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敛眸,没再说什么。薛妍穗没觉出异样,行过礼,脚步欢快的带着人回了承嘉殿。
紫宸殿里,皇帝盯着折子,半天没动静,笔尖的墨都凝结了,随手去沾墨,忘了砚台的方向,笔尖竟落在了烛焰上。
焰火燎到指尖,微微灼痛。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微微泛红的指尖。
一旁的韩道辉看到,哎哟了声忙让人端冰水来。
皇帝拈了拈指腹,指尖更红了,深眸暗了暗,竟想到了那日炽亮的日光下,薛贵妃红红的耳垂。
“朕果然没有看错,珍珠坠子太素了,不适合她。”皇帝舒了眉头,唇角勾了笑,恍然明白了他之前为何不大爽快。
“韩道辉,从内库里挑些首饰给薛贵妃。再装两斛珍珠,让她随便玩,别见了两颗珠子就当做了宝。”皇帝吩咐完,心头烦闷一扫而空,开始看折子。
韩道辉愕然片刻,打了个手势,带着端来了冰水的宦官退下。
“韩公公,这……陛下不用了?”
“多嘴。”韩道辉笑着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陛下何曾在意过后宫嫔妃的穿戴,今日竟然给薛贵妃送珠玉,必定是将薛贵妃看入了眼,才能注意到这种小事。
他期盼的小皇子哟,快点降生吧。
挨了一记脑崩儿的小宦官,捂着脑门,傻傻的,刚刚韩公公笑了,不是那种让人看了打哆嗦的笑,是真笑。
……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薄黑的天幕上亮起了几点星。
承嘉殿灯火辉煌,一对对灯笼从殿内燃到了殿外,宫女们雁翅排开,侍立两侧,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亮如白昼的灯火下,金光宝气几乎闪瞎了眼。
两人抬的红漆木箱源源不断的抬进来,每开一箱,都能听到一片极力压制的倒抽气声。
最后是两个魁梧有力的宦官,各捧着一只木斛,上面盖着红绸。
这木斛装得满满当当,两个大力宦官脖颈上迸出青筋,显然手中木斛十分沉重。
“参见贵妃娘娘,请娘娘揭绸。”
薛妍穗缓缓眨了几下眼睛,纤白手指落在红绸上,轻轻揭开。
“嘶。”
“天啊。”
宫女们急忙捂住嘴,可眼睛就控制不住了,黏在了木斛上,天哪,两木斛,全是珍珠。
光洁圆润的珍珠,就算堆在简陋的木斛里,分毫不减柔和而高贵的珠晕。
薛妍穗捧起一把珍珠抛起,耀目灯火下,似下起了让人目眩神迷的珍珠雨。
腻如羊脂的白玉、瑰丽碧透的翠玉、艳彩红蓝宝石等等,每一件都是罕见的珍宝,被能工巧匠精雕细琢成了钗钿、步摇、手镯、耳环等等首饰,璀璨耀眼。
“陛下送给娘娘的,娘娘可还满意?”韩道辉笑微微。
薛妍穗上辈子也是见过世面的,可皇帝这手笔太大了,随随便便一件都能拍出天价。一出手,就能办一场壕无人性的顶级珠宝展。
“陛下是把私库都给了本宫吗?”
“娘娘说笑了,这些不足内库库藏百分之一,只因颜色明艳,样式精巧才先挑来给娘娘。娘娘若是厌了,命人再送来就是。”
天下承平近百年,数代帝王积蓄,尤其是当今陛下,不喜奢靡,清心寡欲,从不曾为一己私欲大肆挥霍,几乎将内库积满了。
“不足百分之一?”薛妍穗悄悄抚了抚胸口,皇帝这不是金大腿,他是一座金山。
片刻后,薛妍穗面色一变,皇帝兢兢业业攒下的金山,不久之后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心口泛上尖锐的疼,薛妍穗攥着拳头,她心疼。与其将来便宜别人,不如全给她。
送走韩道辉等人,薛妍穗招来张云栋,红唇微翘,“你是个机灵的,咱们承嘉殿如今不缺钱了,缺的是人。教坊司有一个痴迷弹唱嘲讽本宫曲子的歌女咱们不知道,端阳节龙舟赛也不知道……简直耳聋眼瞎。”
张云栋脸上的喜色随着她的话消失,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暗地里有这么多危险,他竟毫无察觉,“奴知错。”
“明日起,你旁的都不用做,只做一件事,给本宫挖人,有用的人。不管什么身份,只要有一技之长,都带过来,本宫亲自遴选。不用担忧钱财,本宫有钱了。”薛妍穗随意的拿着珍珠当弹珠弹。
“喏。”张云栋心绪起伏,跃跃欲试。
转眼到了端阳节。
皇家禁苑,澄江之畔,革靴明甲的禁军重重戍卫,建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的看台极为阔大。
左边用帷幔和屏风隔出了单独的空间,一串串莺声燕语和着脂粉香气从纱帘里飘出。下风处裹着不同颜色的绸巾的少年们闻到香味,不由得脸上烧起了热气,悄悄的望了一眼又一眼,京城出身显赫的贵女都在那里。
最有才华最高不可攀的薛府明珠薛二娘也在里面。
娇声笑语中,唯有宜阳郡主沉着脸,嘟着嘴,手里握着一支菖蒲叶,泄气似的在地上拍打。
“没见过好东西的村姑,抢我的如意宝珠,本郡主打死你。”
宜阳郡主咬牙切齿,恨极了薛贵妃,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在薛贵妃手下吃了个大亏,更可恨的是陛下不仅不给她公道,还将她赶出了宫,她颜面都丢尽了。
偏偏一向疼她的太后也不给她作主,宜阳郡主只能忍了。
然而,当她知道济王叔在南边游历得到的一对如意宝珠,原本是要送给她的,却被薛贵妃抢了去,旧恨添上新仇,再也忍不了了。
“阿琼,谁惹你生气啦?”
