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腊月十六, 休朝封印。
风雪稍歇,又是一日晴好天气。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出京城。
贺林轩和何谚在车上对弈, 走过半局,何谚就丢了白子,无奈道“林轩, 你想什么呢, 魂不守舍的。莫非, 这一时半刻的, 你还离不得你夫郎了”
他虽然有意挖苦, 但话一出口, 却不由感同身受。
此时他们正在前往南郊别院的路上。
这在京城的第一个年节, 何谚没有其他亲眷在京,自然要与他师父一起过的。
不过, 秦家二三子赶来陪老父守岁过年,两大家子前日刚到京中。
他们难得团聚,何谚虽是秦老最亲厚的弟子, 却也不好打搅。听说贺林轩他们去南郊度假,索性带着夫郎儿子来凑个热闹, 待到年下再回来过节。
这会儿, 夫郎孩子一车, 他们两个大男人叫他们赶到另一辆车上做堆,何谚想想心里真是有点不是滋味。
有了儿子,他在锦辰心中的地位似乎真的往后挪了一位。
贺林轩看他神色, 就知道他又跟自己儿子较上劲了,不由有些好笑。
他道“远丰兄可不要以己度人,愚弟是有一件事没想通透,才有些烦恼罢了。”
“哦什么事竟然把林轩都给难住了”
何谚闻言,撇开小心思,饶有兴致地问道。
贺林轩从马车夹层里拿出一叠文书,何谚见状先一步把小几上棋盘拿开,放到一边。
贺林轩将计划书往何谚的方向推了推,“目前还只是一点浅薄的设想,还请何大人一同参详参详。”
“好说,好说。”
何谚笑眯眯地接过,待看到扉页上的字眼,脸上的玩笑顿时散了大半。
“慈幼院”
何谚诧异地看向贺林轩,贺林轩笑着点了点头,对他做了一个请看的手势。
何谚当下也不再多废话,爽快地翻阅起来。
南郊别庄距离京城不算太远,马车这一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安和山腰上的别庄。
何谚看得认真,表情越来越严肃,斟字酌句地看过,十几张纸反复看了三遍,直到车夫提醒快到庄上了,他才停下来。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何谚朗声笑道“林轩,你下棋若是也有这般走一步看百步的本领,我是怎么都赢不了你的。”
贺林轩见他还不忘取笑自己的棋艺,失笑道“总要给远丰兄崭露头角的机会,不能都是我专美于前吧”
何谚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谦虚些吧。”
说教一句,他复又笑起来。
手掌珍而重之地摸了摸计划书,何谚难掩赞色道“上旬和这一旬,四方来贺议的是孝悌。我还当你是为了替陛下鼓吹生养之事,没想到,却是为了铺设此事。你啊,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到的,愚兄甘拜下风。”
贺林轩哈哈一笑,摇头道“远丰兄,你这回可是高看我了。这计划书,是我这两日才琢磨出来的。”
何谚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看这份计划书做的如此详尽,分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写出的。不仅有些怀疑地看向贺林轩。
贺林轩任他打量,毫不避讳地说起了这份名为“慈幼院”的计划书的由来。
“自回京后,我与阿兄都为公事奔忙,信儿和诺儿在书院求学,也为课业繁忙。家里便只有勉之和阿嫂相伴了。阿嫂有家人在侧,倒没什么,勉之却难免寂寞。”
说着,贺林轩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我看他有些惫懒,在家中无所事事,日渐郁郁,心里头也跟着着急。谨一还小,你夫郎忙着照顾,日子过得紧凑。可我舍不得勉之现在生育,他的身体还没有大好,这件事还要等两年再说。可眼下,总要找些事情让他打发打发时间,出去多走动些才好。”
何谚听了直咋舌,“就为了让你夫郎打发时间,你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贺林轩对他震惊不以为意,道“勉之和我这种目光狭隘的村野乡夫可不一样,他出身书香门第,高风亮节,心怀天下。自然要这种有意义的事情,才劳动得到我夫郎。”
何谚嘴角抽了抽,你就是要夸你夫郎,也不必连自己亲自抬轿子吧。
目光狭隘,乡野村夫
真不是在取笑他这个正经科举出身的宗族子弟吗
贺林轩仿佛没听见他鄙夷的心声,笑道“不过远丰兄刚才的提议很好,让四方来贺鼓动天下学子造势,这件事会容易许多。不过年后两个月都已定好议题,要为银号改制,新票发行一事煽风点火。只能挪到三月里了。”
煽风点火
这话说的,还真是不客气啊。
何谚正满腹腹诽,就听贺林轩道“远丰兄,你觉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言做三月上旬的议题如何”
何谚怔住。
反复咀嚼了这句话,他不由坐直了腰板,赞道“大善为此佳言,当浮一大白”
他说着就要倒茶,以茶代酒和贺林轩喝上一杯,这时候一个小脑袋钻进来瞅了他们一眼,扭头朝外喊道“阿爹,阿么,阿父和阿伯在喝酒哩。”
李文斌的笑声从车外传来“二位大人在说什么呢竟痴迷若此,不如也说来与我们听听”
何谚这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
等在门口的诺儿都等不及上马车来喊人了。
