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木下落雪无声,仿佛世间万物都在这霜雪之中凝结了。
蔺负青实在羞于启齿, 片刻之前甩手弹指一点, 将那一段记忆直接投入方知渊的神魂之中。
“……就是这样。”
蔺负青闭眼, 鸵鸟似的把发烫的脸埋在雪堆里:“方知渊, 我是真真的从没见过能比你更混账的男人。女人也没有。”
他直恨得想咬人,忍不住骂道:“小混账。”
以后不叫小祸星了,叫小混账多好。
结果在雪里闷了半晌, 身后没声音。蔺负青忍不住回头一瞧,然后就又一次失语了。
方知渊正在看着他。蔺负青还从来没见过这人露出这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似的死灰表情。
“你……我……?”方知渊眼神失焦, 指着蔺负青道,“……那个时候!?”
蔺负青:“对。”
方知渊崩溃地摇着头:“我……我把你……!?”
蔺负青:“对。”
方知渊:“我真的把你!??”
蔺负青:“是的, 没错。正是你想的那样。”
方知渊动了动唇, 再也发不出声音:“…………”
蔺负青苍凉地望着天, 长叹:“方仙首,我知道你如今很痛苦,很难接受, 我也知道我说的有些太突然,这个打击有些太大——”
他冷静道:“可是就这件事来说呢, 我着实不想哄你, 你就自己消化消化吧。”
方知渊根本消化不了。
他快疯了。
就如蔺负青所说的,这样颠覆一切的真相对他来说实在打击太大,也太难以接受了。
蔺负青对方知渊来说是什么呢?
有时候方知渊自己也矛盾,他说不清自己对蔺负青的情感是什么。
他本性里有尖锐傲骨难移,并不会跪着臣服着去爱慕什么人。只是曾经少年, 他在最卑微最难堪的时候,遇见了最耀眼最风姿绝代的蔺负青。
七年师门相伴,云泥之别。
曾经他不甘,竭力追赶着,想与那云端之上的小仙君并肩。
当年金桂试夺魁,方家密室取回丹芯,方知渊也一度心潮澎湃难抑,觉着自己就快要追上了。
可一回头,他的小仙君没了。
大祸突至,蔺负青修为尽废,堕魔修阴。
“我,”方知渊僵硬地揉着凌乱的发,“我怎么会……!”
他又茫然抬头,怔怔看着眼前白衣出尘的年轻仙人。
——倘若爱而不能得的人凋零了,将成永久的痛缅;而倘若追逐而不能胜的人陨落了,将成永久的心魔。
蔺负青两者都占了。
对于方知渊来说,师哥是救他的神,更是困他的魔。
失而复得之后,他只想把蔺负青放在一片晶莹洁净的天地里捧着。
这个人,他不敢碰。
关乎这个人的某些事,他也不敢想。
可现在却突然告诉他,你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把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把不能碰的人吃干抹净了。
方知渊是真的接受不了。
归根结底,他可以接受魔君后宫三千,可以接受魔君享尽风月揽尽美色,是因为他觉得蔺负青就合该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如果是反过来,若叫方知渊知道有个什么人欺辱强迫了他师哥,把他师哥撕了衣裳摁在冰冷的地上折腾。
他铁定当场就得发疯到理智全失,饶是将那“恶徒”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
可现在却突然告诉他,这个“恶徒”,他居然在几十年前就亲自做过一遍了……
“……你。”方知渊手指发抖攥紧,青白骨节暴突在皮肤之下,他咬牙抑制着嗓音的颤抖,红着眼角,“你怎么不反抗。”
他几欲溃决,炸起来冲着蔺负青就吼:“你不情愿不知道动手反抗的吗!?我喝醉了犯浑!你也不清醒是不是!你就……你就真任我把你——”
蔺负青瞪大了眼,忍不住拂袖骂道:“你发什么病?我若是不情愿,还能容你把我??”
“你!”方知渊被噎了一下,他眼眶已经红了,愕然喃喃道,“……你情……愿?”
蔺负青气不打一处来,牙根儿发抖地咬字:“我、情、愿。你要我说多少遍喜欢你才信?”
