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书曾有言:道生一,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阴阳二气交合, 孕育出此间一方天地。
苍天之上道规列布, 运行万物;地渊之底黄泉通冥,生死轮回。
天地之间又生有九洲,其中齐、楚、秦、晋四洲为凡俗界, 离洲、涴洲、六华洲、阳和洲、西域荒洲共五洲为仙界。
十九年前。
凡俗界,齐洲。
岁值腊月, 正是最冷的那阵时候。一群战马自崎岖的荒路奔驰而过,卷起阵阵尘烟, 震得大地都像在惊抖。
马背上的汉子们装束驳杂, 身披布甲, 鞍鞯上挂着刀剑枪弓等武器,都是九龙山这一带逍遥豪爽的绿林好汉。
正驰过一片荒林小路,为首的英武男人忽的勒马, 抬手示意:“停!”
“吁……”
民间都悄悄说那九龙寨的好汉们比官兵还训练有素,只听齐齐的马儿嘶鸣, 一息之后便全部停稳。一个面有刀疤的黑脸汉驱马上前, 粗着嗓门问道:“大当家的,有状况?”
那英武高大的男人便是九龙寨的大当家苏洪,他摆了摆手,“嘘。你听不听得到有哭声?”
刀疤黑脸抓了抓头:“哭声?没有哇。”
苏洪道:“都别动,在这等着我。”
苏洪独自跳下了马, 往树林深处走去,留下一众弟兄面面相觑。
没半刻,只见苏大当家哈哈大笑着走出来,把怀里用自个儿外衣包着东西亮给弟兄们:“我便说听着哭声了!瞧,是个孩子。”
那果真是个孩子,或者说是个婴儿。瞧着还不足岁,生的眉清目秀,极为好看。
可惜也不知是饿坏了还是冻坏了,都已经虚弱得没力气大哭,只是细细嫩嫩地从喉咙里呜咽着,像濒临冻死的小奶猫。
刀疤黑脸瞅了一眼,顿时大为叹息:“谁家造的孽哟,这么个数九寒天丢在荒野里,就算不给狼叼去,没几个时辰也得冻死了。”
苏洪道:“没法子,这年头百姓家都没余粮,瞧这小孩儿细皮嫩肉,日后也不像个身子骨强健能干活的,摊上个狠心爹娘,可不得给扔了。”
这头说着,那边的土匪弟兄里又钻出个瘦子来,瘦子那双眼睛贼精贼精地一转,拍掌道:“大当家的!这可不是孽,这是福哇!”
苏洪惊奇问道:“福?福又如何说?”
“嘿哟当家,您想想,咱的当家夫人身子骨弱,自从上回滑了胎,不是一直偷偷儿哭这辈子不能给您生个大胖小子吗?”
那瘦子眉飞色舞,一双手指天画地,“按兄弟看,当家的您呐,就把这孩子抱回去,啊,就跟夫人说,是天上的神仙爷看在咱山寨兄弟行侠仗义多年,开了福恩给您夫妻俩赐的孩子!夫人她保管的高兴啊!”
“嚯!你小子,”刀疤黑脸锤了他一拳,笑道,“挺敢想的啊!”
瘦子赔笑道:“哥哥,我这不也是忧心夫人日夜愁眉苦脸的嘛!正好巧了,这不说吗,救人一命胜造那什么什么屠——对吧?”
瘦子话还未说完,苏洪的面上就已经泛起喜色。话音刚落,苏洪便大笑道:“好,甚好!想不到我苏洪这辈子也能有个儿子了!”
这群土匪汉子们立时呼三吆四地起哄起来,笑骂成一团。苏洪单手将那幼婴往肩头一抱,跨上高头骏马,喝道:“弟兄们,走!回了寨子,老子请大家伙儿吃最烈的酒!”
……
八年后。
烈火纷飞,刀光血影。
是深夜三更天,人的惨叫声,呼喝声,马匹的嘶鸣声都混杂在一起,酿成一片浓浓的悲怆之色。
“杀!!”
“将军说了,不必留活口!”
“恶匪该除,放箭!!”
几千官兵手举火把,乱马冲入土匪们扎在荒山间的寨子里,处处鲜血四溅。外围的官兵拉紧了弓弦,一声令下,飞矢如雨!
苏氏夫人泪水婆娑:“雪生,快走——”
苏洪后背中了一箭,含着血怒吼道:“老三,带雪生走!走啊!!”
白衣箭袖的小少年在战火中无措地狂奔,目之所及都是尸体,他忽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少当家的!快跟我走!!”
“彭三叔!”苏雪生面色惨白,“我干爹干娘还在后面!!”