他忙整了整衣冠,见贺林轩早就整理好了,这会儿正优哉游哉地把计划书放回暗格中,不由瞪了他一眼。
都不知道提醒他一声,忒不仗义。
一出马车,就见蓝锦辰抱着儿子站在另一侧,哭笑不得道“远丰,你又拉着林轩胡闹什么呢”
何谚大感冤枉。
不过慈幼院的事在还没有定计前,却不好笑,他只好将错就错道“林轩下棋总输给我,我一高兴,就忘了时间了。”
蓝锦辰听得直笑。
诺儿抬手向贺林轩,“阿父,阿爹,你们可算来啦。诺儿好想你们。”
“阿父和阿爹也想你。”
贺林轩抱起儿子,一家三口亲热了一番,诺儿才心满意足。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上山的路,赞叹道“阿父,你看,这山上的路好好玩啊,像蛇盘起来一样。”
虽然已经在山上看过好几日了,他还是觉得十分新奇。
李文斌把他的衣服拉紧一些,笑道“这就是你阿父让人做的路。”
他早前看过图纸,不过眼下身临其境,看到蜿蜒盘桓的山路,仍然有几分震撼之感。
贺林轩说道“还记得阿父和你说过的,坡度和阻力的事情吗”
诺儿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阿父说坡度越陡,越难往上爬。阿父,原来你是把陡坡像面条那样拉长了,弄成一点一点往上爬的小坡,这样马就容易走上来了,对不对”
贺林轩用力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赞许道“我儿子
就是聪明,说的很对。”
“阿叔,叔父。”
李信同何谚他们问候之后,走过来同贺林轩和李文斌见礼。
贺林轩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天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等着,跑出来做什么。”
李信腼腆地笑了笑,诺儿大大方方地道“我想你们了嘛,早一点看到都好呀。”
李信有些无奈道“叔父,诺儿这几日总要到门口等上一会儿。今天吃了朝食,就一直在这儿守着你们了。”
贺林轩想到诺儿蹲在门口眼巴巴地盼着他们的模样,有些心疼道“让宝贝久等啦,之后几天阿父没有别的事,可以尽情陪诺儿玩了。”
“太好了”
诺儿欢呼起来。
李文斌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害怕被丢下的不安,始终烙印在儿子心里,哪怕他们极尽疼爱,哪怕诺儿日渐长大,依然没有抹掉这块阴影。
贺林轩见他眼中露出愧疚,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李文斌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心里一暖,那些尘埃来不及落在心湖,就被春风拂尽了。
车上的行囊自有下人收拾,贺林轩和何谚两家人步入庄内。
一进大门,何谚就被照壁上的石雕题诗吸引住了目光。
他负手站在照壁前,念道“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好诗好诗林轩,这位叫做王维的大家,定还留有别的诗作吧,你可不能小气了。”
没得到回应,何谚扭头一看
身边哪里还有人在
他摇头一叹,只能留着这首好诗日后品味,抬步追到前厅,口中佯怒道“锦辰不等我也就罢了,林轩,你也把我丢下,可让为兄好没面陛下”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何谚就见厅内站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由面露诧异。
随即,他赶忙收整神情,躬身行礼道“见过陛下,见过皇后殿下。”
又要向三位小殿下问礼,天顺帝拦住了他。
“远丰,私下里不用这么多礼,快坐下吧。朕刚才还纳闷你怎么不黏着你夫郎了,原来是被丢开了啊”
他戏谑地看着何谚,笑道。
何谚有些尴尬,贺林轩忍俊不禁地说“陛下,你这可就冤枉阿嫂了。明明是他让墙上的诗词美人迷了眼,全然看不见我们呢。”
众人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见他们笑话自己,何谚无可奈何,只能转开火力,问道“陛下何时来的吓我一跳呢。”
天顺帝道“朕可不比得你们,家中自有温柔乡。昨日午后就来了,晚间还泡了热汤,甚是舒爽。”
何谚兴致勃勃道“陛下都说好,那我定不能错过了。”
李文武说道“你院子里就有一口温泉,随你什么时候想去泡都可以。温泉池水,对夫郎也有莫大的好处,不过,切记不能泡久了。”
几人略说过几句,天顺帝就顺势让贺林轩和何谚到院子里休整,去一去这一路而来的风尘。
诺儿把玩伴们撇下,一手牵着一个,乐颠颠地走了。
长灏想跟上去,被天顺帝抓了回来,拍拍他的屁股说“你还知道你父亲是哪个吗”
长灏嘻嘻笑起来,“我知道呀。不过,诺儿说今晚是他阿父下厨哩,我想问问叔父晚上咱们吃什么。唔,我想吃冰糖肘子”
天顺帝听得失笑,他这位
户部尚书大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小院里,诺儿也在问同样的问题,“阿父,晚上我们吃什么呀”,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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