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韩亿与韩绛还在, 多少感觉出气氛微妙的赵祯, 虽颇想留下小夫子来说说话, 终归是忍住了。
他眼珠子一转, 不知想到什么, 只笑眯眯地简单又说了几句,便由着三人回秘阁去。
在回去路上, 纵使身上已是一身轻松, 但各怀心思的韩亿与韩绛, 心里却未松快多少。
望着走在前头、潇洒好看的那道身影,二人皱了皱眉,数次欲言又止, 仍是没说出口来。
与陆辞几番交锋下来,两边不说势如水火,也已是连面子情都没剩下的冷淡疏离了。
对他们执意跟来, 为此不惜做了那扛卷子的苦力活的真正缘由,分明是有意小小整治他们的陆辞, 自是不可能不清楚。
方才官家明显一门心思净放在陆辞身上,对他们毫不看重。
陆辞却既未落井下石, 也未顺理成章地留下,甚至还主动提出了完全有利于他们的条件, 要由官家公正裁决。
对手如此大方磊落,岂不将特意跟来、防着对方上下其手的他们无容人雅量, 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么
这一念头乍一付出水面, 便叫韩绛浑身别扭, 很快将其否决了。
恐怕是陆辞此人过于轻狂自傲,自认高贞,以为胜算十足,非要让他们输个心服口服不可罢。
经这么一通揣测,不论是真信还是假信,韩绛心里总算是舒服一些了。
韩亿则始终将复杂目光凝于陆辞身上,许久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如此品性,难怪傲气了一世的寇老西,会忍不住对这青年才俊那般另眼看待,私下里赞不绝口了。
陆辞全然没在意身后那两人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此时所想的,不过是差事暂已告一段落,在弓马试到来前还有整整两日功夫,够他回去睡个昏天黑地,养足精神应对了。
怀着对柔软床褥的想念,陆辞不自觉地就加快了步伐,很快,便将心里百般滋味的两人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待刚拐过转角,他一眼看到一道不该出现在这的人影,不禁讶然“林内臣”
瞧对方笑容满面,一副不急不慢的模样,显是在这等候多时了。
“陆节度,”林内臣笑着说道“官家有令往这边请。”
陆辞眉心一跳。
就知道小皇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他无奈一笑“劳烦林内臣带路了。”
林内臣高兴应着,麻溜地将陆辞往马车里一推,帘子一遮,就大大方方地在刚拐进来的二韩面前,将人重新带回了御殿。
当感受到马车停下,陆辞慢吞吞地拉开车帘,就正正对上计谋得逞的赵祯的灿烂笑脸“小夫子。”
许是自知理亏,赵祯仗着四周都是内侍,亲自上前,将陆辞给搀扶了下来“为了避嫌,唯有让小夫子多折腾一趟。”
陆辞眯眼看他,不言不语。
然而赵祯经过这几年掌权的磨炼,脸皮早比当年陆辞离京时要厚上许多了,轻轻松松地就将质疑的目光抛之脑后,兀自高高兴兴地将人领进殿内,还振振有词道“小夫子留在这里,不比一会儿还得来取最后名录要来得方便么”
陆辞嘴角一抽,不得不提醒道“官家莫不是忘了下官方才所说的,也忘了方才所应承的话了”
“是陆节度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赵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看向边上布置得舒适的软塌,带着些许讨好地笑着说“我审阅试卷时,就请陆节度安静作陪,在边上小憩罢。”
陆辞“”
眼看着前学生为此费尽心思,又设想周道,他纵有满腹的无可奈何,这时也不好说了。
被小皇帝期待地注视着,陆辞慢条斯理地于内侍的服侍下褪去外裳,当真上了被临时布置起来的软塌,随着薄帘一放,隔开满室的柔黄灯光,耳畔只隐约传来翻开纸张的动静
不知不觉地,原只想着假寐一阵的陆辞,竟真彻底放松下来,安然睡着了。
待他被搁笔的一声轻响惊醒时,已是整整两个时辰后的事。
乍一睁眼,望着陌生的帐顶,脑子还迟钝着陆辞不免有些恍然。
这是在哪儿
他眯着眼,模模糊糊地盯着帐顶的龙纹看了会儿,才慢慢从恍惚梦境里回过神来。
是了,他被小皇帝设法又请回这御殿里,啼笑皆非地做了一回陪客。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因着实累得厉害,还真睡着了。
陆辞好笑地合了眼,揉了揉眉心,再睁开眼时,眸底已是一片清明。
他不知小皇帝是否已批阅完试卷,也无意唤人进来伺候,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就想尽可能地将起身的动静降到最低
“醒了醒了这次是真醒了”
刚坐起身,陆辞就被耳畔乍然传来的一道陌生女声,给结结实实地惊了一跳。
