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说:升官发财在宋朝 作者:放鸽子
    曾经辅导过友人们好些年课业的陆辞, 再指点一个才学底子本就过硬、不过是因不够了解解试细章而不幸折戟的欧阳修,自是驾轻就熟, 手到擒来。

    在翻看过欧阳修放在书箱里的书册后, 他立马摸清了新学生的进度。

    他很清楚,以欧阳修的天赋, 加上其勤奋好学的品行, 所呈现出的, 定然是随州州学的最高水准。

    说实话, 应是受师资所制, 这与他所教过的历届学生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许是州学中的夫子自知才学尔尔, 不敢拘束了欧阳修这一难得才子的天赋,大多任其发挥;而给其他学子布置的课业, 则浅显得很,命题范围更是毫无重点可言。

    这样念下去,欧阳修哪怕不在解试中因犯官韵而遭到黜落, 也注定过不去省试这关。

    陆辞一有谱后,不动声色地“唰唰唰”写下几道题来,让欧阳修当场做上一篇。

    他最信奉的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与其反复费唇舌去教,倒不如采取题海战术, 把对不考式的了解深入骨髓, 化作本能, 也就不会轻易犯错了。

    欧阳修脑子还懵里懵懂的, 就被塞了纸笔在手, 然后在新夫子笑眯眯的注视下,顺理成章的做起了题来。

    这位名满天下的陆节度,与他、以及世人想象的模样,都大相径庭啊。

    待欧阳修艰难地抑制住分心的冲动,费了一个半时辰,将这篇千字策写完,恭恭敬敬地呈于陆辞批阅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便发生了。

    陆辞只往卷头瞄了一眼,就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欧阳修疑惑道“陆公的意思是”

    陆辞不知何时敛了笑,一向温柔带笑的英俊面孔,一下变得冷厉严肃起来“连最基本的奉试都忘了写,你还想考试官们阅改卷子”

    若换做是由他督考的试场上,这样的卷子,不论有多妙笔生花,都只有直接黜落的结局。

    欧阳修哑然,半晌才不安地解释道“是学生想错了。原只当此为习作,非正式下场”

    到底是头回指教人,陆辞的神色很快缓和下来,口吻却未曾放松多少“在条框外散漫惯了的人,又如何能指望在试场重压之下,还能记得诸多细则将习作与正经的试场分开对待,实乃贡生大忌。”

    往深了想,考场若官场,大多时候最为重要的,不是政绩有多出彩,而是能否奉行规则。

    欧阳修心中一凛。

    他深知这位年岁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声誉名望上却与他有着天壤之别的陆节度,真正是用足了心在指导他的。

    是以,他卖力写就这篇文章、想要得到陆公欣赏的隐蔽心思固然落了空,却既未感到失望,也未被这番不甚客气的话所伤了颜面,却是为方才的轻率和狡辩而惭愧不已。

    “陆公所言极是。”欧阳修默默地将文章收回,羞愧地深揖一礼“学生受教了。”

    “头回令你作文,你莫怪我话未提前说明,人又太严厉便是。”

    陆辞微微一笑,瞥了眼外头天色,开口道“天色已晚,再耽误久了,你娘亲定要担心,还是先回家去,明日散学再来吧。”

    欧阳修自然应是。

    陆辞虽刚捐了大笔积蓄做建造义庄用、俸禄却极为丰厚,因而丝毫没受影响,也自然不会让新收的学生,在一片黑灯瞎火中可怜巴巴地独自步行回家。

    他笑吟吟的,却硬是以一种让欧阳修难以推辞的强大气势,直接派了两名下仆,骑着驴,挑着灯,送对方走了。

    欧阳修自记事起,父亲便已过世,独留家母支撑,偶得叔父接济,过得很是拮据,自然不曾奢侈地骑驴出行。

    这会儿给他配备了一头驴,他也窘然地只能站着呆望,而不知如何骑上去。

    幸好那仆从细心,一眼瞧出他并不会骑驴,便善解人意地先上了驴背,拉了欧阳修上来,自己在前头掌绳,一路稳稳当当。

    因欧阳修身形清瘦,这头驴又颇为健壮,搭载两人,倒也不甚吃力,顶多走得慢一些。

    “实在是,太劳烦二位了。”

    欧阳修惭然道。

    “郎君这话,我等可不敢当。”那健仆爽朗一笑,客气中隐约透着敬畏“我等不过奉郎主吩咐,怎当得起劳烦二字”

    尽管不知这看似平凡无奇的青年士子,究竟是如何得到郎主青眼的

    但需纵观曾与郎主有过些许师生情谊的那些郎君、当今各自达成的傲人成就,对郎主识人之能深感钦佩的他们,就不可能小觑了这回的欧阳修。

    欧阳修张了张嘴,还想从他们口中问一些关于陆公的事,却又没好意思说,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靠双腿行走要一个时辰的路途,在健驴的脚步下,仅耗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已来到。

    四周灯火阑珊,飘散着炊火饭香,欧阳修还未至家门前,就已看到娘亲那熟悉的身影在门前张望了。

    郑氏虽隔老远就看到了两道骑驴的身影,却丝毫没想到要往自家儿郎身上联系,直到对方近到跟前,显露出坐在后头那人的模样了,她才一愣“修儿”

    “娘亲。”

    欧阳修想翻身下驴,差点一个重心不稳、就要直接栽倒在地,所幸骑着另一头驴、替他背着书箱的那健仆眼疾手快,将他一下扶住了,善意提醒道“郎君当心。”

