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嘉殿,一大早,在殿里当差的宫女宦官拖拖拉拉的聚在院子里,努嘴瞪眼,嘀嘀咕咕。
“日日要我等在日头下干晒,贵妃究竟要做什么?”
“唉,真是倒霉,跟了这么个没用的主。”
“谁说不是呢,尚食局送来的饭食,都是冷的,她一句话不敢说,连累咱们也得跟着吃冷饭。赏赐一次没见过,还要日日受折磨,这差我是当不下去了。”
“咱们虽然卑微,但宫里圣上、太后娘娘、贤妃娘娘都宽宏慈悲,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告她一状。”
这个提议引来了诸多应和,一个站在最后面的小宦官,默默的记下了说话的人。
一刻钟后,竹帘上悬挂的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响起,说话的人知道薛贵妃要出来了,可他们不止没住嘴,还拔高了声音。
自从进了承嘉殿当差,薛贵妃的懦弱,让他们逐渐没有了畏惧,继而轻视。
传言薛贵妃要得宠,他们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发现薛贵妃根本不会得宠,又得了高婕妤的吩咐,他们变本加厉。
殿门口的长廊上设了案几,薛妍穗坐在圆几上,沉默不语,一如前面几日,似乎她要宫女宦官们从天色刚亮站到日上中天,只是为了折腾他们。
若说有什么不同,今日她捧了一只一尺长的木匣。
“奴婢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贵妃要如此折磨?”站在最前面的宫女尖声发问。
薛妍穗漫不经心的开口:“将本宫的命令复述一遍。”
宫女声音刺耳:“奴婢问的是娘娘为何随意折磨我等?”
“有人能说出吗?”薛妍穗不急不怒。
“娘娘到底什么意思?”宫女急赤白脸,薛贵妃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不安。
忽然,有个小宦官出列,跪地,声音响亮:“娘娘吩咐,凡承嘉殿当差的宫女、宦官,必须列队,不许嘻笑打闹,不许窃窃私语,娘娘问话才许开口回话,娘娘说散才许散。”
“很好。”薛妍穗打开木匣,放在案上,满满一匣子的金银珠玉在朝阳下灿灿生辉,“你叫什么?”
“奴张云栋。”小宦官磕头。
“张云栋,赏金珠十颗。”薛妍穗轻描淡写。
小宦官张云栋喜得嘴巴大张,躬身小跑上前磕了头,领了赏赐,双手捧着一把金子,回了队列。
黄澄澄的金珠,勾住了所有人的眼,其他人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张云栋只是承嘉殿最低微的粗使宦官,他都能得赏,自己凭什么不可以?
人心乱了。
“还有人吗?”薛妍穗拎起一支金雀钗,随口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争先恐后的声音响起。
“奴知道……”
“奴婢知道……”
宦官、宫女接二连三跪了出来,薛妍穗一一赏了。
最后,一共有五个太监,四个宫女领了赏,不足一半。
薛妍穗起身,眉眼一厉,“本宫一向赏罚分明,听话的赏,不听话的罚。凡不遵本宫之命,笞二十,张云栋,行刑。”
领头宫女面色大变,“张云栋你敢?你一个粗使宦官,敢打我?掌管后宫的是贤妃娘娘,娘娘不会饶了你。”
“堵了她的嘴,就在这儿打,都睁大眼眼看着,这儿是承嘉殿,听的是贵妃娘娘的令。”张云栋高喊。
张云栋身份卑贱,又得罪了宫里的大宦官,承嘉殿里人人都能踏一脚,他却不服,贵妃看到了他的不甘,给了他翻身的机会,他拼命都要抓住这个机会,将往日受到的欺辱一一还回去。
竹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领头宫女身上,领头宫女嘴里堵了帕子,可那溢出的呜呜咽咽的声音,让人头皮发炸。
院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不久前口放厥词的几个人,眼神慌乱,冷汗涔涔。
他们看向前面的薛贵妃,第一次露出畏惧的神色,祈求这一次薛贵妃能放过他们。
然而,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张云栋打完二十板子,挨个将他们这几日来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请娘娘发落。”
被指认的人一脸绝望。
薛妍穗坐在几上,双肘撑在案上,手托着腮,仰面望着天空,似乎被天上的流云吸引了,忘了眼前还有要她处置的人。
