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说:小夫郎 作者:谢亦
    第三十二章

    被指名的贺老三被众人看住了。

    他脸色微微一变, 却没敢说话。

    几位族老早被贺大昌一番话说的胆寒, 不许里长张嘴,而是看着贺老三说“老三, 你来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贺老三这才开口。

    他也不敢看里长, 只低头看地面, 闷声说“那天我也到镇里赶车,没看到里长到县衙,他是去了镇上丁二爷家。”

    丁二是谁,交过税的都知道。

    那就是征税的差爷头儿, 整个东山县没有人不怕他的。

    里长竟然敢上他家去, 又去干了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 众人只听贺老三接着说“我家也交不上税,所以,就跟过去看了看。”

    里长听到这话, 脸色就变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阻止不了贺老三接下来的要命话。

    “他们在家里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出来的时候我都听见了。里长和丁二脸上都是笑, 里长说一定会把秋税收好, 让他放心。那个丁二还说”

    贺老三停住了, 像是不敢再说下去, 被面色铁青的二叔祖呵斥了声,才又张了嘴。

    “丁二说,还和往年一样, 少不了里长的好处。”

    众人脸色大变,看向里长的目光愕然,不敢相信。

    里长骇然失色,尖叫道“贺老三你别污蔑我”

    “你给我闭嘴”

    五叔祖暴喝一声。

    他又盯住胆小怕事的贺老三,“老三,你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他贺三江还干了什么好事”

    贺老三摇了摇头,“我听见害怕,怕里长看见我,就赶紧走了。只是,我在镇上还听说”

    他满脸纠结,一看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比刚才更恶劣。

    五叔祖的暴脾气已经是藏不住了,喝道“听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贺老三的头埋得更低,声音也轻了很多。

    “我听镇上的王木匠说,他家有亲戚是山水镇那边的。”

    “他家刚从山水镇回来,说因为今年年景不好,咱们东肃州的州牧老爷特意发了令书,说今年咱们东肃州的税收减去两成。”

    没等村民们反应过来,他又说了“我还问了,他家在山水镇那边都没有听说北边打仗的事。这天下,太平着呢。”

    他话音落下,宗祠里除了里长惊怕的吸气声,再听不见第二个声音。

    接着,就有人哭出声来

    “三叔你说的是真的那四月那会儿征的是什么兵”

    那让李文武一家几乎活不下去的徭役,贺家村人也深受其害。

    那次官兵连招呼都没打就冲家里来了,说是朝廷紧急征兵,进门拉着家里的丁汉就往外拖,他们连躲山里去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年他们都怕了家里添丁,可那次连未成年的男丁都被算一个名额,贺家村几乎有一半人家都被带走了一个汉子。

    他们虽然心痛,可里长再三出面安抚。

    打仗是没办法的事,朝廷也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往后若再遇紧急征兵的情况他们村一定能幸免,大家只有把苦水往肚子里吞。

    但现在,贺老三竟听说朝廷今年没有征过兵

    那他们家被抓走的年轻汉子又被带去了哪里

    村民们不全是傻的,虽然不知儿郎们的去向,但肯定是被当作奴隶买卖了啊

    “贺三江”

    几位族老都快要厥过去了。

    他们这些年都以为里长是贪生怕死胆小怕事,才不敢在县衙替他们周旋。

    也因为他一味地对官差赔笑脸,这一年年的,官爷才越不把贺家村民放在眼里,连紧急征兵都第一个找上他们村。

    没想到,竟然是他黑了心肝,和官差联起手坑害乡亲

    更没想到,他连买卖村民这种让人胆寒的恶事都能做得出来

    其心可诛其人更是猪狗不如

    “贺三江,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卖去哪儿了”

    “我的大儿啊,你为了阿父活命去当兵,没想到竟是让黑心人给害了啊”

    “贺三江你还我儿子来”

    “我的儿子”

    人们惊恐痛恨,宗祠里一片凄厉哭喊,已经有人冲过去将里长和他儿子按在地上,狠狠地打

    “该死你该死啊”

    “连人命钱你都敢拿,伙同那些黑心的买卖村里人,你夜里怎么睡得着啊贺三江你还有没有良心”

    族老里有一个和里长血缘近的,都气晕过去了。其他族老也不阻止疯狂的村民,直到里长父子被打得吐血才出声。

    “别打了,打死他有什么用”

