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宫女愣了,以这位贵妃的懦弱性子,此刻该躲着人痛哭了,怎么会有胆子去观云楼?
“你疯了?”宫女一脸戒备,“你老老实实的,夫人才会护着你,你要是打着什么主意,夫人不会放过你。”
果然是崔氏的人。
现在不是和她们算账的时候,薛妍穗推开她们,径自走向垄道。
“你站住。”两个宫女习惯了作威作福,这让她们快意,宫女又如何,堂堂贵妃还不是任她们搓圆揉扁。
两人冲上来,一人一边拽住薛妍穗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夫人的话你敢不听?”
薛妍穗奋力挣扎,发髻上钗钿掉落,然而这身体太虚弱了,不是这两个宫女的对手。
宫女得意洋洋,冷嘲热讽,话里带刺,“在夫人面前,你算什么东西?真将自个当贵妃了?”
不再做无用功,薛妍穗垂着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咚,咚,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甲胄碰撞的哗啦声,薛妍穗眼神一动,皇帝出行,肯定带亲卫。
“来人!抓逆贼!”
清灵脆亮的女声如滴入滚油里的一滴水,炸翻了樱桃园里的平静。
最近的一伍禁卫眨眼间来到眼前,横刀出鞘,凶神恶煞,将她们团团围住,“谁喊的?逆贼在哪里?”
两个宫女吓得双腿发抖,“没,没有逆贼。”
“她们就是逆贼,抓住她们。”薛妍穗喝令。
“咦?”为首的禁卫惊讶的咦了声,随即皱眉,“话不可乱说。”
他还是个少年模样,与另外四人不同,他没有穿甲胄,一身织锦圆领袍,腰系玉带,唇红齿白,似是高门贵胄子弟。
“本宫乃当朝贵妃,这两个宫婢以下犯上,形同逆贼,还不动手抓了她们?”
薛妍穗亮出身份,少年禁卫眉头舒展,他曾经见过薛妍穗,一照面就认出了她。原以为其中有误会,才含糊了一句,既然薛贵妃亲口说出,两个犯上的宫女,抓了就抓了。
他一挥手,禁卫们冲了上去,饿虎扑羊一般,将两个宫女提在了手里。
“奴婢不是逆贼。”两个宫女吓得面无血色,哭着求饶,“娘娘,奴婢不是逆贼,让他们放了奴婢。奴婢知错了,娘娘,饶了奴婢吧。”
“贵妃娘娘要如何处置她们?”少年禁卫好奇问道。
薛妍穗淡淡瞥他一眼,“自然是按律处置。”
少年禁卫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本宫要去观云楼,你来带路。”
少年禁卫不由自主的应了声:“喏。”
应了后又懊恼,他可是守卫陛下的亲卫,怎么能听从一个无宠的贵妃的吩咐?
“怎么不走了?你不知道路?”薛妍穗蹙眉。
少年禁卫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对他身为御前亲卫的质疑,一股血涌上脑门,脚下生风,气势汹汹的带路。
“娘娘,贵妃娘娘饶命,饶了奴婢吧。”
身后两个宫女哭着求饶,薛妍穗没有回头,原主待她们不薄,她们没有一点感激,反而谩骂折辱,有些人只有板子落在身上才知道疼。
观云楼位于西内苑正中,楼高两层,左右两面对着澄水池,池水清澈,水畔种满了柳树,枝条碧绿,垂在水面上,在风中曼妙拂动。
站在楼上,仰可观流云变幻,俯可视碧树流水,是个怡人的好地方。
不过,景色虽清幽,里面的气氛却热闹,宗室诸王、公主等人彼此谈笑风生,当今天子最近几年对宗室极冷淡,众人心里惴惴。
直到今年,皇帝忽然态度大变,接连赏赐皇室,今日更举行皇家家宴,众人惊喜交加。
观云楼上早已布置妥当,正中御座高高在上,几案两列,香炉里熏香缭绕,地上铺着丝毯,踏在上面,松软无声。
