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怜就这么着被大阿哥拒之门外了。
明华听清霜说, 她已经连大阿哥的院门都进不去了，摆明了是被主子们厌弃了。纵然大家都是李夫人安排的人，可同行相轻，素怜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第二天一早, 大阿哥不再外出, 开始接帖子召见山东各家的少爷。他原本想要拉着六阿哥一起的, 但六阿哥本就有心淡出朝堂, 又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头
婉拒了大阿哥之后，他又躲去了明华那里，边烤火边看书。
正看着呢，清霜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对他们行了一礼后, 咬着唇道“格格，六爷, 奴婢想要去看看凌梅。”
“凌梅”明华看向六阿哥“那不是你的丫鬟吗她现在在哪儿”
六阿哥拿着书翻了一页, 头都没有抬一下“叫高升关着呢，关哪里我也不知道。”
清霜听了这话，心里就抖了一下。
她们三个，在当初的小院里也是顶出色的人, 如今素怜被大阿哥厌弃，凌梅直接被六阿哥关了起来, 也就剩下她, 虽不至于叫主子厌恶, 但同样得不到主子的信任。
要是再不做点什么, 等格格离开山东之后，她们怕是真的没有好果子吃了。瞧格格的样子，虽然和气，但也不是真的信任她。她得想个法子，为自己谋取一条生路才行。
清霜飞快地思索着，然后跪在地上，道“还请格格明鉴，奴婢想要见凌梅，是想为格格分忧。”她斟酌道“凌梅有一项别人都没有的好处，她能够过目不忘。在小院时，因着她格外听话，曾经被允许去金陵城里玩耍，她知道养着姑娘们的小院在那里。”
哦那丫头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明华来了好奇心，她想了想，道“高升这会儿还在忙活周老三的事情，我叫木香带你过去。”
说着，抬眼看了看木香。
木香便行了一礼，带着清霜去了六阿哥的院子。
等她们离开之后，明华合上书本，看着炭盆里的火星发呆。
六阿哥拿开眼前的书本，靠在靠枕上问道“怎么动心了”
明华坦言“你得承认，若说学问，满族人大部分确实还比不上传承千年的汉族。在男子中，尚且难寻过目不忘、才华横溢之人，便是有，那也不能为我所用。凌梅这样的人才，就算是在现代也是十分难得，若是这么放过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古代的人才稀缺问题，不是大家都能进入高等院校学习的现代社会所能理解的。康熙的后宫中，识字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像苏麻喇姑那种能勉力自学，做出成就的女子，毕竟真的是万里挑一了。
六阿哥提醒道“但你要清楚，这些人从小被李家养大，她们被李家灌输了什么样的思想，你是不知道的。按照现下的情况，李家不仅倒不了，还会继续往上升，无法斩断李家的关系，这些人你就无法放心重用。若是如此，你还不如用那些只识几个字的人呢。”
李煦且还有的风光呢，用他的人，那是大大的冒险。
“我知道我知道，我先想一想，你且让我好好想一想”事缓则圆，不一定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就拿定主意。实在没办法，不用这些人便是。
清霜跟着木香，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一个小屋子门口。门口守着两个人，面白无须，声音听着有些怪，一瞧便知道是宫里的太监。见到木香，他们倒是很客气“前头有人来传过话了，姑娘要见便快些进去吧。”
门被打开后，清霜跟着木香一起走进了屋子里。
这个房间非常小，里面没有床，只有一个炉子，一张桌子和椅子。高升还算厚道，那炉子里还是有碳在烧的，虽然那碳烧出来的烟味呛人了一些。考虑到凌梅毕竟还是女子，冬日里怕是挡不住严寒，他还给了一床被子。
清霜刚进去的时候，就见到凌梅用被子裹着自己坐在凳子上烤火。她脸色苍白，眼神仓惶，听到门口的声音时，几乎是立即她是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转身看过来。她是在御驾到的第一夜就被六阿哥关了起来，如今算来，也已经在这屋子里呆了两天两夜了。这两天两夜里，她只能得到些馒头和热水，根本没办法洗漱换衣，所以这会儿已经蓬头垢面。
凌梅也曾用身上的首饰去恳求门口的太监，最开始是求他们帮着去六阿哥那里求情，后来是求他们给她些热水洗漱，只不过那两个太监不知是太过木讷，还是太过忠心，对她的东西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被关在这里两天，没人和她说话，不知时间流逝，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六阿哥会如何处置她光是想想这些东西，她就能把自己吓得浑身发抖。
见到清霜，她脸上露出了惊喜而希冀的笑容“清霜，你是来接我的吗是不是，是不是你帮我向格格求情了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靠近六阿哥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懂事，一定只尽丫鬟的本分，求求格格，求求她不要让六阿哥把我关起来好吗”
听着这话，木香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关上了门，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对清霜道“要说什么你就说吧。”
