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那边大发雷霆, 忙着相互推诿时,秦州这边则是对比鲜明的欢欣鼓舞。
尤其是秦州城内的幕职官们,对陆节度和朱录事一前一后领兵出城的事尚且一无所知,见二人陆续回来, 神态一切如常, 更是毫无怀疑。
直到他们猛然接到了宋军成功于后桥川建下城池的大喜讯。
对不晓军事、亦不知后桥川这一位置有多扼要的普通百姓,并非对此感到漠不关心, 而是想方设法地问得一些皮毛后, 也大感扬眉吐气,跟着高兴地议论了起来。
一些机灵的小商贩,更是及时地打出了为庆大顺城成,商品统统折价出售的招牌,引来客人如潮。
陆辞“”
古今往来, 最会看风向的果然还是奸商。
他习惯性地深藏功和名, 在上报给宋廷时, 极自然地把自己在其中的牵制作用来了个一笔带过, 重点都放在朱弟达成十日成城这一功绩的不可思议上了。
等派人将信送出后,他先慢条斯理地舒展了一下身躯,再步履轻快地去了隔壁屋, 光明正大地凑到了还在奋笔疾书的朱弟身后观看。
没看几眼,就已经把他给看乐了, 索性抽了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的朱弟的笔“得亏我来看了一眼,不然在朱弟的生花妙笔下,这座我未曾搬过一砖一瓦的大顺城, 就得全被归作我的功劳了。”
朱说下意识就想要夺回笔,旋即就被忽然响起的陆辞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待他缓过神来,便是满脸的哭笑不得“小弟字字属实,分明是陆兄过谦了。”
要不是陆兄将西夏兵耍得找不着北,争取出充裕时间,那哪怕他有三头六臂,都决计是无法完成的。
陆辞并不搭他话,还顺手把写了大半的这篇稿子给没收了,半是玩笑半认真道“要是朱弟递这么一份奏疏上去,台官们怕是得乐得睡不着觉,以此参我个够本了。”
单是擅离职守这一词,就够让那些见着把柄就如豺狼见了兔子一样的台官们,灌他喝上一壶的。
说不定光建成大顺城的功,还抵不了这过。
若把朱说推出去,重点放在大顺城修建成后、所象征的军事价值上,而不是放在他个人的有勇有谋,轻身犯险上,情况则会截然不同了。
最喜欢听这类激励人心、又一波三折,情节惊险,结果还十分圆满的段子的小皇帝,定会龙颜大悦,绝不吝惜赏赐。
要是实事求是,把功劳进行均分的话,他身上的则活生生是一个送人攻击的把柄。即使官家执意赏了,对资历尚浅、就已高居节度使的他而言,也只可能是锦上添花。
小皇帝的政权再稳固,朝臣们也绝计不会答应陛下把自己这么个毛头小子太早太早地提入中书省的。
唯有放在朱说身上,才能达到最大的收益朱说官阶与职事皆低,即便来个不讲道理的多层连跳,也不可能一下够着升朝官的门槛。
于朝中大臣而言,哪怕他们猜得出其中怕有些猫腻,比起看着陆辞这个招天妒的混球再进一步,更得圣心还是对其党羽的攀升来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舒服一些。
朱说虽在京中身居馆阁,并无参朝的权力,却也不可能对这些暗涌陌生。
闻言,他不禁哑然,片刻后还要辩解,陆辞已堵住他的话头“我知朱弟心怀天下,不计个人得失,但我令你担这要命的风险,却不让你得该得的功劳的话那岂不是寒了我手底下其他人的心么”
别说朱弟是史上千古名相范仲淹,在他这有天然高的好感,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幕职官,在助他完成这一简直不可思议的赶建城池后,他也绝不可能亏待对方的。
见朱说犹豫,陆辞又笑着拿那卷起的纸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敲“便当是为了在台官前护我一护,就请朱弟发发善心,替我担了这虚名罢。”
说服朱说后,陆辞施施然地回了房。
当他的目光落到悬挂在屏风旁边的那张舆图、吐蕃所在的位置时,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片刻。
近来太忙,都未来得及想小海棠呢。
陆辞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唇角更是不自知地轻轻上扬。
不知吐蕃那处的计划,究竟进行得如何了
他打开暗屉,把自己离开时这边陆续收到的情报重新又翻了一遍,确定吐蕃在四日前那道最新的消息传来时,表面上仍是风平浪静,不见有任何骚动。
俗话说关心则乱,果真不假,得耐心一点啊。
陆辞在心里劝了自己一句,便从容地合上了暗屉,暂时搁下对小狸奴的牵挂不管,继续处理这些天耽误的公务去了。
不知自己正被公祖惦念着的狄青,此时正拼命逃亡着。