长广大长公主频频点头,笑着夸赞:“布置得极好,贤妃真是兰心蕙质。”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陪太后娘娘礼佛,太后娘娘也夸贤妃温婉孝顺,为后宫表率。”临海大长公主夸完了笑着打趣,“咱们陛下迟早知道你的好。”
吴贤妃心里得意,待临海大长公主提到陛下,面上露出羞色。她进宫这么久了,上上下下打理得分毫不差,唯独陛下,从未召幸过她。
今日这樱桃宴,将是她距离陛下最近的时候,她一定要握住机会。
太常寺奏起御乐,鼓萧琴筝齐奏,临海大长公主笑说:“贤妃快入席,恭迎陛下。”
紧挨着御座的左右两边的几案最尊,左为后宫宫妃,右为亲王。
两位大长公主以及吴贤妃自己,都认定了左边第一席为吴贤妃的席位。
吴贤妃面带矜傲之色,款步走过去,将要入席时,她侧头看向御座,抿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宫女跪在身后,理平吴贤妃拖地的华丽裙摆,她今日浓妆丽饰,发髻高绾,光彩照人,自觉席上无人能及,毕竟唯一能压过她的薛二娘尚未与昌王完婚,还没资格列席。
论尊贵,论容貌,今日都是她拔得头筹。吴贤妃无比得意。
“薛贵妃到。”
通传宦官一声高唱,观云楼中静了一瞬,甚至有人面露茫然之色,薛贵妃是哪位?
当今天子未立后,后宫四妃仅立了贵妃、贤妃二人,贵妃为尊。
然而原主是个不争的性子,进了宫几乎足不出户,没有一点存在感。久而久之,众人都想不起宫里还有个贵妃,也理所当然的将吴贤妃奉为后宫之首。
“她怎么来了?”吴贤妃话中带着恼怒。
宫女惶恐摇头,吴贤妃想要命人将薛妍穗带出去,但时间来不及了。
“把她带过来,让她坐在本宫下手,盯紧她,不许她惹事。”吴贤妃迅速下令。
宫女连忙应了,却见薛妍穗已径自走来。
“娘娘,贵妃过来了。”
吴贤妃对着走过来的薛妍穗冷冷的笑,语带威胁:“贵妃的病看来是真好了,本宫也放心了,无须再遣尚药局的司医去承嘉殿了。荔儿,扶贵妃入席。”
她要逼迫薛妍穗坐在下首,掌管后宫事务的是她,姓薛的绝不敢得罪自己,吴贤妃信心满满。
“贤妃,回你自己的位置。”薛妍穗没将吴贤妃的威胁放在眼里,声音清清淡淡,却不容置疑的要她让位。
吴贤妃只觉席上众人都在看她,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赶走,她承受不了这种羞辱。
“薛妍穗,别忘了是本宫掌管后宫。”吴贤妃低声要胁。
薛妍穗轻轻嗤笑,“本宫是贵妃,本宫为尊,你,为卑。”
字字如刀,直刺吴贤妃的心,她是掌管后宫,以后有无数种方法整治薛妍穗,可此时此刻,薛妍穗不退,她就得屈居在下。
陛下马上就来了,吴贤妃不敢和薛妍穗继续纠缠,她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眼神,屈辱的退后,将席位让了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时,吴贤妃留下一句阴恻恻的威胁,“本宫不会放过你。”
薛妍穗嫣然一笑,“彼此彼此。”
“以往没注意,今日一见,这薛贵妃竟生得极美。”临海大长公主捅了捅长广大长公主悄声说。
长广大长公主睃了眼吴贤妃阴沉的面庞,皱眉低声道:“慎言,那位怒气大着呢。”
临海大长公主哼了声:“阿姊太谨慎,这满宫嫔妃,哪个能得咱们陛下宠爱,本公主就逢迎哪个。我瞧着这薛贵妃容色之盛,合宫无人可及,指不定能得宠。陛下膝下尚无子嗣,不能总宠着一个宦官。”
这般直白的将那点交好的心思挑破,也太粗俗了,长广大长公主面色讪然,不愿搭理临海大长公主了。
“虚伪。”临海大长公主轻嘲,暗暗将薛贵妃记在心里,且看她来日造化。
“皇上驾到。”
