟厨师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当然可以,一定要相信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医学发展。
前头就有好多人接上了手指头,报纸上就报道过呀,完了以后手指头跟以前一样,该干嘛还能干嘛。
有人说话打岔,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三个小时一晃而过。列车准点停靠在胶原站。
余秋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没想到那列车长却抓着人不撒手,满脸焦急地看着她“同志,能不能麻烦您陪着我们顾师傅去医院他比较紧张。”
余秋下意识地想拒绝“不好意思呀,我去京中有事,也在赶时间。”
其实出手在火车上处理病人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医生在高铁上帮助病人,结果没有任何奖励机制也就算了,本来也是医者仁心,没想得到任何好处。结果却被列车员当成犯人一样,不停地索要各种证件。
医生拒绝的时候,对方还话里有话的强调都是实名制乘车,高铁可以查看到任何乘客的准确信息。
任凭谁有过这样的经历,都会感觉像吞了苍蝇一样。以后再有谁突发疾病,大概看到了也要三思而后行。
当社会对好人的标准太高,恨不得拿着显微镜找茬子时,有心行善的人也得保持沉默,因为实在承受不起那潜在的风险与后果。
社会以及法律都不保护好人,那就不要再抱怨好人太少了。
火车既然已经靠站,正常就诊就行。她是大夫也是普通乘客,为什么要她陪同呢
王同志与钱同志也拒绝了列车长的请求,他们有重要的任务,不能随便耽搁。
列车长央求着“就麻烦你们,后面过两个小时还有一班车,直接从胶原往北边去,中间经过京中,速度也不慢。”
王同志与钱同志对视一眼,没有直接开口说拒绝的话。
主要是顾师傅的模样看上去太惨了,他们也不想嘲笑这位老师傅。换了谁碰上这种事情,两个手指头都掉了,也没办法冷静下来啊。
乘客上上下下,一早跑下车去打电话的列车员跑回头,扯着嗓子冲自己的领导喊“不行啊,胶原医院的大夫说他们现在还开展不了接手指头的手术。他们有器械,但派出去进修新技术的大夫还没回来。”
顾师傅脸色苍白,整个人要晕过去。
王同志跟钱同志没吭声,全都盯着余秋,感觉这件事情他们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这是一位老师傅,为社会主义事业兢兢业业,他也是为了让广大乘客同志们吃好喝好补充到足够的营养,才不小心剁掉了自己的手指头啊。
江同志对于他们凝滞的表情莫名其妙,直接指着余秋道“断指再植术,这不是小秋大夫你的拿手活吗你去给他把手指头接上就好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旁边立刻有人喊出声“小秋大夫,你就是小秋大夫啊。果然好年轻,我看过你的电影呢。”
因为现在的电影实在太少了,所以先前电影厂拍的纪录片,虽然大范围内制作为教学片在医学院校内部播放,但还是有些单位还是直接当成电影放给自己的职工看。
火车系统为了培训列车员的急救水平,内部就播放过好几部这样的医学教学片。
于是余秋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居然不大不小地也成了位名人。
原本已经要晕过去的顾师傅,脸上顿时涌现出希望的光彩,感觉整个人跟活过来一样。
他央求着余秋“大夫,求求你,帮我把手指头接上去吧。我不能没有手啊。”
廖主任在边上推她“去吧,去吧,我跟你一道,当大夫的就得先管病人。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有没有表彰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看能不能帮到病人。”
最后的盟友都临阵倒戈,余秋还能说什么呢她唯有捏着鼻子陪病人上车。
廖主任倒是想随同,可惜那位江同志吃了他这么多酱跟小鱼干都没有半点而通融,直接拒绝“不行,我接到的任务就是这班车必须得把你带到京中。”
他态度坚决,两边人马只得暂且分开。
余秋一颗心七上八下,脑袋瓜子里头什么念头都有。
她一时怀疑这些人是玩苦肉计,就是想将她从车上诓下来,好对她下手。
可是不对呀,眼前这人的手指头是正儿八经被剁下来了。为了抓她这么个小啰啰,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直接套个麻袋拖下去,还来得比较快。
一时间她又担心,王同志与钱同志的确怀揣善意,但是火车上的那伙人是一起的,他们想要将她骗下车,然后再解决了她。
反正思绪万千,千百个想法当中没有一个是好念头。她真是被诡谲多端的斗争吓怕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又充当了炮灰。
火车站派了小轿车,直接将他们拖去了医院。
胶原医院的大夫事先已经听到了消息,就在急诊大厅将他们迎接进去。
那领头的医生看见余秋,就直接伸出手来要跟她握手,瞧着模样欢喜的不得了“你就是小秋大夫啊。我看过你的教学示范,我们医院放过好多回,可惜还没有做过。我本来打算上个月就去你们红星公社卫生院进修来着,但是前面进修的同志还没有回来,我们这里人手排不开。”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要去我们公社卫生院进修”
不是,颠倒过来了吧。这里小归小,好歹也是个市医院啊。还有就是这里距离红星公社十万八千里啊,就近原则也应该去京中或者其他大城市进修,这样才比较方便。
那大夫点头,满脸理所当然“是啊,你们手术开得好,技术精妙,开展的治疗也多,我想去你们卫生院进修一年,好好学学技术,争取练出真本事来,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余秋百味杂陈,她朝人点点头“行吧,等到这趟我从京中回红星公社,你要过去的话,我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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