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寒冬风雪吹得军帐咧咧作响, 帐内燃烧的火盆时不时传出木柴脆裂的响动。
“主上,末将求见”
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帐内徜徉的安静, 把靠在椅背打盹的老人唬了一跳,惊醒过来。
负手看着地图的男人应了一声“进来吧。”
转头看到老人收拢披风,笑道“秦老,您醒了。要不要回帐内再睡一会儿”
“不了。”
秦老喝了一口冷茶醒神,张将军已经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和主上见了礼, 又问了秦老的安。
他笑道“秦叔,您又在主上这儿睡着了吧照我说,您还是回自己帐子里躺着。这椅子靠着,万一睡落了枕, 可难受得紧。”
“你小子, 就不能盼着我老人家一点好吗”
秦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张将军憨厚地挠头笑了笑,又对男人道“主上, 明日雪该停了,我们继续行军吗”
男人点头,说“按计划中的路线,明日破晓便拔营。对了, 让军医多熬些姜汤送过去,吩咐三军伍长看紧些。若是染了风寒不要隐瞒,都报到军医处。”
“是”
张将军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秦老瞧他背影,叹笑了声“这小子。”
随后,他又看向被称呼作主上的男人, 道“王爷,方才是在看东肃州的地图么看了这许久,可看出什么来了”
“我还当您老一直睡着呢。”
男人没有否认,笑着给他沏了一杯热茶,道“这一路行来,只有东肃还像样些。想来何州牧治下有功,也是秦老您教徒有方啊。”
秦老笑道“他自己成器,您就别夸我了。”
男人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城镇,道“此处,便是您和何州牧推崇的四方来贺吧不知是怎样的人杰地灵,得您老日夜惦记。”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秦老就想起徒弟这些日子往渝阳老宅寄送的书稿。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防暴露行迹,何谚并未向北地通信,但凡有好东西都按惯例寄向南渝。
如此一来,他可有大半年不曾看过书稿了,心痒得紧。
抚了抚白胡子,秦老说道“王爷若想知道并不难。不是说贺家小子在长漳也盖了一处四方来贺吗那处离南陵也不过一日水路,待日后,您拨冗去瞧瞧就是了。”
男人淡淡笑了下,没接这句话。
同他饮了一杯茶,方道“我方才看着,那贺家村听着山高水远,但从地图上看与四方来贺,与这山水镇,相隔却不过两重山。也不知那里可能像此地一般,钟灵毓秀,锦绣人间。”
秦老心知不可能,但也没有点破,只叹息道“秋宁那个一根筋的”
“从前问他将人送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肯说。等老了老了,剩一口气了,才终于肯松口。
若能早两年,将他们接出来秘密送到南边,如今何至于如此牵肠挂肚。
哎,但愿他们能多撑些时候怕只怕再见时,物是人非,叫我到下头也得挨老兄几顿手板子。”
男人未答,只是回头看了眼地图,目光落在贺家村这三个字上。
明日,他们就将离开东肃州,只盼诸事顺利,让一切早日回到正轨吧。
“阿父,撑死了。”
诺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像是四脚朝天气鼓鼓的青蛙一样,不能动弹。
李文斌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头,“你
阿父好着呢。倒是你,让你停筷子,你非要把自己吃难受了才肯罢休。”
“好吃嘛”
诺儿笑嘻嘻的,满口都是道理。
“再说,阿爹总不肯多吃,阿父辛苦做了一桌子菜,还要让阿父一个人扫盘。这多不好。”
贺林轩揉揉他的肚子,嘴角眼角的弧度和诺儿一般无二,散漫惬意里带着三分狡黠,说“还是诺儿心疼阿父,来,咱们爷俩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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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俩隔空亲了一口,正要收回,贺林轩出其不意在诺儿脸蛋上亲了一个结实的。
诺儿抬手一抹,一手油,顿时跳起来。
“阿父耍诈我也要亲你”
贺林轩站起来,凭着身高优势洋洋得意,“亲不着。”
诺儿巴在阿父手臂上蹬在他肚子,往上蹿,小嘴撅得老高,忙活半天也没够着。
李文斌就看贺林轩和孩子闹成一团,边收拾桌子边无奈地摇头,吩咐诺儿道“别老朝你阿父肚子使劲,这才刚吃饱呢。”
“阿爹。”
诺儿喊了他一声。
见李文斌朝自己转过来,攻其不备也吧唧地糊了阿爹一脸油光,哈哈大笑着跳回椅子上朝阿父吐舌头。
“还是我赢了”
贺林轩边给夫郎擦脸,边瞪他,“有种别跑啊,让我抓到把你屁股打出朵花来。”
诺儿要是在原地等他教训就是傻子
他招呼着老黑三口子,蹬蹬蹬地跑出去了,一路都有得意的笑声传回屋中。
贺林轩捧着李文斌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两口响的,像是终于找回场子一样,复又傻笑起来。