哪怕那一嗓子已被刻意压低,也足够他听得清清楚楚。
谁
陆辞不由睁大了眼,猛然扭头冲床畔看去,就正正对上一对闪闪发亮的、仿佛装满桃心的眼睛。
陆辞“”
他此时神智已有九成清醒,自然不难猜出,这兴致勃勃地地扒着床边,跟看戏似地不知盯着他睡觉看了多久的华装贵女,十成九就是小皇帝曾提过想见上他一面的郭圣人了。
但
陆辞无语地拧了拧眉,缓缓地放松了被吓出一层薄薄冷汗的背脊。
一国之母,好端端地怎么会盯着他看
再一想到她与官家相仿的小年纪,陆辞闭了闭眼,才强行克制住了往脸上摸索,看是否有墨痕等恶作剧过的痕迹的冲动。
而在对上陆辞目光的那一刻,刚痴迷地捧着脸,将下巴搁在床边上的郭圣人终于想起了做贼心虚,后知后觉地被吓了一跳。
她迅速朝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刚要做出正经样,听到她的呼声,匆忙搁笔的赵祯就走过来了,隐含指责道“你看归看,怎么将小夫子闹醒了呢”
他为兑现许久以前许下的承诺,在发现小夫子睡着的那一刻,就赶紧派人将皇后给悄悄带过来了。
他身上毕竟有批阅卷子这一桩很是看紧的正事在,又一直对制科很是看重,于是等皇后来到后,瞧着她也知放轻动作,不顾形象地蹑手蹑脚,他遂放下心来,安心继续阅卷。
这一下,就不小心忘了让皇后记得趁小夫子醒来前离开,被撞了个正着。
郭圣人心虚地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陆辞已眼皮一跳,实在不想知道这对未成年小夫妻在搞什么把戏,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这话头“陛下可已阅完卷了”
赵祯声音的调子一下降了下来,顿了一顿,才小声回道“阅完了。”
“好。”陆辞简单一点头,气势凌人地伸出手,不由分说道“名录。”
赵祯从未见过小夫子这冷若冰霜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还未好。”
陆辞听到他答复后,也不开口催,只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将内侍送来的外裳重新披上,垂下眼眸来,一边束着腰带、勒出一把极细的腰身,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天色已晚,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早些歇息,明日下官再来取名录册子。”
赵祯自知犯了大错,哪里敢开口挽留,一如几年前在堂上犯错时的老实表情,可怜巴巴地轻声应下。
陆辞却看也不看他,全然没了一贯的温柔模样,将仪容一整理好,便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了。
明明是帝王至尊,却莫名连大气也不敢出的赵祯,头一次没敢亲自送陆辞出门,而是屏着气目送人离开后,才浑身泄气地坐下,埋怨起郭皇后这个罪魁祸首来“圣人不是来时应承得好好的,只瞧上几眼,就自行离去么怎我不说,你便一直留着不走了”
郭皇后目光心虚地躲闪一阵,不好意思道“我还是头回见着书里人物活生生地躺在眼前,不免忘了时辰。”
自从沉迷柳鸳鸳的陆三元话本后,其他关乎才子佳人的书,她也看过一些。
但她自小见的外男并不算多,还多是五大三粗的,当得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面如冠玉、风神俊秀等褒奖之词的,哪怕包括夫君在内,也是一个没有,又哪里能代入情感进去
自是读得没滋没味,太过夸张处,还会嗤笑出声。
直到看到书中被描摹做翩翩浊世家公子,夺走无数好女子芳心的陆三元原型的这一刻,苦追柳鸳鸳话本册子多年的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惊为天人之感。
世间竟真有这等钟灵毓秀的神仙人物
郭皇后回味着方才看到的画面,不禁感叹道“难怪柳娘子对陆三元情深不悔,经年难忘也难怪朱表妹对表兄一见钟情,非君不嫁了”
望着郭皇后恍然出神,一脸羞涩的模样,赵祯脸上的神情渐渐从不满到与有荣焉,再从骄傲到皱眉,最后是酸溜溜的后悔
“圣人如此不守信誉,以后我是再不会让你见小夫子了”
郭皇后还走着神,便听到耳边被官家气呼呼地撂下这么一句,登时如遭雷劈。
然而越想越觉得自己被狡猾的皇后用话语一激,就让小夫子被看了半天不说,还害他惹了小夫子生气,头一回被火气扫到,简直吃了大亏的赵祯,已是彻底下定决心。
以后话本要继续抢,但不符规矩、还累他两头吃醋的事,还是不要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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