扯住苏雪生的是当初那个瘦汉子。八年过去,他鬓边添了许多白发,再不复机灵贼精的模样。
血泥涂满了他一张皮肤干瘪的脸,彭老三混浊的眼珠映在火光里,他沙哑地摇晃着雪生清瘦的肩膀,哽咽道:
“走吧,少当家的……您打小就不是寻常孩子,自从五年前山寨陷落,您跟着咱这帮土匪到处流浪逃难,是吃了苦了。大当家的其实早就有意送您去仙洲求个机缘,只是舍不下那点为人父的私心,是他嘱咐老彭我带您走的……”
血,火,映在少年眼里的除了血光就是火光,都是凄艳极了的颜色。
苏雪生记不清那夜具体的光景,只记得熟悉的人接连化作尸体倒下。最后倒下的是彭三叔,那个总讲粗俗笑话逗得大家伙哄笑的瘦子,最后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僵硬供起的背上插了十余只箭。
血还在流,火还在烧,人却已经死光了。苏雪生浑身冰冷地躺在尸体下的时候,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死了。
可是没有,他灰暗的目光透过彭老三垂下的一只手,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漫天的腥红色尽头,出现了一抹灰。
有个灰色道袍的怪人走到他身前,蹲下,把他从尸体底下拽出来,抚摸着他的头要他做什么救世仙。
雪生昂起脸,他麻木地问:“你是仙人?”
灰袍道人道:“可以算是。”
雪生又问:“做了仙人就能救人吗?”
灰袍道人道:“能。”
雪生指了指周围大片的尸体,咬着发抖的牙道:“你救一个我看看。”
少年声音不成调,眼泪先淌了下来。
“你把这些人……都救活了,我就跟你走,做你说的救世仙。”
尹尝辛面不改色道:“好啊。”
他把拂尘一甩。
——那一晚,齐洲某处无人的荒山升腾起明光,亮如白昼。
这光芒三日不熄,无人能靠近。
三日后,刚被官兵剿灭的九龙寨土匪百余人,在仙迹下起死回生。
唯独少了一个人。
九龙寨少当家,土匪头子苏洪捡来的义子苏雪生,自此不知所踪。传言都说他被仙人看中,带上仙界去了。
乃至凡俗界的皇帝都不敢再发兵剿灭九龙寨,磨蹭了两年,反倒下旨给苏洪夫妻封了个名位……这都是后话了。
……
数日后,天朗气晴,灰袍道人和白衣少年师徒两人,一前一后行在山间。
苏雪生已经不叫苏雪生了。他新认的师父给他换了名字,为的是叫他斩断尘缘,斩断凡俗界的牵恋。
“你要姓蔺,名负青。”
“今后,世上再无苏雪生,只余蔺负青。”
当时,蔺负青问他:“为什么要改成这个名字?”
尹尝辛微微动唇。
有那么一刻,小少年认定了仙人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天寓意,比如“为仙者就应负青天、佑苍生”这种。
尹尝辛说道:“为师乐意。”
蔺负青:“……”
他这位师父,果然不是寻常人。
说的也都不是寻常话。
比如什么救世仙啦,什么命格啦,他就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搞不懂。
山路难走,蔺负青有些累了,又无聊得紧,忍不住梗着脖子朝前问道:“师父,救世仙究竟是什么?”
尹尝辛不回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蔺负青无奈地垂下眼睑,自个儿暗想着他的“以后”会是怎么样——
听说仙人长寿,或许,他也会活个几百岁吗?他将变得能够御剑飞天,想救什么人就救什么人吗?
救世仙,救世仙……
少年还太小,他并不懂。
这时候刚入初春,山里的小溪薄冰解冻,水声泠泠,岸边丛生着红海棠花,煞是美艳。
蔺负青忽然站住了。
少年侧耳听了听,眨眼对前面尹尝辛的背影说:“师父听不听得见有哭声?”
“早听见了。”尹尝辛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那不远处的小溪,“喏,看河里,鱼。”
蔺负青奔到小溪边,拨开一丛海棠的花叶,只见河边飘下来一条形态罕见的大鱼的死尸,鱼尸背上托着个在襁褓里哭泣的女婴。
河中沿途的小鱼都纷纷游过来,奋力顶托着大鱼的尸体,不叫女婴落到河水中去。五颜六色的鳞片在水底下闪动,又亮又美。
蔺负青讶然,他从未见过这等奇观,只道仙界果然和凡俗界不一样。
蔺负青回头唤尹尝辛道:“师父。”
尹尝辛:“在呢。”
蔺负青指着那女婴道:“您说我可以做救世仙的,可以护很多人的,是吗?”
尹尝辛:“是。”
蔺负青:“那我可以带她走吗?”
