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第三百二十二章

小说:升官发财在宋朝 作者:放鸽子
    王曾既主动开口招呼, 陆辞当然不会坚持傻站着,而是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在正对着王曾的长椅上落座后, 他就神态自然地将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汤拨到跟前, 微微俯首, 嗅了一嗅后, 叹道“好茶。”

    “过奖。”王曾淡淡一笑“我沏的。”

    陆辞莞尔道“虽遭了弹劾停职这一劫,却能让我有这难得口福,也算不亏了。”

    “休要油嘴滑舌。”

    王曾睨他一眼, 浑身也由方才刻意营造的刻板冷肃,到渐渐放松下来的状态, 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真正担惊受怕的, 恐怕只有里头那些人。至于对你而言,怕是连一场虚惊都算不上吧”

    在审问过那一干馆阁官员后,王曾哪里还不清楚,不论陆辞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此事有利于对方的证据万般确凿,而台官们拿来攻诘的由头则是毫无依据, 将不攻自破。

    可想而知的是, 在一番例行公事的问话、记录和上书陈述后,所谓麻烦缠身的陆辞很快就能一身轻松,官复原职, 保不准还能让小皇帝心疼一阵了。

    陆辞笑容平静“好歹同韩中丞共事那么些时日, 多少猜出, 能令他近日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夜不能寐的,恐怕还真只有区区在下了。”

    陆辞虽未明言,但大致情形如何,王曾自然不可能猜不到。

    “他确实有心算计,却因错估了你,反被技高一筹的人戏耍一通,之后好一阵子不说灰头土脸,也难有神气了。”王曾摇了摇头,被他这促狭得很的话给逗得失笑“你这些话,可莫当着他面说。”

    陆辞颔首“那是自然。”

    王曾将陆辞唤来,除进门时的故意做戏外,之后便只是一场偶有闲谈的静坐。

    待时辰差不多了,王曾令人将陆辞领去空室,暂留一宿,好容他在翌日一边陈明上书,一边派人一一核查。

    在起身送走陆辞前,王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以一种既有稀奇,也有惋惜,还有不解的口吻询道“摅羽人缘甚佳,交游颇广,我早有耳闻。只是你思虑再周,自身有时且难顾,更遑论代友人提防。哪怕你不觉心力交瘁,对方也愿领情,迟早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刻,届时你又当如何”

    扎闻这话,陆辞不免意外。

    王曾待人向来淡淡,不与设朋党者深交,这一通话下来,虽是好奇居多,却也有交浅言深之嫌,不似他平时做派了。

    微感怔然过后,陆辞抿唇一笑,坦然做出回答“王参政误会了。即使为人父母,也断无照顾子女一世的道理,更何况我只是柳兄他们一区区友人”

    王曾轻轻一笑,显是质疑他这话。

    “不瞒王参政,”陆辞也笑,坦荡道“这回我之所以费这般心思,主为自保,二来,是求力所能及下的一个问心无愧。”

    他既无意愿,也无可能无时无刻不替友人们挂着仕途上的心更别说他从来就不曾有过算无遗策的狂妄。

    这回是在目所能及,力所能及之内,且他也将受牵连。

    那略微点拨一二,又有何不可

    友人们待他以诚,他亦以真心回馈,日后各人命数究竟如何,还得看各人的了。

    王曾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陆辞让人领入小室后,先打量了四周一番。

    到底不是将他们当阶下囚对待,而仅是传来调查问话,是以除了防备他们交流串供外,开封府当然不可能对他们滥用刑罚。

    看着这暂时栖身处的条件,陆辞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他因受船舶司所害,当年身陷牢狱时尚且安之若素,更何况是人皆客客气气的开封府

    既不需忍饥挨饿,也不需挨寒受冻,甚至因担心将这些体质孱弱的文官们给冻坏了,小吏们还按照上头吩咐,给各个屋子都配了一个小炭盆。

    炭火忽明忽暗,小室暖融融的。

    陆辞先将木窗稍开一道换气的小缝,才悠然自得地坐在了小床上。

    哪怕一片寂静,既无人可以交谈,也没事可以解闷,他也不觉愁苦,只安心闭目养神。

    只唯独有些想念,上回与他一同身陷囹圄、却青涩可爱地处处照顾他的小恋人了。

    也不知狄青如今如何了,是否已平平安安地到了秦州

    思及小恋人分别时的依依不舍,陆辞心中霎时变得一片柔软,唇角也不自觉地噙着微笑。

    跟对滕宗谅和朱说充满信心的柳七不同的是,他深知这几位性情或是看似洒脱随和,或是内敛克己的友人,一旦涉及原则或自身理念,那立马都能化身头铁莽夫,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毫无犹豫。