李文斌没好气地揪了下他的耳朵,数落他“还不去洗漱,你们父子俩真是越来越黏糊了。”
贺林轩抱着他说“难得那小子肯自己出去玩,我们好好说说话。”
说是说话,可嘴巴已经凑过来亲热了。
李文斌眉眼弯弯,笑话他“诺儿可说了,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总背着他说悄悄话不是君子所为。”
这话是贺林轩哄儿子说他干了什么心虚事的时候,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现在全还到他自己身上了。
贺林轩一下一下地亲着他,乐呵呵地说“我可没和他说,他阿父是君子。”
“哪边都是你的道理是吧”
李文斌环上他的脖子,正要纵容男人的亲热,却听二黑小黑叫唤起来。接着是诺儿惊喜的叫声。
“阿伯阿么阿兄你们来啦”
贺林轩愣了一下,望进李文斌同样诧异的眼眸。
李文斌赶忙拍开他摸进衣服里的手,慌忙整理形容,催他道“你先出去看看。”
“好吧。”
贺林轩摸摸他的脸,转身出去了。
出来见了人,贺林轩又是一惊,“阿嫂怎么了阿兄”
贺林轩看向李文武,后者对他摇摇头,说“信儿,你和诺儿去后院玩吧,我和你阿叔叔父有话要说。”
李文斌快手快脚地把碗筷收拾了,端了出来。
打眼看见张河眼睛红肿,也顾不上刚才的小尴尬,连忙问出了何事。
四人转道回了屋内。
大卧房里暖融融的,张河打了个激灵,拉着李文斌要哭不哭地说“你们都瞒着我,要不是到这份上,我还不知道我阿父、阿父他”
贺林轩夫夫看向李文武。
李文武忙摆手示意不是他说
梦话说秃噜了嘴,唉声叹气道“北边打起来了,消息晌午刚刚传到镇上的。”
“打起来了”
李文斌一惊,“这如今风雪未歇,天寒地冻的,怎么打得起来”
李文武也很费解,听贺林轩让他把消息一五一十地说明白,便道“北燕北齐两州已经快要守不住了,问我们东肃请兵支援。将士开拔了,这消息才传出来,肯定错不了。”
“你们也知道自从那两州州牧上京告御状,就没回来,现在还在天牢里关着呢。
本来就乱得很,这仗打起来更是一团糟。
这大冬天的,老百姓都恨不得锁在被子里不动弹。吃不饱穿不暖的,咬牙挨着一条命,现在又摊上这种事
哎,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文武虽说盼着现在这个腐坏的朝局赶紧被推倒,重建新的格局。
可这样不合时宜地发兵南下,还是让他颇有微词。
张河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有空心疼别人,不心疼心疼北疆将士,心疼心疼我阿父阿兄”
“他们如何就是那样不顾百姓死活的人
要不是被逼急了,哪里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把他们逼到这份上来”
说着,他惶惶然地拉着李文武,哭道“恒之,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狗皇帝又下了什么旨意,逼他们做什么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这样瞒着我,现在教我如何是好”
李文武看了贺林轩一眼,见他点头,便从遇见秦老开始,将他们的猜测全说了。
张河这才收住泪水。
傻了一会儿,他抓住李文武呐呐地道“我,我阿父造反了”
李文武哭笑不得,实在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不过没等他说话,张河就一拍手掌,大叫道“好啊早就该反了他的”
“阿爷去的时候,阿父阿兄被逼出京的时候,咱阿父阿爹走的时候,我就想着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早在那狗皇帝坐到龙椅上的时候,就该砍了他的脑袋光烧了陈府有什么用,杀了陈老贼有什么用”
“哎哟我的祖宗,你可小声点。”
李文武赶忙捂住他的嘴。
张河拍开他的手,又皱着眉头说“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窝囊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选在这大冷天的时候动手了我阿父肯定没糊涂到这份上,难道他现在跟着的那个人,也是和狗皇帝一样的糊涂蛋”
“”
李文武和李文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了。
不过这个问题,也正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
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怎么看,对起兵的一方都非常不利,颇有些狗急跳墙拼死一搏的意味。
可按他们之前的行事来看,却不是这样有欠考量的人。
其他人便不说了,单只张家的叔父和秦老爷子,绝不会做这种糊涂事。
三人琢磨了一会儿,对视一眼同样一无所获,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一直没有说话、兀自沉思的贺林轩身上。
贺林轩迎上他们的目光,缓缓地吐出一句“看来,不到成王败寇见分晓的时候,北地这仗是打不完了。”,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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