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又去山上捡柴火笋壳了?”
沈钰停下脚步,仰头冲对方一笑:“是啊,大柱叔您刚从田里忙活完,累着了吧?就快到我家了,我给您倒碗水喝。”
沈大柱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摇头道:“哪能让你这小娃娃伺候我?这些天日头晒得慌,你在家好好歇着,别出门,省得晒伤了,那可就受老罪了,你人小皮薄,受不住。”
六岁的沈钰暗暗叹口气,家里人都里里外外忙活开了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他又不是真正的六岁娃娃,哪能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看着。
心里这么想着,沈钰还是给了沈大柱一个笑脸,说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不怎么晒。自己出门时跟奶奶打了招呼,家里人少事多,自己虽然小,好歹也能干点轻省的活儿。
沈大柱想想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娃,再次羡慕了沈二川一回。
说话间沈钰已经进了屋,还招呼了沈大柱一声,沈大柱摆了摆手,双脚一迈,扛着锄头走远了。
沈钰这才放下肩上的小背篓,倒出里头的笋壳和小棍,一边归类一边冲屋里喊了一声:“奶,我回来了。”
钱翠花正在灶房里准备午饭,听着大孙子的声音赶紧把手往身上拍了拍,快步走了出来,看着地上那一小堆笋壳干柴,冲着沈钰心肝肉的喊了起来:“哎哟喂我大孙子真能耐,知道心疼奶。听奶的,你人小力气小,别干活,让你爹娘干去!回头累着你,看我不收拾他们!”
沈钰穿过来六年,哄他奶素来有一手,说是自己没累着,跟村里的牛蛋二狗一道儿去玩呢,捡这些东西就是顺手,想着奶奶在家生火都要这东西,这是孝敬奶奶的。
钱翠花一听就高兴了,略显刻薄的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瞬间就把倒霉儿子扔在脑后,美滋滋地乐道:“还是我大孙子心疼我!”转身进了灶房,从里头捧出一碗蛋羹来,“这是奶刚蒸好的,还热乎着,二娃你趁热吃,可香了!”
沈钰知道这是奶奶心疼他,特地给他开的小灶,吃了小半,剩下的借口还不饿,端进房里放着,就等着大姐沈梅回来一起尝一口。
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沈家人除了钱翠花留在家里做饭之外,其他人全都去田里忙活了,就连八岁的沈梅也跟着下了田,一段时间下来,手上已经晒得爆了皮,偏生钱翠花几人都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了,多晒一段时间就好了。沈钰年岁小,说话还不顶用,只能偷偷给他大姐留点好吃的。
沈钰正惦记着他这辈子的家人呢,他爷沈铁柱领着一家人就进了门。没等沈钰开口,钱翠花已经嚷了起来:“回来了就赶紧来干活!一个个的就知道吃,都没我大孙子心疼我!”
李巧儿看到她婆婆发怒,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赶紧闷头进了灶房,麻利地端出两碗菜,又低眉顺眼地给家里人都盛了饭,钱翠花这才气顺了,冷哼一声低头扒饭。
说是饭,却不是白米饭,都是粗粮,还夹了麦麸,吃着委实咯嗓子。一口吞下去,嗓子就跟被人拿着钢丝球狠狠搓了一把似的,火烧火燎的疼。好在沈钰上辈子也是山里出生,过了十八年苦日子考上大学后才慢慢翻身,倒也坚强地忍住了,面不改色地将一整碗杂粮饭全吞了下去。
趁着钱翠花同爹娘唠嗑的时候,沈钰暗中对沈梅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回屋偷偷把蛋羹吃了,送碗的时候却被钱翠花逮了个正着。钱翠花舍不得怪宝贝孙子,双手叉腰指着沈梅破口大骂:“家里饿着你了?你多大人了还惦记着二娃的吃的?干活的时候咋没见你这么勤快呢?沈二川,李巧儿,你们就是这么管你们闺女的?”
沈梅性子随了亲娘,被钱翠花这么一骂眼里就泛了泪水,沈钰听了声音跑出来正要把事儿揽在自己身上,钱翠花见了孙子立即变脸,堆了笑乐道:“二娃刚刚吃饱了没有?咱们沈家村,哪个男娃像你这么实心眼?蛋羹是奶给你的,下回可别再给大妞留。”
说完,钱翠花又转身瞪沈梅:“还杵在这儿干嘛呢?赶紧去把碗洗了,这么不会来事,要是养出了一个懒婆娘,哪还能嫁的出去?”
沈钰赶紧哄他奶,钱翠花也就是生气她大孙子吃了亏,被沈钰这么一哄,又露了笑脸。
沈家人丁单薄,沈铁柱的兄弟早早去了,钱翠花原来生了两个儿子,结果大的那个养到五岁还是没立住,就沈二川这根独苗。到了沈二川这代,李巧儿生了沈钰后就一直没有动静,估摸着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儿子。钱翠花拢共就两个孙辈,就算偏心眼,心里也念着这个大孙女。
这会儿气消了,钱翠花也就给了沈梅一个笑脸:“你弟这是念着你这个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但咱家穷,鸡蛋这么精贵的东西,不得紧着你弟?你弟小时候差点没立住,怕阎王爷给他记名字,到现在都没敢给他取大名,你咋还惦记你弟的东西呢?”
沈钰可算是找着说话的机会了,赶紧开口道:“奶你别生气,是我吃不完才让姐吃的。以后我有出息了,一定让爷奶爹娘和姐享福!天天吃鸡蛋!”
