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下)

小说:升官发财在宋朝 作者:放鸽子
    纵有友人们的百般劝说、千般不舍, 陆辞都是心意已决,绝不会做任何变更的了。

    不论是征服那片遥远大陆的野心,还是迟到多年的蜜月假期, 皆是他期待已久的。

    好不容易过了最难缠的皇帝这一关,他哪里会被友人的苦口婆心所劝住

    会愿意在京中多留几个月,既是为了等待随行人员的遴选结束,也是为了给好友们一个缓冲空间。

    在他们眼中, 这三个月的时光自然过得飞快尤其对于尚在外地任职,连来京送行都做不到的范仲淹等人,待他们收到告知此事的信件而倍感震惊不解时,时日已过去小半了。

    一晃眼就到了临行前夕。

    一切准备工序皆已完成的陆辞心情爽利,在向愁眉苦脸的官家报备后,便择出二日, 在樊楼大摆酒席, 以宴亲友。

    陆辞自少时便人缘素佳, 更遑论是在中书省中屹然不倒二十余载后,所积累下的人脉之庞大, 实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狄青虽不喜交际, 但亦于枢密府中主事多年, 深交者寥寥, 需应对的面子情, 却也绝不算少。

    要将二人曾经的同僚、朝中的点头之交都邀进相府,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唯有掷重金包下樊楼, 再将其所在街道临时租用半日,增设席位,才可勉强满足那千余宾客。

    樊楼设宴这日的热闹,陆辞的密友们却只在远处稍见识了一眼, 便继续为友人将离之事儿闷闷不乐去了明日在相府里所设的家宴,才是他们受邀所去的。

    陆辞与狄青如今位高权重,虽是宴主,但也不可能轮到他们挨桌换盏相谈,而是在官家慷慨出借的林内臣的主持下,悠然在主位等着,由他将人序点清,轮流领上前来。

    一桌敬上一口酒,几十桌下来,哪怕林内臣给陆辞杯中物贴心地掺了不少水,也足以让他面上微醺了。

    见陆辞微眯着眼,稍显出几分醉意来,一直密切关切着恋人神情的狄青立即换了坐姿,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往后挨靠椅背的恋人,由共同受敬酒者,到主动承担挡下大部分酒的角色。

    陆辞见他出身相护,不禁莞尔一笑,坦然地受了这份好意他本就是身娇体弱的文臣,年纪也上来了,哪里比得上狄青才过不惑之年不久,又是个常年习武,正值身强力壮

    挡几杯酒,对狄青而言还真不算什么。

    陆辞顺水推舟地闭眸装醉就算狄青真饮醉了,他大可夜赏难得一见的醉棠,也是美景一出。

    让陆辞略感失望的是,等到这足足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宴席终毕,这些年下来酒量见长的狄青也只是面皮通红,说话时舌头大了一点,走路却还稳稳当当的,眸中更是一派清明,毫无醉鬼痴态。

    狄青却真当陆辞已醉倒了,在林内臣来告辞时,他既有些担心恋人身体,却还赶紧撑着代为答谢。

    林内臣虽为未能与陆辞说上话而感到些许遗憾,但想到真正离京时官家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在宫中设宴一场的,那时还有机会,便未再多留,而是赶紧回大内复命去了。

    宴后残局自轮不到他们亲自收拾,狄青只想让陆辞早些回府歇息,未让仆从动手,而是亲自将陆辞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到车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马车之内。

    他刚要将手收回,换骑马跟车,以免一身冲天酒气熏坏了陆辞时,小臂却被陆辞握住了。

    陆辞眼还闭着,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问道“我在这,你还想去哪儿”

    狄青一愣,很快回过神来,抿唇一笑,二话不说,也钻进车里来了。

    车厢随马蹄榻动缓缓前行时,仗着无人瞧见,狄青大胆地从后抱着浑身软软烫烫、仿佛额外黏人的公祖,心里美得冒泡。

    陆辞忽问“你怎不问我,那日为何答应柳兄随行”

    狄青不料事过数月,公祖还将此事捡来问他,答却不假思索“柳兄一片冰心,待公祖历来情真意切,他真愿跟来,公祖应下也无妨。”

    陆辞却摇了摇头“他已过耳顺之年了,哪怕你我运气上佳,此行得以顺利回返,就旅途颠簸和那变化万千的气象,他怕也消受不住。”

    狄青睁大了眼“那公祖的意思是”

    “我自有安排。”陆辞含笑道“与你事先通气,是怕你太过实诚,揭我老底了。”