他从小就是无师自通、打猎的一把好手,又在沙场上磨砺这么些年,如今所拥有的耐心之强,非常人所能比得。
尤其因为他万般清楚,不论成败都必定只有一次机会,更是不得不慎之又慎。
哪怕他数次进入水牢,亲眼看着唃厮啰性命垂危、奄奄一息时,因深知还不是营救的好时机,只若无其事地放下发馊的饭菜后,就平静地出去了。
当所有手下都心急如焚、就连郭夫人都忍不住偷偷派人来询问了几次何时行动的时候,唯二还能保持淡定的,则只有这环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两个人物狄青和张亢了。
张亢自从进城之后,就与狄青彻底分开,他在明,狄青在暗,相互间再无一点联系。
狄青只能通过其他细作的消息传递,来推出张亢的大概动向先是给温逋奇送上了无比丰厚的大礼,令得原本不甚重财物的这位吐蕃宰相都忍不住心情大快;加上张亢原本就有着只要有意、便能彻底成为极擅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在不谈政务,只昏天暗地地吹嘘时,很快就得到了温逋奇的不小信任和好感。
就在这天,趁着二人相谈甚欢,张亢忽感慨道“我于京中任职时,虽也曾有幸前去御苑,远观官家射猎,但那种林间圈物得来的猎物,不过是为娱人的死气沉沉罢了,又如何比得上在这辽阔草原间畅快御马,悠然自在,再弯弓射箭,猎得大雕的豪情呢”
被狠狠捧了一把的温逋奇听了哈哈大笑,在他肩头一搭,爽快道“这有何难你既会骑马,今日又气候正佳,我索性这会儿便带你去外头跑上一趟,回头你也好有话同友人说”
“如此甚好”张亢大喜“不瞒论逋说,我着实手痒得紧,便不同论逋客气,只在此谢过论逋盛情了”
因这次出猎纯粹是临时起意,温逋奇并未带上太多人,只清点出自己的亲信,连妻妾都懒得过问,便意气风发地领着一群健壮儿郎,带这宋人去见世面去了。
不过少顷,狄青便收到了温逋奇外出打猎的消息。
机会来了。
狄青再不犹豫,一反之前按兵不动的隐忍做派,一口气将所有细作皆派了出来,令他们不计一切代价,都要寻出由头混入殿中。
忽然混入这么多人,哪怕都是为卫兵所知的熟面孔,也不可能不引起怀疑。
但狄青知晓,张亢已经制造出了最好的动手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因此作出这一决定时,并无片刻迟疑,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最快步入了关押唃厮啰的水牢中。
水牢中与外界彻底隔绝,四季皆是常人无法忍受的阴冷森寒。
狄青疾步行在其中,直奔唃厮啰被关押的最深处,面色如常,心中却升起了深深的警惕来。
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身为赞普,却不过是活傀儡的唃厮啰,凭着有一顿没一顿的嗖臭饭菜,若非有着超凡的意志力,是绝对无法撑下这近半年功夫来的。
当狄青赶至唃厮啰被关押处时,听到不同往常的脚步声,已早早抬起头来目视前方的唃厮啰,头一次沙着嗓子开了口,以轻而嘶哑得不堪入耳的嗓音含混道“你不是吐蕃人。”
狄青眸光微微一动。
唃厮啰这看似问话,口吻却是十足笃定,并且这一句话直接便是用汉话问的。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在温逋奇严密看管的眼皮底下,学了这么一口颇为纯正的汉话来的。
在这节骨眼上,狄青也不关心那些旁枝末节,只干脆利落地一点头,表明了身份“副使狄青。陆节度派我与诸将前来,营救赞普。”
唃厮啰沉默片刻,当场就将记忆中那让李立遵败亡的秦州长吏对上了号,平平静静地一点头,彬彬有礼道“辛苦诸位前来,我如今狼狈,无力行走,唯有劳烦你们了。”
若非他一副瘦骨嶙峋,几不成人形的模样,听这不急不缓的客气口吻,倒像是寻常地请人搭一把手了。
他如此配合,狄青也省了麻烦。
“这次营救,并未掩盖行踪,温逋奇应将很快得到消息,回返欲害赞普。”
他一边命人将锁住唃厮啰四肢的锁链砍断,一边有条不紊地述说道“事态紧急,只能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们这行人中最为强壮的那一位,便利落地背起了湿漉漉的唃厮啰。
“生死关头,何谈冒犯”唃厮啰轻轻点头,分明气若游丝,却透着骨子里溢出的冷静,断断续续道“你们从原路返回,或许会是死路一条。若你们肯信我不若,随我走密道,外头,或许还有我的部下等着,应当可省下你们一些安排。”,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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