清霜知道这是格格还不信任她，怕她和凌梅在私底下闹鬼，所以才叫木香盯着她。可她不介意，她的目的本就是跟着格格离开山东，重新开始生活，若是这样能叫格格信任她，她求之不得。
想了想，她在凌梅边上坐下，道“六阿哥和格格压根就没有想起你，凌梅，这会儿我能过来，是因为我求了格格，格格才允了我。”
凌梅有些怔怔的“怎么会这样六阿哥真的厌我至此吗”
清霜素来就和素怜、凌梅不是一道的，她不客气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如何能够得上六爷和格格凌梅，不是在小院的时候被捧着，被夸赞着，出嫁之后的那些姐妹们被前呼后拥着，咱们就真的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了。咱们是什么样的出身，咱们自己心里明白，我是家破人亡被卖进妓院的人，你是被你那继母卖进妓院的人，素怜是家里人都死绝了自卖进李府的婢女咱们这样的出身，不是被包裹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就能糊弄地了格格和六爷这样的贵人的。素怜昨儿才被大阿哥厌弃，今儿就被人排挤出了内院。凌梅，排挤她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难道你真的以为，回到小院里，你还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吗你真的想和白瑾那样，成为夫人手里的棋子，以后家不成家，夫妻不像夫妻吗”
凌梅的脸色更苍白了“我不知道”
她的人生就是这么被安排的，她只是想寻求一个最好的结果而已。六阿哥年纪小，可皇家给阿哥们安排的叫他们知道人事儿的宫女，本就是比他们要大上几岁的。原本她想着，只要跟着六阿哥，只要她能哄着六阿哥两三年，做了六阿哥的第一个女人，不管以后得不得宠，都能在后院有一席之地。格格是要做福晋的人，又怎么会将玩意儿一样的她们放在心上
可偏偏格格和六阿哥和她想的都不一样。
以后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清霜抓着她的手，劝道“凌梅，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去以后被卖入青楼，你和我一起想办法离开李家吧。”
凌梅动了动唇，道“小院在你我身上花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金钱，不会轻易这么处理我们的。”
清霜摇了摇头，道“自从来了山东后，我已经拒了夫人两次了。只怕这次回去，夫人不是将我退回小院，便是将我随便找个人配了。我还有弟弟，我不甘心就这么被人如傀儡一般控制。”
“而你和素怜你以为被大阿哥和六阿哥厌弃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夫人想要用你们，只怕还要考虑考虑，会不会碍了贵人的眼。李家虽在你们身上花了不少钱，毕竟小院里出挑的姑娘，不止你们，损失一两个，不是什么大问题。”
凌梅抖了一下，惊慌地抓着清霜的胳膊，道“清霜，我不想去妓院，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咬着唇想若是如其他人那般，被夫人送给贵人，那倒也罢了，总归以后吃穿都不愁，胆若是要像紫檀那样被送去春风楼，不仅要被数不清的男人糟蹋，还要为李家打探消息，那还不如死了。得想个法子六爷六爷和格格这样的贵人，李夫人在他们面前，都只有弯腰的份儿，只要六爷和格格愿意保她，她就能跟着他们离开山东。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李夫人就算是山东巡抚夫人，也管不到她身上。
可要怎么样，才能说动六爷和格格保她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需要的
眼见着凌梅陷入了沉思，清霜便在一边试探着道“凌梅，你可知道咱们那个小院，在金陵城外的哪里”
金陵小院
对，就是那个
清霜将画了地图的绢帕藏在怀里，跟着木香匆匆赶回明华的院子时，高升正在向明华和六阿哥汇报从周老三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
还真叫六阿哥给说中了，周老三这种常年混迹赌场和风月场所的人，对山东官员、商人的后院不是一般的了解。新任布政使的嫡妻被小妾压着；神威将军连着去了小妾那里三晚，被他的夫人挠破了脖子；山东最大茶商的嫡子和他的爱妾睡在一处，被人当场发现了等等等等，这些事情在他嘴里如数家珍，看起来以前也没少八卦。
高升多问了几句李夫人，周老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绞尽脑汁将和李夫人相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这位李夫人最是乐善好施，收养了好些孤女，好好将她们养大了，还给她们寻找一些好婚事我也识得几个字，要不然，我写给您”
就这么着，李夫人利用女人建立的人脉关系网，就这么清清楚楚得展现在了明华和六阿哥的眼前。
明华皱眉道“知府、县府，山东大小官员，各大商人，赌坊，妓院她都塞了人进去，好些还是掌握了后院实权的。巡抚本就主长一地军政、民政，到期便要卸任，李夫人这般花费精力经营，只怕所图非小。”
六阿哥点了点桌子，道“山东那么多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傻子。李夫人这般行事，纵然是十分小心，只怕也已经被人瞧在了眼里。她所触及的，可是山东大族的利益。你瞧着吧，我昨儿在赌场闹了那么一出，只怕这几日便有人会借题发挥了。”
孔家人最看重什么最看重名声因着那事儿，他将山东人和“孔孟”两家都贬低了，他就不信孔家人坐得住。