尹尝辛道:“师父不会养鱼,你要自己养。”
蔺负青跳进河里,冰水没膝。他趟着水走上前,弯腰把女婴抱起来,身前一片衣衫立刻也被浸得湿透。
女婴哭得更狠了,嫩嫩地挥着小手踢着脚丫。蔺负青摸了摸她皱巴巴的小脸,自惊变后第一次弯起眉眼,笑着说:“我自己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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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云主峰,常年覆雪的峰顶。
风过苍松,雪落簌簌。
时候已经入了冬了,前几日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飘飘扬扬,把虚云四峰也幻化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
两位仙鹤化形的小童正各自拿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屋前的积雪,扫出一条方便行走的小径出来。
屋子里,灰袍道人与白衣少年相对而坐。尹尝辛从袖口摸出一张红色纸折子递过去:“喏,你叫为师帮你算的,良辰吉日。”
“谢过师父。”蔺负青接过来,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眸光含笑发亮。
尹尝辛懒洋洋地问:“还有事儿吗?”
蔺负青道:“有的。”
蔺负青坐直了身子,眼底清明,认真地问:“师父知道……逆转时空的禁术吗?”
尹尝辛面色毫无波动:“为何想起来问这个?”
蔺负青笑道:“当年青儿被师父糊弄了,觉得成了仙人就能轻轻松松地起死回生,后来才晓得,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您当年施的那重生法术——”蔺负青顿了顿,目光灼然,“应当是某种时空禁术的简略变种。若是真正的禁术,大约将整个三界回溯上百来年,也是不成问题的吧。”
尹尝辛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一根食指竖在唇边:“天道曰:不可说。”
蔺负青从乾坤袋里摸出纸笔,恳切道:“那您写?”
尹尝辛怒目:“……”
蔺负青遗憾地收回来:“写也不行么。”
蔺负青确实有些遗憾。
都暗示到这个程度上,要说师父丝毫察觉不出自己意有所指,蔺负青是不相信的。
毕竟他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重生后在细处改变的痕迹,当时连荀明思都能发现端倪,尹尝辛不可能毫无所觉。
但师父非但不主动问,还不准自己问——这就说明,要么尹尝辛不愿意插手,要么尹尝辛不能插手。
蔺负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决定暂且把想不通的东西抛在脑后。他起身道:“那……青儿告退。”
尹尝辛忽然在他背后问:“出去转了这一圈,找到想走的路了吗?”
蔺负青没回头,低声道:“走得有些累了,转了一圈还是喜欢虚云。想先歇歇。”
尹尝辛道:“歇歇也好。去吧。”
蔺负青点了个头,出去了。
他跟两只小鹤打过招呼,拢着衣袖从长长的山路踩着雪走下去。
主峰峰顶,视野最是开阔。其余三座山峰尽数入眼。听鹤峰上隐隐传来悦耳至极的琴与琵琶的和鸣。
自他们从六华洲归来,已经过了月余。
虚云的亲传们又恢复了如以往一般无二的静好日子。
申屠临春随荀明思住在了听鹤峰,尹尝辛也不管。两位乐修隔三差五的斗音论韵,听鹤峰下的外门小弟子悄悄说三师兄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许多。
蔺负青驻足听了片刻琴声,摇头笑笑,继续走。
山路拐过几个弯,远远的,就看到那株极其高大显眼的老神木下,黑衣身影背靠树干,支起一条腿坐着,身旁摆的是一套红泥酒具。
方知渊正微垂着头,右手里提着酒壶,左手运着灼热灵气贴在壶下,用这样的方式慢悠悠的烫酒。
天冷,呼出的气息都凝成了一团团的浅浅白雾,模糊了冷峻的眉眼。
蔺负青远远看着,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如当年,朦胧间不知今夕何夕。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
蔺负青捏了捏藏在袖口里的小纸折子,眼神闪动,心跳得渐渐有些快了。
如何同知渊开这个口呢?
蔺负青又有点愁。
无论如何,直接开门见山求合籍是不行的。上次紫微阁前,他已经够直白的了,可惜方知渊的反应是……没反应。
一个多月过去,毫无反应。
他那句结道侣,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蔺负青无奈地猜,方知渊可能觉得自己是在逗他玩儿。
可能在方仙首眼里,自己这种后宫三千的大淫.魔跟谁说“你同我结道侣吧”,就和那些善于应酬的仙宗长老们乐呵呵地拍着别人的肩膀说“下回老哥我请你吃饭”……是一个性质。
蔺负青不敢妄动了。
其实没反应已经算是好的,他怕这回自己把“良辰吉日”塞到知渊手里,那人会严肃地给他来一句“双修可以,结道侣不行”。
“……”
蔺魔君想了想就脸色发青。他突然很害怕,他怕自己到时候会被气的一口血喷在方知渊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辽!卷二要从后宫真相&a;结道侣的甜美发糖开始!!
青儿小时候那么野又那么逍遥,其实因为他本性就是半个小土匪w
所以这其实是个方小祸星从土匪当家的压寨夫人一步步成为魔君君后的励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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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凡俗界的洲名借鉴古代诸侯国,只是因为作者是起名废+凡俗界没什么重点戏份,并不意味着本文设定以历史东周为原型或者怎样,没有没有~0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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