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桥上人来人往, 热闹喧嚣, 却也有不少人悄悄看着桥边的陆辞一行人。
特别是一些模样娇俏、正处待嫁之龄、四五六品官家出身的小娘子们, 更是结伴出没, 一个个目光灼热地打量他们, 暗暗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夫婿。
落在陆辞身上的目光,显然是最多的光华满身,年轻俊俏、风度翩翩的美郎君, 谁会不爱
只是她们再怦然心动,也有着自知之明只要陆辞在殿试时不犯忌讳, 凭这份才貌, 落榜的概率显是微乎其微的, 甚至大有可能名列前茅。
如若进入三甲, 届时展开争夺的,定就是那几家位高权重的显贵, 根本轮不到她们了。
一想到陆辞多半只能远观,她们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也就跟着淡定下来。
相比起来, 倒是与陆辞关系甚好、此回榜上有名的那两人更为合适。
她们一边欣赏着河边的小郎君,一边在心里暗暗点评已经婚娶的那个柳三变且不算, 站在陆郎君身边另两个,朱姓的郎君虽个头瘦小一些, 但相貌还是清秀的, 这回上榜, 名次还甚是靠前, 堪称前途无量;滕姓那个年岁长些,模样也还顺眼,也是个合适人选
在夺得榜首之位的陆辞之下,同在榜上的,陆辞这一行人里,就还占了三个位置。
柳七位列第五,朱说位列三十二,最后一个滕宗谅,险险地挂在三百二十五名。
易庶和钟元,果不其然地落了榜。
但因早有心理准备,又受过陆辞好些开导和安抚,心情恢复得也快。
在短暂地失落过后,便能笑着地恭喜几位友人了。
同保六人,竟有四人上榜,这结果一传出去,一下惹得无数举子惊叹眼红。
在不少保状上的人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哪怕风头被陆辞抢走大半,他们名次甚是靠前,也足够风光得意了。
无人知晓的是,作为最风光的中心的陆辞,根本只想安安静静地浑水摸咸鱼,一点都不想要这种风头的。
望着白浪滔滔,仿佛冒着丝丝寒气的运河水,陆辞此时看似平静,内心却不断在天人交战。
跳,还是不跳
要真想耍赖的话,他其实有的是办法来达成目的。
毕竟对已摸清柳永脾气的他而言,想说服弱点很明显的对方,可谓轻而易举。
更别说立下赌约时,还留下无数个空子可钻了。
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若真逃了这一回的话,姑且不说他自己心里过不过得去,单说自己一直作为这六人中的大家长柳七的威严,就势必会有些受损。
相比之下,他宁可跳一跳护城河了。
好在作此约定时,只说是立即跳下河里,而未多嘴说要游上一圈这样的话,只要跳下去了,哪怕立刻起身,也能作数。
在充分做好热身、保暖、以备万一的急救准备后,以他一向颇为注重锻炼的体魄,应该也没什么。
陆辞做过斟酌后,便下定了决心,不再拖延,就留在用完午膳后,跳完这河,彻底了解这自作孽的约了。
日后也得切记慎言才是。
“咳。”
柳七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他已被才知情的朱说他们狠狠痛批一顿,如今见小饕餮一脸严肃,当真要履行约定,竟难得地生出些许懊恼来。
他都忍不住后悔,当时小饕餮随口一说也就罢了,自己怎么还跟着起哄,逼人把这当真了呢
正是乍暖还寒的初春,跳入冰冷刺骨的护城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除非是常年在水上桃生活、身体强健的渔夫,根本耐不得这样的水温,更何况是他们这种不勤于俗务的士人了。
就算只跳上一跳,沾上那么一身寒气,恐怕也得小病一场。
柳七虽想看小饕餮脸色不复淡定的热闹,但更不想小饕餮出什么好歹。
他越是琢磨,悔意就越重,不禁凑到陆辞耳边,心虚地劝道“照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若过意不去,就多应我一件事就好。”
陆辞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平平静静道“多谢柳兄好意”
柳七听这话头,以为他要来个顺水推舟,正要松一口气,陆辞就话锋一转“好意心领,毁约则不必了。”
柳七眼皮一跳。
朱说等人满溢凶恶的谴责目光,直刺得他如有芒刺在背,冷汗涔涔而下。
他十分怀疑陆辞这一跳,若没出别的事儿还好,但如果病上一场的话哪怕只是小小风寒,自己都得被愤怒的朱说他们当场打得不成人形。
柳七还想多劝几句,却已经晚了方才两人说话时并未刻意避讳别人,于是从这只言片语里,暗地里关注着陆辞这一年纪轻轻就夺得两元的省元的好事人群,就凑出了大概意思,乐得将陆省元言出必行,为了践诺,下午就要跳运河里的大八卦,给分享了出去。
等六人心思各异地用完午膳,汴京大名鼎鼎的民间小报汴京时录已将这火热出炉的趣闻给登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头版头条。