事实上还真如六阿哥所料。今日中午，当大阿哥当面向皇上呈上奏折，禀报自己在山东发现的事情时，孔家人就来皇上面前告御状了。
孔家人告的是什么呢他们告的是山东巡抚徇私枉法，收受贿赂，不讲教化，鼓励赌博和妓院发展，败坏民风，与民争利。
在皇帝边上的大阿哥都惊呆了。
越是到了南巡之地，当地官员和百姓越是要做出一副花团锦簇、天下承平、安居乐业的景象，他就没想到孔家和山东巡抚还能在皇上面前干起来的。
不仅如此，孔家人还提到了被六阿哥带走的周老三，说阳光普照之下，仍有阴影之处，当世太平，但也难免有此等小人，此人不足以代表整个山东，孔家想设宴宴请两位阿哥，请两位阿哥看看真正的儒家气度。
这是又暗戳戳在皇帝面前告了六阿哥一状。
康熙一瞧就明白小六和小明华必然是做了什么。孔家的折子他按下了，孔家的人也打发了，而后，他叫梁九功亲自过来，请六阿哥和明华去面圣。
梁九功出门的时候，清霜已经从六阿哥的院子里回来了。她交给了明华两份地图，道“这份是凌梅画的，这份是奴婢被送出来时，自己推测当初的方位记下来的，奴婢还没有看过其中的区别，格格可以两相对比一下，看看凌梅或是奴才有什么疏漏。”
明华对着清霜越发地刮目相看了。
她温和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吧。”
清霜从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能行了一礼退下了。
等她离开后，明华拿着两张地图做对比，发现这其中不一样的误差竟然微乎其微。
这一回，连六阿哥都忍不住赞道“李夫人倒是好眼光，挑的人都本事不小。”一个不过是出去过一趟，就把路途记得清清楚楚，连路边隔了几米有什么东西都能写的出来，一个靠着自己的方向感，在马车里没看路途一眼，就能把地图给默了下来，这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明华收起地图，道“到了这会儿，这事儿在咱们手上就该告一段落了。”再查下去，就得派人去金陵了，但显然，六阿哥和她手上都是没有什么人手的，这事儿就进行不下去了。想了想，她又笑了起来，理所当然道“我还是小女孩嘛，查到有人想要给我的丈夫送小妾，我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所以肯定要找汗阿玛给我做主啊。”
谁知道康熙是怎么想的她只要将这件事上报，叫康熙看在她的面上，将金陵小院的女子们都救出来，再把清霜的弟弟要回来就行了。
“就属你聪明。”六阿哥从美人榻上下来，将两张地图叠好塞进胸口，拉起明华，道“走吧，我陪你去汗阿玛那里。”
就这么着，两人在半路上遇到了来请人的梁九功。
到了康熙那里的时候，大阿哥已经不在了。康熙叫李德全准备了茶水和糕点，一见着他们，便让他们坐下，而后说道“说吧，这两天里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六阿哥摸了摸鼻子，从怀里拿出那两张地图，严肃道“汗阿玛，你可不能污蔑我们，我和小明华这会干的可是正事。”
他刚说完，明华就挪到了康熙身边，絮絮地开始告状“我还小呢，六哥也还小，他们就打量着我好欺负，尽给六哥送那些好看的女人，汗阿玛，我不高兴”
说着，她便顺势将李氏在金陵养美貌女子，顺便用这些女子建立巩固人脉关系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说给了他听。
末了，她还评价了一句“若是我和六哥之间感情真的不好了，找个身家清白的人伺候六哥，我也无话可说，可这等居心叵测的人若是被送了进来，那得搅和出多少事情啊。反正，我是极不喜欢这位巡抚夫人的。”
康熙皱着眉头，看着地图陷入了深思。
明华似无所觉，继续说道“汗阿玛，我觉得这些丫鬟都是人才，很想用她们。可她们身上打了李氏的标签，心里说不定也是向着李氏的，您说，我该怎么办才能安心重用她们，又能让她们斩断和李氏的关系呢”
康熙闻言，抬头笑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华摇了摇头，坦然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问汗阿玛呀。”
康熙又看向六阿哥，问道“小六也没有想法吗”
六阿哥摇了摇头，道“若是我，学着李氏培养些人才也就罢了，何必非要用他们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这造成的后果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康熙点了点头，道“你所言亦有道理，人心最是易变，用人之时，亦要把握分寸。”
他看向明华，道“你若要用她们，也不急在一时。朕先查一查金陵之事，若所查之事与你那丫鬟说的确实一样，朕会将那些女子送到你那里，你可以找人耐心地观察她们，等观察过一段时间了，你便知道谁能用，谁不能用了。”
还是那句话，事缓则圆，不管是做什么，都要有耐心，不能急哄哄地想到什么是什么。
康熙不愧是康熙，这么多年皇帝做下来，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明华受教了，便恭恭敬敬地对康熙行了一礼，道“谢汗阿玛教诲，明华谨记在心。”
接下来几日，山东形势突变。金陵城郊外的一座院子突然被军队围了起来，里面将近二十个女孩子坐上了马车，惶惶不安地被送到了京城；皇上忽然下旨申饬李煦玩忽职守，夺了他宁波知府的官职；孔家人状告山东巡抚，山东巡抚被降职查办，其夫人李氏被剥夺诰命头衔。
一场变故下来，许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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