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云聚在一起,堆叠成了不知名的形状, 天气越发的闷热起来, 狭长宫道两侧的琉璃瓦上像是被泼了一层油上去, 很快, 一道惨白的光划破天际,第一声雷炸响。
雷响几声, 雨才淅淅沥沥而下, 与前些日子的滂沱大雨不一样, 但也足够解闷热。
陈鸾眉心紧皱,重复着又念了一遍:“劫狱”
天牢守备森严, 进去的多是些臭名昭著的恶徒或是犯了事的官员, 看管得十分严, 她从未想过有人敢闯天牢劫人。
胡元弓着腰替她撩开齐整的珠帘, 珠子与珠子碰撞的声音在这方天地里格外清脆,他一边压着声儿道:“不瞒娘娘说, 是为着赵四公子来的。”
他不说,陈鸾也猜到了。
这段时间入狱的, 有那等背景的,也只有赵谦了。
这也恰恰证明了锦绣郡主及其它余党都还在伺机而动,并未离开京都。
珠帘之后是一扇十二屏孔雀图屏风,上边金绣银织, 孔雀开屏, 外边则绣上了祥云和福字, 瞧着格外大气。
御书房里熏着龙涎香, 胡元送到这里也弯腰退了下去,陈鸾于是边走边看,拐过一处摆放着书橱的小角,她视野陡然开阔,一眼就瞧到了黄梨书案上正襟危坐的男人。
“来了”纪焕抬眸,瞳孔中威严之色如潮水般退却,冲她招了招手,隆起的眉峰稍缓。
陈鸾踱步走了过去,才走到他跟前,就被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掌掐了腰肢,男人语气淡漠,隐含疲惫:“胡元都说了吧”
陈鸾迟疑着微微颔首,细声道:“大概知道了些,是大理寺的天牢出事了”
纪焕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环着她的力道也更紧了些,他声线绷得厉害,补充道:“就在一个时辰前,天牢守卫接替更班的时候,赵谦培植的暗卫动了手,天牢守卫不是对手。”
说到这里,陈鸾不由得出声问:“他被救出去了”
纪焕摇头。
陈鸾松了一口气,便听他继续道:“天牢里也有暗卫守着,再加上赵谦受伤不轻,这才没有得逞。”
言下之意就是只差一点点,就真叫那赵谦逃出来了。
“皇上在为此事烦恼”陈鸾手指头纤细,根根如细嫩的青葱一样搭在男人的袖口上,白得如上好的羊脂玉,于是渗冷威严的五爪金龙上也融了一层暖光。
男人高大的身子有些僵直,他缓缓地松开手,看着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样儿,低叹了声,道:“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不会太平,赵谦已被转移了地方,他们也不会再贸贸然行动了。”
这话只说了一半,陈鸾却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不会贸贸然行动是因为他们现在摸不到赵谦具体所在的位置,但有锦绣郡主在,是绝不可能眼睁睁就这样瞧着赵谦上刑场或者悄无声息死去的。
他们必然会想些别的法子
陈鸾深想下去,只觉得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外头又是一声闷雷炸响,她嘴角蠕动几下,最后还是勾出了一个笑来:“我不怕。”
她将下颚轻轻压在男人的肩膀上,他的身上有股子令人心安的味道,她轻轻用脸颊蹭了蹭他温热的脖颈,若不是时候不对,这样全身心的信赖足以使纪焕身心愉悦。
纪焕眸光更暗,如同两口幽暗无底的深洞,他不想再和她多提这件事,转而伸手捏了捏她长了些肉的脸蛋,低声哑问:“我早些时候遣人送去养心殿的东西可看过了”
那两碟瓜子
陈鸾默默不做声,半晌才蹦出来一句:“皇上竟这么爱戏弄人了”
从前的那个八皇子,冷着脸的时候是一块冰疙瘩,常年没个笑脸的一丝人气也没有,当了皇帝后威严更深,板着脸的模样人人瞧了骨子里都冒寒气,对她却是不同的。
私心里,她欢喜这样的变化,欢喜得不得了。
纪焕站起身来,天生凛冽的眉眼惊起一种逼人的气势,他个子比陈鸾高了许多,这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漠然勾唇,道:“难不成是我那天会错了意”
陈鸾不明所以,她抬眸,杏目里似乎能滴出水来。
他目光在她玲珑的身子上扫了几眼,欲笑不笑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鸾鸾莫不是真想多找几个姐妹磕磕瓜子聊聊后宫琐事”
陈鸾这回反应过来了,她嘴角微垂,眉梢眼角都落上了几分不愉快,抓着男人宽大的衣袖摇头,道:“前个夜里,你自己说了的。”
她顿了顿,有些不放心地问:“皇上金口玉言,难道要对一个小女子食言不成”
纪焕眼里泛开三两缕笑意,小小的一个人儿仰着头看他,咬着下唇,神情既有些忐忑又蕴着倔强,再是如铁的心肠也得软下来,他缓缓将人带到怀中,极低地笑:“朕瞧瞧,果然是酸枣子味的。”
时间如流水从指尖流过,日子一过就是十几日。陈鸾仍住在养心殿,这段时日她虽没觉着有多惶恐不安,却也是留了心眼处处小心,每回出养心殿,哪怕只是饭后走动,身后也是一大群人跟着。