一声响亮的高唱,让众人按捺下各自的小心思,齐齐起身,恭敬行礼,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妍穗距离御案最近,低头屈膝行着万福礼,看到一双杏黄色缎靴出现在眼前,靴子瞧着很大,靴面上金丝银线绣着条威风凛凛的龙。
脚挺大的,想必个头也挺高,薛妍穗胡乱想着。
“起。”紧跟着皇帝的宦官高喊。
众人起身。
皇帝已就坐,薛妍穗悄悄打量,乍一眼望去,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纵然面色苍白,但只一眼,她脑海里只有五个字——绝代的英俊。
皇帝似有所觉,望了过来,薛妍穗收回眼神,只用余光瞧。皇帝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他只是随意的扫了眼,神色漠然,不止是她,他对这满堂的人都是如此,似乎没有人能入他的眼。
薛妍穗觉得是她或是吴贤妃坐在这里,在皇帝眼里或许都一样。
这是个极度冷漠的人,薛妍穗暗自思忖,不再看他。
皇帝冷淡,列席的诸王、公主不能冷,当欢悦的乐声奏起,教坊司的舞姬翩翩起舞,席上辈分最长的郡王捧起酒樽向皇帝献酒。
皇帝也端起酒樽喝了两口。
薛妍穗双肘撑在案上,右手缠着一条轻薄的罗帕,像是在玩,暗暗数着数,三樽了,皇帝饮了三樽酒了。
“咳咳”皇帝轻轻咳嗽。
心口一紧,薛妍穗觉得皇帝的脸色更白了些,眉头紧蹙,他不能再喝了。
坐在御座右手边的是昌王,自薛妍穗一进来,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时不时的神色复杂的看她。
“王爷,到您了。”宦官小声提醒。
诸王献酒,是按辈分来的,昌王回了神,捧起酒樽,起身献酒,“臣弟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微眯了眼,看向昌王的眼神如利刃,森寒而压迫力十足,昌王额头冒出密密的细汗,脊背弯得极低。
好一会儿,薛妍穗似乎听到一声克制的叹息,皇帝端起了酒樽。
不能喝,薛妍穗心里发急。
宴席设在观云楼的二楼,东西两面的窗子尽数敞开,初夏的风吹进来,帷幔如云翻涌。
薛妍穗右手一松,罗帕顺着风势飞走,向着皇帝的方向飘飞,恰好落在了皇帝脸上。
“哎呀。”薛妍穗似乎吓到了,竟跨步到皇帝面前捉帕子,偏又手忙脚乱,碰翻了皇帝的酒樽,洒了皇帝一身。
“陛下。”皇帝身边的宦官惊呼。
守卫皇帝的亲卫只待一声令下,就将薛妍穗拿下。
皇帝从脸上摘下帕子,握在手心,拳头抵在唇边闷闷的咳了几声,咽下涌上来的血。
“陛下,我……臣妾扶您去更衣。”薛妍穗轻声说。
挨得太近,薛妍穗清晰的看到皇帝俊美的面庞上的森冷,她与皇帝直直对视,没有一丝恐惧。
皇帝眯起眼,眉宇间堆起焦躁的褶痕。半个月前,病势蔓延到眼睛,只能看清眼前一掌左右的东西,距离稍远,便模模糊糊。
他的病无法再瞒天过海,但能够猜出的只有那寥寥几人,区区后宫中的一个女人竟也来他面前试探,他倒要看看这个大胆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忽然,皇帝一只手掌按着薛妍穗的后脑勺猛地用力,她身不由己向前一扑,鼻尖撞上他的鼻子,酸酸胀胀。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薛妍穗气急,脑子一抽,拽了皇帝的衣袖擦泪。
皇帝神色可怖,但随即面色大变。猛然起身,拽着薛妍穗离席。
陛下离席了,带着薛贵妃离席了,一阵窒息一样的凝滞后,声浪嗡的一下响起。
“这……薛贵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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