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推勘官的工作完成开始, 陆辞再神通广大, 也不可能在未表明真实身份前,就能探查到官衙里的情况。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倒也没闲着, 很快在官署附近物色了一所合适宅邸,寻了牙人, 直接签了三年的租约。
陆辞定得快, 付钱时也十分爽快, 自使三方尽欢,尤其是那牙人,正为很是容易到手的这么一笔报酬乐得牙不见眼。
对于陆辞的一些问询, 他自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特别是说起那横行乡里的拦路虎王状时, 更是滔滔不绝。
陆辞笑眯眯地边听边点头, 等牙人一走,就差了一健仆出去, 对过往苦主一一进行查证了。
房屋既已赁好, 待其余下仆将其稍作清扫后, 他便将客邸的房给退了,行李也尽数搬来。
空置了许久的院落终于被人赁去, 虽不奢华, 但连雇佣的下仆的举止穿着都很是得体, 一瞧就知家境殷实。
再看那郎君, 生得风流俊逸的好模样,让路人都忍不住扭头多看几眼。
这使得陆辞在搬入的那日,几乎引来了整条街巷人的注意。
在那些尚有小娘子待嫁的人家眼里,马车上除了被不断搬下的行囊、却无半位女眷这点,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只不知他本人是要在汾州久住,还是只为做生意方便而租赁的场地,自己却是要来来去去的
可惜的是,陆辞并不急于走访邻里,自然就无法为他们解惑了。
他紧闭门扉,忙活刚搬完家的诸多琐务。
汾州既是连通判都无需配备的小州,在各方面的条件,自然不比繁荣鼎盛的汴京,也不如密州。
当然,利弊相随,好处自然也是有的。
最明显的一点就在物价上,汾州较前两者都低上许多。
陆辞在官署附近所租的这处院落,价格很是实惠,却比他在密州和汴京所拥有的宅邸加起来都宽敞。
除了六间足够下仆居住的平房外,有前厅、正堂、新盖的耳房、厢房、偏远,房舍间的空地种了花草和几棵高大林木,还别出心裁地挖了小水池,养了几尾游鱼。
走过小池和假山后,才是主人家的书房和寝室,显得很是幽静。
唯一缺的,就是马厩。
陆辞又花心思研究了一番四周地形,最后不得不承认,哪怕他想故技重施,用竹管引入自来水的做法,换在这,可是行不通的了。
但他也不愿寻挑夫买水,而直接雇了工匠,向官衙做了申报后,就在巷口位置凿了一口井。
显然,他的意思,是不止让自己这一家取用,也默许居于同条街巷的其他人家取水了。
这慷慨大方的做派,一下就博取了不少尚在观望的人家的好感。
尽管能住在这条街巷上的,条件都甚为宽裕,但能用现打的井水,当然比要经挑夫之手的要来得方便和干净。
单只算来到这大宋年间后的,陆辞就已搬了整整四回家了。
积累过这些经验,导致他处理相关事务的效率,较从前都要高上不少。
一等忙完,他算着关于王状案的审理也该差不多了,便在夜里将官服、敕黄和任命状等悉数从箱中取出,整整齐齐地放在案上,准备明日一早,就去官署上任。
他刚准备好,忽有一健仆前来叩门,犹豫着报上一件怪事。
原来自打他们搬进这所房屋后,每日一早,打开大门洒扫门前台阶时,都会看到最上一级的石阶上被人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山货。
第一回是一篮子野山菇,第二回是一只被缚好的野鸡,第三回是三颗山药,第四回
“没有留下名姓”
陆辞乍一听,不禁莞尔“这要是传出去了,保不准被人说成是狸奴报恩。”
他在后世时,也曾听说一些骄傲的猫儿为了讨好喜欢的人,特意将自己打到的猎物摆到那户人家门前的。
但切实遇到类似的趣事,却还是头一回。
健仆原还有些忐忑,怕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扰了郎主,会被训斥。
不想陆辞非但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还开了这玩笑,让他们也跟着笑了“郎主向来好心,这回保不准是受过那拦路虎之害的人家,特意答谢郎主呢。”
陆辞笑了笑“东西不能受,但人倒可以见一见。既然他每天都趁夜来,今晚便辛苦你们一些,轮流值夜,人若又来了,便请他进门来,我与他说说话,也好将东西退换给他。”
健仆赶紧应下。
他们轮流守夜,一直保证有人在边上的墙头盯着。
终于在四更将至时,看到了一道瘦小的人影小步跑来,将东西飞快放在台阶上后,就要转身离开。
这回当然是没能成功走掉,就被守株待兔的健仆们给堵住,客客气气地请进屋了。
陆辞还在歇息,他们将这报恩的狸奴给找出来后,也不好去扰了郎主,便把这有趣的小家伙领到偏厅里去,看冷得很,还给点了个炭盆,倒了杯热汤,摆了一些点心。
然而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逮住,起初木愣愣地被人带来带去,现坐下了,更是浑身紧绷,不知所措地捧着那杯热汤,却是一动不动,眼睛也不敢乱瞄。