    反倒狄青与他心意相通,又彼此牵挂,处事上更为相似,要审慎理智得多。

    真要说照顾的话,怕是狄青照顾滕宗谅去了。

    陆辞好笑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因案情简单、真相明了、证据充分,处事从不拖拉的王曾,在次日等来实际推鞫的结果后,就连夜将所有写好的文书做了整理,径直递交了上去。

    小皇帝本身就挂心被台官们攻诘的小夫子,连续两夜都没歇好,一得到王曾呈上的案情,他立马命人点灯,一边由人披衣,一边紧紧地盯着纸张上的文字。

    他顾不得看详情,毫不犹豫地先翻到最末几张,读了推鞫结果,见果真是一场诬告后,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便清楚,小夫子可是再清正不过的君子,哪里会去唆使旁人偷卖官纸

    看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赵祯更是义愤填膺。

    小夫子长年在外任官,近来才在他相反设法的召唤下回京,私下里与友人相聚,不仅及时劝阻了苏舜钦等人的一时糊涂,令其悬崖勒马,连之后那场所谓丑态百出,与妓杂坐的宴席,更是由他出资置办。

    从头到尾连一名歌女都不曾叫过,所作诗篇亦无出格之处,何来流言中所说的不堪

    “身为御史中丞,竟因一己私怨而无中生有,捏造事宜攻诘长官,如此肆无忌惮,未将御史大夫的威仪放在眼里”

    有了陆辞铁定无辜的底气,赵祯次日面对中书省的几位宰辅时,都能理直气壮地表现出一副气哄哄的模样了“”岂能纵容”

    寇准与李迪对视一眼,具是嘴角一抽。

    御史台如此行事,早不是一天两天了。纵观朝中文武,谁没被台官们的一双利眼盯过、又被捉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错,批判得体无完肤过

    毕竟人无完人,且不说公事上实在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缺,每日回到家关上门后,私事上也无纯然的君子。

    然不论公事私事,但凡叫御史台的捏住错处了,就能立马上纲上线,直唾沫横飞地将官品批个一文不值,非得认错或贬官,才能换来对方意气风发的放过。

    其中受害最苦的,除了已逐渐锻炼出一张厚脸皮,笑容满面地左耳进右耳出的官家外,就是身为首辅和次辅的他们二人了。

    怎么包括官家在内的所有人都生生受得,轮到陆狡童头上,官家就比自己挨骂还来得愤愤不平,非得大张旗鼓地整改一通了

    李迪虽也对台官敬而远之,但思来想去,还是在官家气头上,替御史台说了几句公道话,以免年轻气盛的小皇帝思虑不周下,下手过重了“韩中丞此回上书弹劾,若真是怀怨报复大臣,的确不当纵容,当予以严惩。只此案所涉,应是仅他一人,至于台官大多是因职责如此,风闻谈事,并不当受斥逐。”

    陆辞究竟是未卜先知地来了个将计就计,还是未雨绸缪下的逃过一劫,在有他清白的诸多铁证的情况下,已然不再重要。

    只是御史所弹,也并非全是虚言经过开封府仔细推鞫,苏舜钦的的确确曾将院中一批旧纸售出,换得少数钱财,只后来经陆辞劝说,才将纸悉数买回,完璧归赵。

    既已悬崖勒马,对京中不少类似监主自盗的行事的馆院是心知肚明的王曾,也就并未在这点上大书特书,只提议予以小惩大贪小贪皆为贪,虽早有旧例,但既已败露,就决不可开此先河,而当杀一儆百才是。

    对李迪所言,赵祯半天不曾言语。

    在他心里,当然是对这番说辞很不认同的。

    随同韩绛上书弹劾陆辞的,可还有台中好几位官员。

    那些台官素日同韩绛交好,会愿涉及其中,难道就真如李迪所言那般,毫无牵扯,不过是履行职责

    然御史行事,为历代先帝所定,他纵有心做出改变,也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赵祯想通之后,便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模样,认可地点了点头“相公所言甚是,是我过急了。”

    于是这回由李定高密发起,再由韩绛等人闹大了声势的进奏院案,就在众人眼中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悄悄落下了帷幕。

    陆辞系无辜受累,自是即日回归原职,其他馆职人员不过赴了一场中规中矩的私宴,并无违规之举,亦是各归各职。

    唯有苏舜钦曾动以本司余物货易的主意,但及时悔改,未真正构成本院损失,因而落去监进奏院一职,降为秘书丞了。

    对这判处,知晓京中各院皆是如此行事的苏舜钦虽略感不服,然也知如若出声告发,那才是犯了众怒。

    并且他也清楚,这已是网开一面的结果,自身的确有错,索性老老实实接受了惩处,领新职事去了。

    世上究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乎李定告密的猜测,很快在馆中不胫而走,他自己的日子,也在同僚有意无意的排挤下变得难过起来。

    随着一切尘埃落定,本该回到风平浪静中的陆辞,却猝不及防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密州的书信。

    陆母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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