    “把贺三江给我绑起来,今天我要请贺家族法”

    “这事必须送官府,你们都别打了,打死了你们的孩子还要不要找回来”

    大家这才住手。

    他们喘着粗气退开,另有一人却从人群里挤出来,朝里长就是一巴掌

    “贺三江你干的好事原来还不止一件”

    是贺大根。

    他尖叫道“我夫郎和我说了我还不信当年就是你骗他去的茅屋,就是你勾结王家管桑的那个老色鬼,把他给骗了去”

    “贺三江,贺三江我贺大根和你有什么仇啊,你居然让人骗奸我的夫郎往我头上戴这么一顶绿帽子,让我替那老色鬼养了这么多年儿子你该死啊”

    他哭了起来,一边还看着其他人道“这事他肯定不是第一回干了。”

    “我夫郎被他得了手,你们也想想自己家的去过那桑树山没有,被贺三江这腌臜骗过没有”

    家里有年轻夫郎上过桑树山给王家做过短工的汉子,再次变了脸色。

    五叔祖恨得脸都黑了,颤抖着手指着祠堂摆放的祖宗牌位,咬牙道“贺三江,你看着你父亲,看看贺家祖宗,你做这些事难道不怕他们半夜来找你吗”

    见群情义愤,里长和他大儿子已经满脸血地倒在地上,大家要再打却都被族老拦住,贺大昌趁机道“眼下还是秋税的事重要”

    “乡亲们,你们都听三叔说了根本没有涨税银那回事,青天老爷都说要减去三成的”

    大家这才想起眼前这一桩切实地关系他们全家生死存亡的事。

    当即就有胆子大的,去抢回自家交的粮食和税银。

    里长肿着一只眼睛,看见后仍然惊声叫出来“你们这是做什么秋税不是我要收的,县令爷要这么收的,你们难道不怕丁二他们杀到村子里来吗”

    只要秋税交上去,他就能找上头的人给他保命,因此不顾身上的伤挣扎起来。

    贺大昌早算准了他的心眼,当下喝道“谁说我贺家村不交秋税了”

    “我们没钱,你这些年贪的钱还少吗乡亲们,不够的,就往他家拿那些钱本来就是他吸着我们的血汗,买卖我们的孩子,贪来的现在还给我们,天经地义”

    之前坐地哭喊,早就走投无路的那几家人当先附和,随即一呼百应。

    局面顿时失控

    一群人也不管宗祠里的粮食了,他们杀去了里长家,看得见的都拿走,看不见的也砸光了,定要找出他把钱藏到哪里。

    “真的没了,家里真的没钱了”

    里长的夫郎哭喊不止。

    贺大昌却说“他肯定把钱藏到镇上了他儿子贺大海还在暗巷喝花酒呢,怎么可能没钱”

    众人也反应过来,浩浩荡荡地杀去镇上贺大海家。

    将他家底抄的一干二净,虽然不少,但也没有想象中的多。

    不过用来填补秋税的窟窿,却也够了。

    村民们心里安了几分,把吓得尿裤子的贺大海绑了,正打算回村去收拾贺三江一家。

    胆小的贺老三这时候畏畏缩缩地拉了拉贺大昌。

    他说了一句什么,贺大昌当即就叫起来“乡亲们,贺三江在镇里养了外室”

    “那外室还给他生了一个哥儿,才五岁爹俩都穿金戴银贺三江肯定把钱都藏在那了,大家跟我来啊”

    村民们皆是一惊。

    但听里长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养外室这种伤风败俗的反而不算什么。

    况且,他们现在更关心里长的钱

    一伙人又在贺老三的指路下,杀去那外室家,果然找到不少钱。

    不说那埋在后院树下足五十两的银钱,甚至连黄金都有一两

    这下,村民们更是抢疯了,也恨疯了。

    临走,还把外室家砸得一片瓦都不剩下。

    但这并不能让度过秋税这一劫的村民们解恨,他们压着那外室哥儿还有贺大海一家回了村里,和贺三江几人绑到了一块。

    几位族老敲锣打鼓,将村民全部聚集在宗祠前,痛陈贺三江的种种大罪。

    横征暴敛,买卖村民,骗奸夫郎,污蔑栽赃。

    哪一桩都够他死上十回了,更何况他还做了全套

    里长的两个儿子显然是知情的,除了哭都没敢反驳,里长更是已经满脸灰败。

    宗祠不仅剥去了他里长的官帽子,更是用了族法里最严厉的唾面出族惩罚,所有村民一人一口唾沫吐在他们脸上,再将他们踢出族谱,扭送官府。

    里长的夫郎和那外室早就吓得没了人色。

    他夫郎哭喊道“叔祖,他做的事我全不知情啊不关我的事”