    他只要在柳七当天的食物里做一点小小手脚,再让柳七上船头晕目眩,让对方相信是自己晕船,便可顺理成章地将人留下。

    如此折腾一心随自己出远门的老友,饶是坏心眼如陆辞也有些愧疚。

    但比起叫六十出头的柳七陪他们折腾这趟,也是为了京中对柳鸳鸳那些作品爱不释手的读者们叫柳兄受点小委屈,还是利大于弊的。

    狄青被这话一勾,顿如百爪挠心般,真想当场问个清楚。

    但他更知公祖最好逗他,真有心改日揭晓的话,他除非否则,是极难如愿的。

    想到那将要付出的代价,狄青心念微动,到底没好意思做,而是老老实实地等了下去。

    翌日,一到午时,便有提前请了这日休沐的宾客陆续上门了。

    最早上门来的,却不是与陆辞最为熟悉的那几张面孔,而是自去年年末被擢用为参知政事,与狄青同岁的韩琦。

    韩琦自入仕以来,便是出了名的锋芒毕露,敢于直言不讳,比王曾更多了几分武将的刚烈果勇,颇得赵祯赏识。

    在外地轮任十来年后,他便被调回京中,稳健地步步攀升,一切水到渠成。

    “陆公高义,”韩琦双目炽热,炯炯地看向陆辞,深作一揖“此行不论成败,皆是功在千秋,利在万民。”

    对从来不满足于固守成果,而惦记着收复失地、甚至开疆扩土的韩琦而言,经这些年磨勘,已或多或少地看清了在他理想途中的诸多阻碍。

    纵有自制举中扎露头角、后在南征北讨中大放异彩的狄青、杨文广与种世衡几名儒将在前撑着,也难掩行伍出身的将军日后要面临的窘境同样无数军功在身的张亢自入枢府后,便因性情与同僚截然不同,而举步维艰,若非南疆叛乱爆发,让他再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怕是难以寸进了。

    即便如此,以张亢的履历被擢至枢密副使之位时,也是遭来了无数文臣的口诛笔伐。

    哪怕官家仁厚、爱惜人才,也难改靠兵权夺取天下的赵姓天子会对武将千防万防、绝不予后来者可乘之机的祖训。

    就在韩琦看得越透彻,就越为步步踏入困境而不自知的家国而感到痛苦时,陆辞却领异军突出,盯着远洋外的广阔天地去了。

    若成,自是弘扬天威、扩展版图的最好机会;若不成,有陆公的名望在前,从者也绝不会就此绝迹。

    陆辞莞尔一笑,并不肯受他这一礼,而是在他弯腰的下一刻,便以双手将对方扶起,温和道“只为抛砖引玉,不值大礼。”

    话语平静,却莫名勾得韩琦眼眶微烫。

    世间有高德者则慕仰之,有明行者则而行之。

    他未来得及再说表达胸中对这位高山仰止、为家国而心甘情愿地抛弃一切,踏上那虚无缥缈的征途的昭文相的尊崇,身后的前院便传来了旁人说话的声音。

    陆辞不费吹灰之力便辨认出了晏殊与其幼子晏几道的声音,不由一笑,向韩琦轻道一句失陪后,便往前厅迎去了。

    晏殊对老来得子之事颇为自得,更爱幼子这自小便显不凡、与他颇肖的聪颖劲儿,在晏家七子中,晏几道无疑是最得其重视与宠爱的。

    “可算将几道等来了。”

    陆辞故意忽略了好友面上得意洋洋的神色,走到上个月才满十二岁的晏几道跟前。

    因父亲的缘故,晏几道打小便常见陆辞上门来访,在他还不知对方身份时,便忍不住会为那超脱凡俗的容颜气质而惊叹。

    当稍长一些,得知陆辞是多了不起的人后,更是满心憧憬。

    沐浴在晏几道既炽热、又勉强装着恭谨守礼的打量中,陆辞不着痕迹地借着面上慈爱笑容的掩护,微微弯腰,满足地揉了揉可爱小孩脑袋上那乌黑发亮的小发包。

    手感果然不错。

    这一小小的亲昵举动,直让一心仰慕陆辞的晏几道都快当场融化了。

    晏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简直心酸得无以复加。

    那样的眼神,可是只出现在他写出一首好词时的罕见待遇啊

    “依我看,他怕是巴不得跟着你出海,日日啃芽菜去。”晏殊酸溜溜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既然他岁数也不小了,索性趁这会儿交你手里,只给你做研磨端水的粗活得了,省得每日气我。”

    晏几道却信以为真,眼睛一亮,难忍激动道“几道愿往”

    “”晏殊气结“美死你了”

    难得见着晏殊这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窘迫模样,陆辞厚道地忍住了笑,并未接晏几道的话,而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几道可愿陪我去庭院逛逛”

    晏几道一下就被转开了注意力,欢喜地应下了。

    晏几道郑重其事地牵着陆辞的手,在庭院中像模像样地点评花草时,因公务迟归一步的柳七也很快回来,换了身衣裳,喜气洋洋地帮着陆辞招待客人。

    作为唯一敢抛下一切、也是唯二会被陆辞带上的人,柳七无疑成了除狄青外、被所有好友羡慕的对象。

    羡慕之余,更是钦佩他的洒脱凭耳顺之躯,舍下多年来拼得的高官厚禄不要,也要追随一场无异于送命的大梦的狂徒,实在叫人感叹之余,更心生向往。

    “岂能让柳兄与青弟独美只要摅羽一声令下,我也愿去”