柳七对陆辞行事的分寸,还是极有信心的。
在担心了一小会儿陆辞和自己的人身安全后,他很快放下了心,安逸地啃起了酱鸭爪子。
乐滋滋地读着新买的汴京时录不说,还不时跟神色凝重的其他几人点评几句。
朱说沉默不语,只冷冷地看着柳七,将手中筷箸,杀气腾腾地插进了一块白玉豆腐里。
在时隔四年的贡举省试中,年仅十六,就一举夺得省元名头的陆辞,名气其实比他本人和身边友人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特别是几日后就要进行殿试的这关键时刻,他的一举一动更是引人注目,但凡是身边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将变成汴京市民津津乐道的大八卦。
只可惜陆辞为防再次出现被人捉婿的情况,严防死守,不但多雇了十个健仆看家护院,除去大酒楼用餐饭外,一改之前到处游山玩水的作风,几乎足不出户,就使他们的好奇心得不到任何满足。
这一下就传出了要跳河这等大事,怎不令人兴奋
在不清楚具体缘由,只知是为一场友人间赌约的情况下,小报的无良撰稿人就很敬业地发挥出了胡编乱造的本事,一阵妙笔生花,愣是给发酵出了四五个版本来。
有接近事实的版本,有更一本正经的版本,有充满神话色彩的版本,还有涉及歌妓、很是香艳的版本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连午时受皇帝传召,要进宫去的晏殊,在出门前都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这一传闻。
陆省元
晏殊记性向来就好,只略一思忖,就把有过一面之缘、俊俏得叫人难忘的那小郎君,与这名字给对上号了。
在被传得胡里花哨的那些个版本里,他也能一眼看出,到底哪些才可能是真的缘由。
不禁莞尔。
那日看来,明明是个讨喜的聪明模样,怎也会犯下挖坑埋自己的傻事来
皇帝赵恒在问过晏殊关于早朝提起的一些政务后,见在他面前素来表现得很是严谨的这位臣子,难得神态间很是情况,不由问了几句。
陛下亲口过问,晏殊自不可能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赵恒愣了愣,回想起那日的一瞥,隐约忆起是个模样漂亮的小郎君,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虽胡闹了些,倒是个谦虚重诺的脾性。”
跳河可称不上多体面的事,哪怕知是赌约,也需着轻薄衣裳,粘附身上,又易着凉。
在连夺两元后未欣喜若狂,大肆庆祝,而是认认真真地履行旧约,赵恒便最喜爱这份老实。
况且导致陆辞输了此约的原因,便是他太过谦逊。
在有过行事专横强势的前宰相寇准后,赵恒就变得不喜过于骄狂自满、张扬高调的人才了,宁可亲自去选端谨诚实、谦逊克己之人,充当身边重臣。
晏殊听出官家对此的态度,心念一转,面上仍是不笑的模样,只认真地以不甚赞同的口吻道“然再过几日便是殿试,他若为重一人之诺,却因此病了,届时不得入殿,可不使官家错失了一良才美玉”
他心知肚明的是,当年能得皇帝破格提拔,是自身实力足够争取,也是运气好。
现既然陆辞也有这个运气,他便推上一把,又能如何
与曾数次欲阻挠他升迁的寇准相比,晏殊对朝中暗暗较劲的南北势力,倒未怎么放在心上过。
只因他曾被寇准针对,便被所有人归于跟寇准敌对的南派了。
可晏殊却看得明白哪怕官家行事越发糊涂,要求稳健,还是得彻底站在官家这边。
现是官家主动问起了陆辞,他便送一阵东风去。
赵恒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
自开朝来,也就几十年前出过一位三元及第的人物。
要是陆辞争气,能在自己治下再出这么一位文曲星来,流传下去,因人才济济,他也是面上有光。
难得遇到个模样赏心悦目,才学亦极傲人的青年才俊,要放任其因区区一赌约耽误了正事,那还了得
加上他此时心情不错,一来灵感,兴致也跟着来了,笑道“那我不妨插上一手。”
这场充满偶然的心血来潮,莫说是别人,哪怕是晏殊和赵恒这对君臣本人,都没预先想过。
在半盏茶后,还在任店里享用饭后甜点的陆辞一行人,就毫无准备地得了一道御笔亲书、内容极其简明扼要的诏书
“且莫跳河。”
陆辞诧异之余,便是哭笑不得。
且不说消息是怎么传进宫里的史上有个奉旨填词柳三变,怎轮到他就变成奉旨不跳河了
在茫然接旨后,负责传诏的内臣因十分看好这位刚刚夺得两元,原本就前途不可估量,然而还未进到殿试这关,就已颇得官家恩宠的陆解元,不禁玩笑了句“得官家如此关怀厚爱,陆省元往后与人打赌时,可需慎重啊。”
对皇帝身边心腹内臣的小小示好,陆辞自不可能不识好歹地推拒。
“多谢提醒。”
但他也掌握好了分寸,并不表现得受宠若惊,以免有谄媚之嫌,而是客气得体地再次致了谢。
见他性情稳重,毫不轻浮,内臣对他忍不住更看好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