    “你们都看到了,他还在外头养了个小的给他们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给我就吃糠噎菜我要和他和离,我要和他断绝关系”

    他外室也哭“当初是他逼迫我的,我不愿意的饶了我,我也是被他害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

    贺家村人不给他们断这官司,他们并不无辜。

    押去县衙的路上,尽管族老三令五申,还是有年轻沉不住气,或是恨里长入骨如贺大根的村民趁机一顿痛打。

    一路上他们喊打喊杀,贺三江一家哭嚎求饶,从镇上大街穿过,惹来了许多注目。

    不知情的人问,村民们当然不会替贺三江遮丑,全都说了。

    这样骇人听闻的罪行,不用两天就轰动了整个东山县

    而此时,在人群里观望的丁二等差爷都知道不妙。

    他们心知贺家村人刚翻出里长的罪名,正是最恨毒、也最孤勇的时候。他们要是还敢去村里耍横,说不定直接就被砍杀扔到山上去,来个死无对证。

    不由纷纷在心中决定,这两三年里都不踏进贺家村,等他们血气过去再说。

    而县令也被惊动。

    听师爷说情况的时候,他还将信将疑,等那群杀性极大的村野悍夫到了衙门口,他看了一眼官帽都吓歪了。

    当下全听族老的状书怎么说,就怎么做,将贺三江一家老小全部收监。

    这样大的罪,按照大梁律法都能判死罪了,不过县衙并没有判死刑的权利。

    而这里头还有他自己的一份罪名,县令当然也不会上交递到州府去,便请了五位族老到后堂说话。

    他全说自己不知情,把罪责都往贺三江和官差头上扣,赔了几句小心,连说一定会帮着寻找被卖作奴隶的贺家村人。

    族老虽知他肯定不无辜,但也投鼠忌器,不敢太得罪他。

    话里话外只反复强调怎么也不能私自放了贺三江一家;无论如何也要帮忙寻找族人,就算是尸骨也不能将他们遗留在外面。

    县令都答应了。

    后来见贺家村人只交了和去年一样数目的税粮,也不敢多说。

    只是送走人之后,连连骂贺三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后,贺老三回到家连连拍胸脯,在床底下摸出一钱铜板数了又数,才定了魂。

    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唯一没有说的是,他在镇上看到的、听到的桩桩件件,都有贺林轩在他身边。

    而贺大昌回家抱着夫郎哥儿哭了一场,将贺林轩教他如何让里长替他交秋税的事情,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熬过这一年的苦夏,又出了这样一件大事,贺家村家家户户都意气难平,夜里总有夫郎想念儿子的哭声。

    等到贺三江和贺大海在牢里吐血身亡的消息传回来,聚在村头老树下的村民都要骂几声报应。

    诅咒痛骂贺三江的人并没有因他们的死变少,他们的儿子一直没找回来,路过贺三江家祖坟都要吐上一口唾沫,更不说化解仇恨。

    只是,除此之外他们也无可奈何,又要筹备挨过苦寒冬日的口粮衣物,这场风波才慢慢沉淀下来。

    而这些,都没有影响贺林轩。

    里长一家入狱后,李文武倒是提着酒上山来,四个大人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

    到后来,连李文斌都醉了。

    谁说只有伤心酒才醉人,欢喜酒更让人醉得心甘情愿。

    最后,唯一清醒的贺林轩把兄嫂一家安置在竹屋睡在竹榻上,又将小夫郎抱回了屋。

    “林轩,我真高兴。再、再没有人害你了,往后我陪着你。我、我也护着你,谁也别想欺负我李勉之的夫君,谁也别想。”

    他醉得一塌糊涂,说的话,脸上的笑,让贺林轩也跟着醉了一场。

    第二天醒来,他才想起来给原主祭了一杯酒。

    他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看着纸钱燃尽,最后只低低地说了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总算也能安息了,贺大郎。”

    山风,将他的低语吹进了将明未明的天边。

    作者有话要说  干完里长有木有很爽接着要换地图啦,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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