    “多谢。”

    欧阳修不料临到家了,还会在娘亲前出这糗。

    他耳根倏然泛红,还强撑着正经地向二人道了谢,才随娘亲进屋去了。

    直到踏入自家租住的屋子的这一刻,经历了这跌宕起伏的一整日的他,才有了些许的真实感。

    怎么稀里糊涂的,就真拜到陆节度的师门之下了

    且陆节度,只要不是孤陋寡闻的,都曾听闻过那响亮名号。

    如此龙凤,又怎么会到这穷乡僻壤来

    他怀揣着满腹不得解的疑惑,还得更加茫然而担忧的娘亲解释了一阵,倒是成功让郑氏破忧为喜。

    她还匆匆忙忙地去给亡夫的牌位上了炷香,虔诚地拜着,感谢他在天有灵、保佑儿郎遇见贵人。

    欧阳修也跟着她拜了一拜后,便回了房。

    就在他从书箱里往外掏书,准备继续写陆辞给他布置的第二篇策文时,却意外地摸出了一小罐封得紧密、一路都不曾洒出来半点的灯油。

    欧阳修愣住了。

    难怪回来的路上,那健仆硬要替他背着书箱

    会如此心细,又如此温柔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欧阳修用力揉了揉发烫的眼眶,抿着唇将灯点上,就这么开始奋笔疾书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脚刚走,蔡知州的后脚就风风火火迈了进来。

    “蔡兄,”陆辞挑了挑眉,故作意外道“许久不见。”

    看他故意装蒜,蔡齐嘴角微抽,没好气道“我不知摅羽来了,倒还情有可原,换摅羽做无知状,怕是连瞎子都骗不过去”

    “蔡兄说笑了。”陆辞悠悠然地给自己沏了杯茶,见蔡齐不打招呼就直接在他对面坐下,才好似不情不愿地也替对方沏了一杯“分明是我见蔡兄身为知州、难免终日忙于政事,不忍额外替你增添事务,才忍住同年重逢之喜,暂时不作惊扰么”

    蔡齐被这张口就来的鬼话给惹得眼皮一跳。

    不过他自打进门后,就一眼看到了陆辞着一身象征父母去世的麻布孝服,人也比印象中清瘦许多。

    他没忍心再揪着这点继续埋怨,斟酌着想问的话,分心之下一仰头,就要灌下这杯由陆辞所沏的茶。

    见他如此豪爽,陆辞双目微微睁大“当心”

    这话却说晚了。

    “噗”

    心思完全落在陆辞一副守孝装束上的蔡齐,全然没留意掌心瓷杯传来的热度,不设防地一口牛饮,当场被烫得舌头红肿发疼,吐都吐不及。

    见蔡齐才进门一小阵子,就落得如此狼狈,陆辞都难得地不好意思继续开他玩笑了,只无奈地一边为还呛咳不已的他拍抚着背脊,一边命人送些地窖里储藏的冰块来,让蔡齐好生含着。

    可怜蔡齐莫名遭此横祸,偏偏还是咎由自取,一边疼得眼冒泪花,一边连想怪陆辞都怪不出口来。

    这陆狡童啊,当年是答题飞快、叫他考场分心,如今还不放过他,真就与他犯冲似的

    他痛苦地含着冰块,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含混不清道“你还好吧”

    得到伤患这份关心的陆辞,颇有些一言难尽道“比蔡兄这会儿还是好上许多的。”

    “莫再与我贫嘴了。”蔡齐又缓了一阵子,语气里仿佛已添了几份佛性“听其他幕职官称,你要一口气购置五百亩良田,还要几十间铺子,把人给吓得不轻。怎么,难道是人未而立,就准备致仕,从此在这生根落户了”

    “并非如此。”陆辞眨了眨眼,亲切道“我有意建立义庄,却愁人生地不熟,不好寻个臂助有些无从下手原想着不好叨扰蔡兄,却不料蔡兄如此情深义重,专程抽空上门,就来为我分忧眼看盛情难却,我唯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蔡齐“”

    接触到陆辞温暖热情、明摆着抓到壮丁的目光的那一瞬,这位近些年来也是靠雷厉风行的做派、在转任磨勘中一帆风水的堂堂随州知州,愣是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蔡齐懊悔于自己这番自投罗网的举动时,费了两日功夫、匆忙地赶回任地的欧阳晔,尚未来得及从仓促旅途中缓过神来,很快就接到了由侄子寄来的书信。

    修儿素来内敛寡言,且他们叔侄才将将分别没多久,怎就有信来了

    欧阳晔蹙紧眉头,以为是寡嫂家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状况,连修儿也处置不好,于是一边疾步往官衙赶,一边就在路上拆开了信。

    结果翻开一看

    他的脸色在一阵微妙变化后,彻底凝固在了发苦的窘迫上。

    在这封并不算长的信里,欧阳修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自己成功摆下陆公门下,以及陆公的真实来历和身份

    更在信尾时,先以一种很是担忧的语气重提了当夜他的酒后戏言,旋即善解人意地提议,履行承诺时,不如稍作折衷,于街头巷尾寻一糕点手艺人,制成杯盏形状,以替实器

    欧阳晔却丝毫不觉感动,甚至瞬间垮了脸。

    若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侄儿,难道不该是做个明白人,故意忘了他那日的胡说八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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