    新晋中书舍人的宋绶大声地表示了对柳七的羡慕,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陆辞道愿意相随。

    张亢闻言“噗”一声笑了出来,直白道“就宋兄这小身板,还是算了罢。”

    宋绶不服气地看向张亢,当见着对方得意洋洋地抬起胳膊,鼓起肩臂那扎实筋肉的情态

    在这惨烈对比下,哪怕再不服气,也得服了。

    他无语凝噎,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闷闷地一口将茶水悉数灌下。

    还是权知开封府尹包拯厚道,为气鼓鼓的张亢象征性地添了一点茶水。

    宋绶顿时像是寻到了靠山,扬声道“包弟,你可同意张副使所言”

    冷不丁惹火烧身的包拯顿了顿,认真思索一阵后,正经答道“宋兄文可写游记,记录见闻;武可照料芽菜,要真去,也应去得。”

    宋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若不是身为大理寺正的欧阳修被事务耽搁了、这会儿才赶到,将众人的关注引开,他非叫这不会说话的姓包的变成一张面饼不成。

    宾客逐一来到,当所有人到齐之后,宴席正式开始。

    司马光作为几位随行文官中的一员,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虽已记不清楚幼时那场虚惊了,但对他失而复得的家人却始终不会忘了那两位恩公名姓,只因陆辞位高权重,根本无需他们报答,真要勉强,倒显硬攀了。

    司马光此次决定随行,倒不是为了报恩,而纯粹是看好此行以陆昭文出仕来的一路顺风顺水,足够说明了,他可是有大气运的祥瑞。

    这次虽是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但说不准这位祥瑞还真能逢凶化吉,平安而返。

    既然有这么一桩功在千秋的政绩在身前摆着,倘若错过,岂不太过可惜

    凭着外人眼中堪称孤勇的乐观,他以报恩为由说服了家人后,便潇洒地将名字报了上去。

    若换做别的事,能同昭文相陆辞一同的美差,早就被无数人抢破头了。

    如今面对这生死渺茫的远征,更多的是当陆辞犯失心疯了的人,纵有陛下支持、名望在前,也只有寥寥几人愿去。

    司马光自然清楚,自己还远不够格赴陆公的家宴,不过是蹭了新职事的光罢了。

    他乐得低调,一边看着台上歌舞,一边不时打量主席谈笑风生的陆辞,一边品尝桌上佳肴。

    不得不说,他自诩不重口腹之欲,但这菜肴之味美程度,未免也太

    就在司马光对新端上来的那盘名为蝤蛑签的菜式不住打量,颇有些无从下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少年郎的清朗声音“那道梭子蟹羹,可是御厨亲手做的,仅取两螯的肉,极为鲜美,若沾一丝白醋更佳。”

    原来是以梭子蟹螯所制

    司马光一讶,转身看去,便见一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小郎君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红润的嘴角还泛着油光,显然与旁边的烤羊签子脱不开干系。

    能坐在这一桌上的,应都是他新职事的同僚才对

    能与这只惦记着吃的年纪对上的,司马光只能立马想到那通过年初重开的童子试,凭着华丽辞赋被选入馆阁的神童苏轼了。

    怎这小小年纪,家人也愿他赴这么一场生死未知的远航

    司马光压下心中吃惊,从容地点了点头,当真按照苏轼的推荐,以勺舀了一小口蟹羹,添了一丝白醋。

    司马光自是不知,苏轼这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可是家学渊源其父苏洵便是个“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的不羁性子,恋的是青山绿水,纵目天下美景。

    直到有二子绕膝,年近而立了,他才幡然醒悟,想着捧起数卷苦读,追求功名。

    只是他努力多年,还没其子苏轼一鸣惊人,率先于童子试中拔得头筹,更被破格擢用至馆阁之中。

    然而那职事还没在手里捧热,苏轼就迫不及待地要踏上新征途了。

    见司马光按着自己推荐的尝了那蝤蛑签后、果然露出了惊艳的神色,苏轼不禁弯了眉眼,兴致勃勃地冲他介绍起桌上其他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来。

    哎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早在他听闻那位大名鼎鼎的陆公的小饕餮的称号、以及其早年为尝荔枝、自请去岭南任职的辉煌往事时,便知能入其口的,哪怕不是用料豪奢的珍品,也定然是叫口舌生津、回味无穷的巧点。

    此次家宴虽才上了餐前点心和凉碟,却已让他大饱口福,生出了不枉此行的满满幸福感。

    一想到此行将品尝到无数在内地难得一见的生鲜海产,甚至异国风味时,苏轼便忍不住激动地搓了搓手,心生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蝤蛑签这道菜出自假装生活在宋朝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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