因要去官署,陆辞起得比平日还早,洗漱更衣后,听得下仆汇报,不由微微一讶“真又来了”
下仆肯定地点头,补充道“瞧着也就十岁出头吧。”
“他是自作主张,还是家人授意”陆辞问“问清他家里人在哪了吗”
下仆摇头“回郎主,他一句话都不说,自进屋就只低着头。”
陆辞稍一沉吟,从箱中取了崭新的春秋和礼记出来。
在他离开汴京时,聚贤书坊采用了他后来给出的线装法进行装订,特意赠予他一些套书。
要想送点礼物的话,倒能派上用场了。
那正在偏厅里僵若木棍的小孩儿,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不禁浑身一震,紧张地抬起头来。
就见着了身簇新的知州官服,头戴官帽,人如临风玉树一般,面上带着温柔和煦的微笑的陆辞,朝他走了过来。
“嗯你是”陆辞刚看清他模样时,就觉得有几分眼熟。他记性向来极好,略一沉吟,就认出来了“那位卖我山药的摊主家的小郎君吧”
那小孩儿做梦都没想到,陆辞会一眼就认出他来,狠狠地吃了一惊的同时,眼睛一点一点地发起亮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陆辞笑着在他身边的主座上坐下,任下仆们呈上丰盛的早膳,温声询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攥了攥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用轻若蚊蝇的嗓音道“狄、狄青。”
关于姓狄的,陆辞只记得一个经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的狄仁杰,听了这名字,也没什么特殊的印象。
他记下对方名字后,又问“你那日之后,未同你父亲一同回去么”
被陆辞的温和态度一点点软化,这叫狄青的小郎君,说话也没那么磕绊了,很快就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那日因策论详解被人抢购一空,第二日一早前去,也没能买到,狄父实在惦记着秋收,就决定不再等下去,而先回村了。
但书还是得买的。
狄父一想,索性将一向就颇为能干的幼子留在州城里的远方亲戚家里,等他什么时候买到书,再什么时候回去。
狄青自是求之不得。
他一直偷偷关注着那日买了他山药的陆辞,见人迁了新居,心思就活络起来。
索性天一亮,城门开了就去州城外的山上寻些陆辞喜欢的野物,城门快关时才回来。
因那亲戚家对他不怎么管束,他半夜偷偷溜出去,也没人发现,就每天都这个时候把白天的收获送来。
陆辞听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是想卖山货给我,总得寻个有人在的时候,要么敲个门也成。就这么摆着,又怎么好算钱给你”
狄青急忙摇头“不、不要钱的。”
他就是一直记得陆辞喜欢他采来的山药时的笑,才一直琢磨着再采些别的什么,让人又能高兴起来。
陆辞挑了挑眉。
他又不是丧心病狂之人,怎么可能奴役童工。
他原想着,若是大人干的,就把那些山物悉数退回。
但见是这么个衣着朴素、身形也干瘦得很的小不点,他瞬间就改了主意。
陆辞唇角微扬,冲朝着自己莫名其妙发愣的狄青笑道“既是你一番心意,我便收下了。你不肯要钱,那我送你些书,你总得收下吧”
陆辞心知肚明的是,狄青恐怕是未去进学的,才会这么一连耽搁数日,都不影响的。
因一些地方官学的补助难以跟上,加上书籍笔墨的花费甚巨,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于是一些不止一个男丁的家庭,就会选择只让长子念书,剩下几个孩子则要么继承父业,要么另觅出路,合力供一人读出来。
要想让官学的补助跟上,就得先发展这地方的经济,也急不得。
但先帮眼前这人一把,于陆辞而言,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将之前取出的春秋和礼记取出,要赠予狄青时,先笑眯眯地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玩心一起,念了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狄青已被陆辞这一近在咫尺的笑弄得七荤八素,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陆辞见耽误这么一会儿,时辰也差不多出门了,便让健仆带上些银钱,先把狄青领去官学一趟,将进学之事敲定了,最后送回狄家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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