等待宣判是最难熬的,漫长的沉默,有人受不住了,跪在地上,咚咚的磕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求贵妃娘娘饶了奴。”
就连张云栋都在这沉默中不安了,生怕哪里做的不对,不合贵妃娘娘的意。
又过了好一会儿,薛妍穗才把注意力从天空流云上转到眼前,她笑了一下,慢条斯理的开口:“求饶的六人免罚。至于剩下的三个人,将他们六个人的一块领了,各杖六十。”
“多谢贵妃娘娘开恩。”得饶的人惊喜若狂,磕头谢恩。
而将他们的罚领了的三人,充满仇恨的看着磕头谢恩的人,还有一个转身就跑。
“抓住他。”
出乎意料的,反应最快,动作最敏捷的不是张云栋,而是被免了罚的六人。
他们抓住了这个想要逃出承嘉殿的宦官,扭住他的双臂,将他踹翻在地,让他无法动弹。
“娘娘,抓住他了,重重罚他。”他们邀功献媚。
薛妍穗微微笑着点头,而她的眼里没有笑意,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没什么值得高兴。
她没有时间用温和的方法收服下人,只能用这种手段。
一番恩威并施的凌厉手段,承嘉殿的宫女宦官见识到了薛贵妃的厉害,原本欺主的刁奴,老实得鹌鹑一样。
“张云栋,记得让人给他们上药,本宫只是略施小惩,没想打死打残哪个。”
“娘娘心善,就像天上的菩萨一样。”机灵的满口谄媚。
薛妍穗微微皱眉,扬手止住他们,她以利相诱,以威震慑,收服这些人,不是为了听几句阿谀奉承的。
“都这个时辰了,为何早饭还没送来?”吃了好几天的冷饭,薛妍穗的耐心用尽了,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内已安,该和外面算账了。
“奴带人去催。”
率先投靠的张云栋隐隐然成了承嘉殿宦官宫女之首,其他人也都听他的,哪怕他只是个最低等的粗使宦官,只因他最得贵妃信任。
披香阁。
高婕妤半歪在榻上,一个宫女捶腿,一个宫女打扇,她生得丰腴,最是怕热,这才四月底,她已用上了冰。
“婕妤,果子冰好了。”
她的心腹宫女缕儿捧上一盘冒着冷气的果子,高婕妤拈了颗黑皮李子,咬了一口,果肉又冰又甜,舒服得眯了眼。
“往年分的冰,都脏脏的,只能去暑,根本不能冰果子。今年内侍省紧着咱们披香阁用冰,不敢得罪了婕妤。”缕儿讨好的说。
高婕妤哼笑了一下,内侍省那群没根儿的东西捧高踩低,以前瞧着她家世不显,怠慢克扣,幸亏她攀上了吴贤妃,给自己找了棵大树。
在宫里这些日子,高婕妤也算看明白了,圣宠她是不想了,就想巴结着吴贤妃,吃穿用度都得一份上好的,锦衣玉食的过完下半生。
所以,贤妃交代的事情她一定要办好了。
只是薛贵妃太能忍,冷菜冷饭她也吃得下,这可不行。
高婕妤吃完了果肉,吐出果核,缕儿立即收拾了,让小宫女端走。
“夏日蝇虫多,这些东西爱招虫。”
高婕妤听了她的话,眼睛一转,想出了个主意,吩咐了一番缕儿。
“奴婢这就去尚食局。”缕儿领命。
“冷菜冷饭吃得下,我不信加了料的饭你也能吃得下。”高婕妤想到薛贵妃面对一桌饭菜,吃了恶心,不吃受饿,小模样凄惨兮兮,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那场景确实恶心,高婕妤只是想一想胃里就翻涌,连忙让宫女把果子都收了起来。
……
承嘉殿。
张云栋带着人终于提了食盒回来,宫女揭开盒盖,将菜肴摆在案上。
又是凉透了的。
“娘娘,奴在尚食局遇到了披香阁的人,受了些难听的话。咱们殿里这些冷饭,原来是高婕妤在后面指使。”张云栋活灵活现的学了出来。
高婕妤,一个卒子罢了,擒贼先擒王,薛妍穗的目标是吴贤妃。
“啊。”布菜的宫女尖叫一声,手上的空碟子脱手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蜘蛛,肉脯里有蜘蛛。”宫女声音惊恐。
薛妍穗看过去,颜色暗沉的肉脯上有个黑黑的东西,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碎肉,定睛一看,是一只死得透透的蜘蛛。
“查,全查一遍。”薛妍穗胃里翻江倒海。
“娘娘,粉粥里……”宫女白着脸,不敢说下去了。
薛妍穗瞟了一眼,忍不住捂着嘴干呕。
“高婕妤,好,很好。”薛妍穗成功得被高婕妤这个卒子恶心到了,“把粥装好,除了挨了打的人,其他所有人随本宫去披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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