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远离京中纷杂的远郊孤山,山上曾有古刹,香火盈盛,只是岁月变迁, 如今也只剩下寺僧在山中种下的桃花还在盛开, 年复一年,徒留古刹凋敝, 再不闻梵音了。
直到去年, 有京中高官盘下这座山,重修了佛寺山亭,终于在不久前迎来主人光临。
落英纷纷, 桃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粉衣,还有一点一点如星子般的白色小花在花瓣下绽放, 美不胜收。
仔细看的话, 就会发现这不起眼的白花绿草, 不是别的, 就是避子草
世人皆知避子草只开花不结果, 其香味寡淡, 是很好的避孕良药。
任何一双成了亲的夫夫, 对避子草一定都非常熟悉。
但在这里, 若有人能亲眼见到满山遍野的避子花开, 在晨曦微露之间,如璀璨星河,散落人间, 才知它的素淡也可以美的不可方物,它的香味也可以馥郁浓烈至此。
李文斌俯瞰山景,第一眼见到这样的景色时,也很受震撼。
然而在最初的惊艳之后,他就不忍心再看第二眼了。
这简直是
李文斌心脏砰砰直跳,回头看见贺林轩笑着问他“好不好看”的时候,只想拔腿回家。
只怪他发现的太迟。
桃花翩翩,落下一阵花雨,落地无声。
在这里,连风经过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树下时不时有细碎的声响传出。
不知道过去多久,铛铛铛的钟声响彻起来。
晨钟暮响,提醒林间流连的人,是时候该回去了。
斜阳西垂,红霞烧着天际,然而树下之人,却是连抬头看一眼这美景的力气都没有,疲惫地喘着气。
贺林轩拢了拢李文斌身上裹着的披风,靠在树干上,看他趴在自己肩膀上,一张脸汗津津的,透着比桃花更有人的粉色,心里徜徉着各种情绪。
有极致的柔情,有濒危的破坏欲,有不可名状的成就感,有男人的虚荣等等等等,将他整颗心脏塞得满满当当的。
“勉之”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低头在李文斌湿漉漉的鬓角上落下一吻。
嘴唇轻轻的触碰,比体温微凉的温度惊动了李文斌,他睁开眼,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了,颤了一下,随即牵动藏锋入鞘的兵戈,让他惊喘一声。
“林轩,”他的眼角还有哭过的红痕,睫毛湿透,哑声道“我,我错了,真的”
贺林轩的喉结动了动,看着他不自觉流露的风情,眼睛里浮现李文斌再熟悉不过的深邃情绪。
李文斌吓了一跳,这下是真想哭了,“你别”
贺林轩笑起来,“累了就睡吧,我不闹你,我保证。”
李文斌枕回他的肩上,平复了半晌,才蹭了蹭他同样流着汗的脖子,闭上眼睛道“林轩,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十五天了,在这座禅深清静的佛寺里,在落花无声的桃林,在第一眼能瞧见日出的山石他真是怕了他了,完全没脾气了。
“我早就不生气。”
贺林轩重复了不知道已经强调多少次的话,笑着问道“勉之想家了想诺儿和言言了吗”
李文斌摇头,再摇头。
这道送命题,他拒绝。
贺林轩低笑出声,“撒谎。”
声音里满是宠溺,李文斌听了,却更想哭了。
看他可怜的模样,贺林轩心里一软,“好啦,不欺负你,我们回去了。太阳下山,会着凉的。”
贺林轩抱着他站起来,整理了下两人乱得一塌糊涂的衣服,牵着李文斌的手慢慢地往山下走。
晚风送来寺僧做晚课的诵经声,听得李文斌耳朵越来越烫,头埋得越来越低。
实在太荒唐了
受了半个月,他还是做不到像贺林轩这样坦荡
果然,脸皮厚也是要看天赋的。
贺林轩饶有兴致地看他发红的耳尖,低沉的笑声响起来,气得李文斌狠狠掐了他的手心一把。
吃过了素斋,沐浴过后,精疲力尽的李文斌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如同以往一样,在晨钟中醒来。
用过朝食,李文斌意外地发现,贺林轩竟然在屋里收拾包裹。
他愣了一下,“要回去了吗”
贺林轩伸手过来,将他牵到身边,笑着问“舍不得走了要不,我们再留几天,正好,山上还有好多地方,我们都还没”
李文斌用力地捂住他的嘴。
他满脸通红,又羞又怒却又拿这混蛋没办法,只好说“闭嘴,安静点,求你了。”
贺林轩一下子笑起来,咬了一下他的手指,果然老实了。
等下了山,马车在分叉口停下来,贺林轩才说“难得休假,勉之,我们去东海吧上次经过龙溪港,你说想去看看龙溪飞羽,那次没看成,不如我们趁这次机会去见识一下”
顿了顿,贺林轩再道“当然了,你想回家陪孩子的话,我们就不去了。”
他神色诚恳,眼睛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期盼和惆怅。
李文斌看了看他,在看了看窗外,前方通往南陵城和港口的两条泾渭分明的路,头疼地捂住眼睛,摆手无奈地说“去吧,去吧,随便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好吗”
贺林轩立刻收回了多余的表情,笑着抱住他“勉之,你果然喜欢我更多一些。”
李文斌拿开手,看见他笑得像个孩子,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贺林轩抬手将他鬓角的头发顺到耳后,柔声说“宝贝,你再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衣袖滑下寸许,露出他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李文斌眼神微微闪烁。
“嗯。”
他应了一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李文斌自幼熟读医理,再有他阿爹生前在这方面的特意教导,对避子草的药性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避子草的味道对双儿没有害处,但若是味道过重,嗅闻的时间长至十天半个月的话,避子的效果就不是暂时的,而将持续两到三年。
贺林轩嘴上没有明说,但他一定清楚自己是了解内情的。
饶是如此,贺林轩还是随身带着这一串特别的佛珠,也不知道是用特殊的药草浸泡了多久,一串的药效坚持半年绝无问题。
李文斌都被他弄糊涂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贺林轩的想法。
说他防着自己故技重施吧,他所做的一切却又很坦然地呈现在自己面前,更像是表明一种态度,让他明白这就是底线。