这还仅仅是明面上的。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此时正值夏季末秋季初,空气中那几欲将人吞噬的炙热总算开始退减消散,偶尔起风,也多了份寒凉瑟瑟的意味。
苏祁是在九月初九到的京都,只歇了一夜,第二日就得了宫里的旨意进宫面圣。
陈鸾昨夜自得知了消息便心绪不宁,嚷嚷着想瞧瞧外祖。
她长这样大,包括在成亲那日,都没有能见见外祖一家,现在终于能见了,心情实在是复杂,既忐忑又期待,还夹杂着一丝两缕的好奇意味。
小丫头最近嗜睡,又不需每日晨醒昏定,常常睁眼的时候,他都差不多快下早朝了。
好在她心里念着事,今日倒没有睡过头,纪焕遣胡元来接她的时候,陈鸾已经穿戴齐整,笑意温软,眼眸都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心情显而易见的好。
从养心殿到御书房并不远,一条青石小路倒也平坦,只昨夜刮了风,打落了些花和枯枝落叶,踩上去便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胡元一路走一路说,陈鸾却听得十分认真,一个字也不曾错过。
“娘娘去瞧了便知道了,苏太傅身子硬朗,瞧起来也年轻,这会已经很陛下谈完事了。”
按理说前朝臣子与后宫妃是不能相见的,便是远远的见着了,也应该避让着躲开,以免落人口舌,多生是非,这后宫里的人,哪个是不想家人的呢奈何规矩摆在那,若不想被污蔑指证前朝后宫相互勾结,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守着。
想到这里,胡元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陈鸾柔和的侧脸,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感叹道:“皇上对娘娘当真是极好的。”
这好得都没了边,皇宫里的规矩也不知为这位破了多少了。
这绝不仅仅只是顾念着以前的情谊,而是实打实的庇护与宠爱。
陈鸾与胡元也是打了多年交道的熟人了,她低眸瞧了瞧鞋面上缀着的圆润珠子,那珠子随着她走动的步子左右晃动,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挽了挽鬓边的黑发笑了笑,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好不好这种事,她心里感受的比谁都真,但一附和便有些微妙了。
一路到了御书房门口,有太监进去通报了声,而后小跑着出来,毕恭毕敬地请陈鸾进去。
陈鸾理了理衣裳,觉着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这才抬步进了去,走动的时候,她余光瞥见发髻上的银钗流苏垂下来一穗,随着步子轻荡,倒也别致。
当着外祖的面儿,陈鸾表现得十分得体,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她眼眸微抬,朝着正座上的男人盈盈福身:“皇上金安。”
纪焕绕过长案几,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老者像是终于被唤回了理智,朝着陈鸾拱手,苍老的声音里暗蕴着激动:“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陈鸾身子僵了片刻,眼神却像是有自己意识一样望了过去,那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瞧着年岁已高,可气质十分温和,乍一看,像是神话话本中活了几百年的老神仙。
陈鸾勉强稳着声音道:“外祖无需多礼。”
话虽如此,该行的礼数还是得周全了。
许多年未见,当年小小糯糯的一团儿如今已成长得如此亭亭玉立,眉眼与小女儿生得别无二致,饶是苏祁这样的心性,一时之间也收不回视线,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这么些年,没有嫡母与外祖家照拂,也不知她是如何在那恶臭的国公府活下来,又是如何凭着自个在这吃人的后宫里站稳脚跟的。
苏祁辞官前是太傅,眼力这块自然没有话说,仅仅只是寥寥几眼,便看出元成帝对自己这唯一的外孙女是存了情意的。
这样一想,他有些怅然若失,不过须臾间,又被另一种庆幸取代了去。
能得帝王恩宠,是莫大的福气,鸾丫头在后宫也算是独一份的特殊,等苏家稍稍景气些,也能成为她的后盾。
不知怎的,被苏祁那样一种慈爱而温和的目光看着,陈鸾竟有些紧张,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手里出了些细汗,纪焕有所感应,对苏祁道:“太傅桃李满园,再任太傅之职也是众望所归。”
谁一把年纪再回来任太傅之职都会惹群臣非议,唯独苏祁不会。
许多官员都受他提拔,叫他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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