发怒的宜阳郡主,没人愿意招惹,一众贵女默契的以她为中心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软软的嗓音入耳,宜阳郡主不耐烦的抬眼,带着戾气的眉眼看着很凶,少女却不怕她,甜甜一笑,“菖蒲叶太硬,阿琼仔细手疼。”
“哼,还不是你那个村姑阿姊,抢了我的如意宝珠。”宜阳郡主闺名李若琼,既是彭王最疼爱的女儿,又是太后的掌珠,高傲任性,除了长辈,能唤她一声阿琼的唯有薛府明珠薛华棣。
薛华棣秀丽的脸庞露出茫然之色,过了片刻,才想起来宜阳郡主说得是谁,“哦,她呀。”
薛妍穗生母卑微,在薛府之中活得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而薛华棣金尊玉贵,她什么都不缺,父母的宠爱、世人的赞誉、最好的郎君,她都探手可得。
这样无忧无虑的薛华棣,不需要也不可能欺凌薛妍穗,她的眼里根本没有薛妍穗那个人。
最极致的云泥之别,便是完完全全的漠视。
“阿琼,抱歉。”薛华棣握住宜阳郡主的手,眼神澄澈,“我知道你想要一对好看的珠子镶缎鞋,前几日阿父送给一对明珠,我送你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好了,我哪有那么小气,一对珠子罢了,就给那个村姑了。”宜阳郡主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阿棣你委屈了,那样一个人竟然是你的阿姊。”
薛华棣浅浅而笑,轻轻捏了捏宜阳郡主的脸,“总说她做什么?”
“不说她了,晦气。”宜阳郡主忽然眼睛一亮,“阿棣,你的裙子是什么料子,怎么越往下碧色越浓?”
薛华棣面露羞涩,“料子还是越州的轻容纱,浆染不同而已。”
“是不是昌王兄想出的法子,他待你总是这么用心。”宜阳郡主打趣。
薛华棣羞得半张面孔埋在她肩头。
一旁的贵女见她们打打闹闹,宜阳郡主消了气,也都上来凑趣。
“果然很美。”
“雨过天青、亭亭青莲,只有阿棣才配得上。”
“那当然,阿棣清丽出尘,在阿棣面前,那些粗艳之人羞也羞死了。”
宜阳郡主大笑,伏在薛华棣耳边嘀咕,“你那阿姊可不是粗艳,待会儿等着她在你面前丢脸吧。”
“贤妃娘娘到。”
听到这声高唱,众人嘻嘻笑着迎出去。
吴贤妃被关在含玉殿思过,还是太后出面,她才能参加今日的龙舟赛。
“宜阳你笑什么?”
宜阳郡主跑到她身边嘀咕了一阵,吴贤妃深深看了眼薛华棣,笑容逐渐加深。薛华棣从来都将薛妍穗那个贱人比到尘埃里,今日她就等着丢人现眼吧。
“贵妃娘娘到。”
众人垂头行礼,暗地里挤眉弄眼。
“起身。”慵懒的女声漫不经心。
宜阳郡主率先直起身,讥笑僵在脸上,眼睛越瞪越大。
身材高挑的女子缓步行来,肩披如雾轻纱,臂挽金粉绣凤红罗帔,着金黄泥金罗裙。梳两博鬓,头戴九钿点翠金钗,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贵气,宛如骄傲尊贵的金凤。
艳绝尘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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