说他不喜欢小孩子吧,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且不说他对诺儿是怎样的宠爱,就是对言言,也从来没少了关心。在山上这些时日,每天都有专人告诉他们孩子的近况,吃了什么,睡了多久,笑了几回,哭了没有,事无巨细,贺林轩都要过问。
只是也决口不提回府的事,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直到登上船,李文斌还在想着心事。
楼船脱锚,离开海岸。
贺林轩没有着急上船舱,反而带着李文斌站在栏边,看着渐离渐远的南陵港。
半晌,贺林轩低声说“勉之,我们有诺儿,有言言,此生足矣。你答应我,那样的事绝不会做第二次,不然”
他俯下身,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会发疯的。也许会带你去天涯海角,一辈子都不会来了。也许,在一个屋檐下,这辈子也不会再让你和孩子见一次面。也许”
“林轩。”
李文斌打断了他。
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些无力,也有些难过,却认真地凝视着贺林轩,问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会再那样了。林轩,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不安你,不相信我吗”
贺林轩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害怕。”
顿了很久,他叹着气说“我害怕啊。”
李文斌浑身一颤,伸手握住他的手,“林轩,我没事的。我好好的,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贺林轩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柔,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这样的注视里。
好一会儿,他抬手轻轻擦了擦李文斌的眼角,低声道“勉之,你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反应这么激烈,甚至是偏激,嗯”
李文斌点了点头。
他是想不明白。
生子育儿不该是每对相爱的人的心愿吗
他不明白,贺林轩为什么会这么抗拒。
贺林轩轻声道“因为我死过一次,我知道,死亡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很多很多。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不找不回来了。”
李文斌愣在原地,过了一瞬,才微微睁大了眼睛,惊愕,但更多的是茫然。
“林轩,你说的”
是什么意思
贺林轩微微笑起来,他抬头看了看远去的海岸,复又去看站在面前的人,将那些他以为要等到他和爱人都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才会说出口的一些话,吐露而出,再无隐瞒。
“我以前,出生在一个南方小乡村。比贺家村也没多几户人家,当然了,那里和贺家村,和南陵都不同。在我们村里,每个人都可以上学,九年义务教育,不要钱的。文字,纸笔,知识,都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那里没有双儿,我的父母在我七岁多的时候就离世了”
“那里出行很方便,有高铁,有游轮,有飞机一天时间,可以绕世界一周。唔,换个说法,从东肃山水镇到南陵的话,在陆上走高铁,早上出发,下午就能到了。往天上走,坐飞机的话,只要一个多时辰”
“那里要通消息,不用传书,不靠驿站传信。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想说的话,在一个呼吸之间传达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手机,电话,还有电脑,都可以做到”
他和李文斌说起另一个世界,说起他的另一段人生。
他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起自己的事业,说起那些和他喝过酒的朋友,说起中华诗集的出处
那些真实的,却在记忆中变得有些失真的人和事。
那些在这个世界,竭尽想象力也无法捏造的景和物,在李文斌面前展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成熟并不是因为苦难的打熬,而是他真的历经千帆。
他也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想法为何总是与众不同。
再没有人比贺林轩更明白,知足和珍惜二字的重量。
他不贪心,只牢牢抓紧眼前人。
他,也不敢贪心。
“勉之,再活一世非我所求,但是遇见你,是老天爷给我最大的恩赐。我感激他,也感激你。勉之,这一生,能与你厮守白头,足够了。”
贺林轩拥着李文斌,低声道“我们都别贪心,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变老,好不好”
“嗯”
李文斌用力抱紧他,用力地应允,用力地承诺。
他没有问贺林轩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像到来时一样,突然地离开,因为后者也给不了他答案。
贺林轩始终是不安定的。
他在此间只是一片渺小的浮萍,放眼世间,唯有一个人,是他的根,能将让他心有所栖,不再漂泊。
海水拍在船上,卷走了船边两人的呢喃低语,沉入海中。
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它带走的,是怎样奇妙而又沉重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用再多手段,也不如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你随时可能失去,所以要珍惜,不贪心。
哈哈,我感觉就快完结了啊,宝贝们,珍惜我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