钱翠花就爱听这话,打沈钰生下来那天起,钱翠花就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这个孙子是有大出息的。十里八乡就找不出这么白嫩讨喜的娃,现在长大了,模样也越来越俊俏,任谁看了都得说这孩子投错胎了,这模样,就跟戏文里那些高门大户皇亲贵族家里的小公子似的,丁点儿看不出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生出来的娃。
说来也怪,沈钰这五官,仔细来看还是能看出沈二川和李巧儿的影子,偏生相似的五官,长在沈钰脸上,就格外好看。
全村人都说呢,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这么精致的娃,等沈钰长大了,绝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这孩子又格外乖巧,丁点大的小家伙就会心疼人,别家孩子漫山遍野疯玩,这孩子成天跟在沈家人后头转悠,瞅着自个儿能干的事儿就埋头做了,大道理还一堆一堆的,钱翠花都说不过他。这么个可心懂事的孩子,谁家不眼红?也有人心里嘀咕,说二娃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就是投胎技术不好,王公贵族家不去,偏偏托生到李巧儿肚子里。
钱翠花听着这话就气闷,心里也憋了劲儿,听到沈钰惦记着让她享福,也觉得怪对不住这个孙子:“你说你,投胎的时候眼神咋这么不好使,怎么就落到咱们家来受苦了呢?”
沈钰一笑:“那不是知道奶疼我,这才赶过来了。再说了,我在家哪里受过苦?爷奶爹娘和姐一个比一个心疼我。我这是落在福窝了才对。”
这话说得一家人就跟灌了碗绿豆汤似的,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
钱翠花心情一好,看啥都顺眼,也不计较孙女吃了宝贝孙子的鸡蛋羹这等大错,扭头朝沈梅说道:“听到没有,你弟对你多好?村里其他孩子谁不护食,以后你可别忘了你弟!”
沈梅利索地洗了碗,认真点头道:“我知道了奶,二娃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沈梅想想村里其他同龄小姐妹,在家埋头干活还吃不饱,被兄弟欺负了还要挨爹娘骂,连哭都得躲着哭,不然又要被骂丧门星。对比起来,会帮她干活还会偷偷留鸡蛋羹给她吃的沈钰形象就特高大。沈梅真心觉得她奶这话没说错,她弟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兄弟,摊上这么好的兄弟是她的福气。
沈梅就这么被钱翠花洗了脑,想着鸡蛋羹的滋味儿,一晚上都美滋滋的。
沈钰也在发愁,自己今年都六岁了,也不知道家里对自己有什么安排。摸着良心来说,沈钰自然是不愿意种一辈子地,思来想去,唯有科举这条路最适合他。
不是沈钰自夸,对于念书一道,他很是有些天分,当年大山中的教育资源那么差,他都能考出近乎满分的成绩摘下省状元的称号,带着全家一起走出大山,后来发达后还给家乡捐款铺路盖学校。现如今的处境比上辈子还差,沈钰也不气馁,头一个想到的也是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带着全家过好日子。就是不知道,家里长辈是什么章程。
爷奶他们确实疼自己,可是读书费钱,家里穷,怕是供不起。沈钰心里倒是有几个赚钱的办法,可他年岁小,突然说出这些东西,怕是要把李巧儿吓得请大夫。
更何况,现在这个大楚朝,沈钰也没听过,上辈子学的历史估摸着也派不上用场,沈钰上辈子是理科生,对于啃读四书五经考功名这事儿,内心也有那么一丢丢忐忑。哪怕上辈子是学神,这辈子专业不对口,在还没正式上课看到课本前,底气总归也不是那么足。
沈钰瞎琢磨的时候,李巧儿也在同丈夫商量:“他爹,你看二娃也六岁了,咱要不也向族长家学学,把他送去隔壁村的陈秀才家念书去?”
沈二川是个闷性子,低头琢磨了半晌,闷声道:“读书是个费钱的活,家里没啥闲钱,养个读书人怕是养不起。”
李巧儿头一回急眼了:“再难,日子扣扣索索也能过。咱们二娃谁不夸他聪明?就连族长那几个孙子都比不上咱二娃机灵懂事!咱就这一根独苗,你忍心他跟你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靠天吃饭?
说完,李巧儿又推了一把沈二川,朝着正房努了努嘴:“娘那儿肯定还有不少银钱,干其他事儿,娘不乐意拿钱,但你想想娘疼二娃的那个劲儿,能亏了他?”
嫁了沈二川虽然没有兄弟帮衬,但也有一点好,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老两口的东西都是他的,不用为着分家时一张桌子一个碗的事儿同妯娌闹腾。
沈二川想想,是这个理儿,又吩咐李巧儿:“今年的粮食我瞅着收成不错,咱家那三亩田估摸着能有一千二百斤的粮食,交了税还能剩不少。日子要是真紧巴,咱们就拿大米换黄米,实在不行再吃点糠,总能对付过去。”
李巧儿了了一桩心事,这才笑着歇了。
第二天大早,李巧儿鼓足了勇气挨到钱翠花身边,低声说了送沈钰去念书的事儿。
钱翠花瞅她一眼,觉得这窝囊蛋倒也没蠢到家,知道为孩子考虑。不过家里事多,钱翠花也没直接表态,摆摆手让李巧儿赶紧去地里忙活,转身进屋找钱铁柱嘀咕了半晌,出来后满脸都是笑意。
李巧儿没敢再催她这个彪悍的婆婆,依依不舍地看了正在喂鸡的沈钰一眼,满腹心事地出了门。
沈钰倒是没想到,自己烦心的事儿,他爹娘已经为他解决了大半。等到其他人都去田里割水稻去了,沈钰就见他奶笑着朝他招招手,小声问他:“二娃啊,跟奶说,你想念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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