“……”
方知渊茫然失语。
就这么片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气力,一下子垮下来跪倒在地上。
垂下的碎发还沾着刚刚打闹时溅上的雪,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有双肩不明显地发着抖。
“你真的……”
他哽声道:“那日早上,你为什么不说……”
“说?你想要我如何开口!”
蔺负青将袖子上的雪拍一拍,“难道叫我跟你说:方仙首,您昨晚酒劲儿上头把我摁在地上双修了,您还记不记得?——呸,我还要脸的!”
方知渊心如刀绞地紧紧闭上眼。
蔺负青动了动唇。
不知是该失笑还是该心疼。
他也没想到方知渊反应会这么大,真到了这地步,还是舍不得。
蔺负青也跪坐下来,伸手去捧方知渊的脸,软下声道:“知渊……阿渊?你可别是要哭了?”
“千万别,好容易盼得良辰吉日,你若再敢给我毁了,我可饶不了你的……”
两人相对坐在安宁的雪间。方知渊怔怔握住那手腕,声音干涩,“不是说不哄了吗。”
蔺负青叹气:“心疼啊,忍不住。”
方知渊涩然道:“是我对你痴心妄想。是我……心里想要你。可我没想过自己会……我……”
那么多年。
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他难过愧疚地低声道:“我叫师哥受委屈了。”
“……”
……倒是难得见这人又乖又怂的样子。
蔺负青觉得有点好笑,伸手环住了方知渊的背,惆怅地叹息道:“有什么委屈呢?”
“情愿的是我,瞒你的是我。我当初害怕拖累你……也不知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情意,本想若是这样叫你误会着,许是不多时就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他摇头苦笑,“结果就这么杯酒,你欠了我几十年了呀……”
“拖到现在,我也不想要喜酒了。”蔺负青轻轻的在方知渊颈窝处蹭了蹭,眸色柔软道,“知渊,还我杯合卺吧。”
那纸红折从他袖口悄然滑出来,递到方知渊手里。
后者打开,只见尹尝辛龙飞凤舞的墨字写着:今日吾心甚畅,乃大吉之兆,宜嫁娶。
开心就是吉兆,这很虚云。
方知渊沉默几息,忽然沙哑问:“那时候,疼……吗?”
蔺负青耳尖一红:“闭嘴。”
方知渊凑过去亲了亲他:“我还你。欠你的都还你。”
其实想想,他们之间,除了最后的这一份虚礼名分,其实早就不差什么了。
青梅竹马过,同生共死过,拥抱过,亲吻过,连双修其实也修过了。
从十几岁的少年师兄弟,到百来岁的魔尊仙首,他们不是道侣,胜似道侣。
就在刚刚,连心意都诉清了。
方知渊犹豫着问:“那……结吗?”
蔺负青小声道:“就结了吧。”
反正这辈子也不会有别人了。
那么……
两人相拥着,沉默了片刻。
又沉默了片刻。
“……师哥?”
忽然,方知渊坐直了身。
他眉宇间浮现一丝微妙的颜色,半是严肃半是迟疑,“你可知道这个……结道侣,要怎么结么?”
“……”蔺负青也坐好了,愣愣回一句,“我怎么会知道。”
“……”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要说这对师兄弟也是绝得很,上辈子除去少年时避世出尘的时光,不是雍容尊贵至极,就是惨淡艰辛至极,居然就没过过几天平凡而太平的日子。
他们倒是隐约懂得修士间结道侣有不少繁琐礼数要走,但是具体怎么个走法……
蔺负青:“问问师父?”
方知渊指着“今日吾心甚畅”那几个字:“你觉着他有可能知道?”
蔺负青头疼:“……也对。”
于是……又是颇久的尴尬沉默。
“要不这样。”
蔺负青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这里是虚云,虚云的规矩我说了算。现在我亲你一下,咱们就是道侣了。”
方知渊拒绝道:“不行,要我亲你。”
说着他稍微凑近一点,蔺负青却突然眼神闪动,一把按住师弟肩膀:“慢着!”
此时不趁火打劫还待何时,蔺负青冷笑起来:“要结道侣,你先把我身上那个阵法给去了!”
方知渊:“……”
他想了想,果断站起来转身就走:“那不结了。”
“你……”
蔺负青目瞪口呆,“你个小混账!给我滚回来——”
未落的话音,忽的被一声毫无征兆的巨浪拍击声打断!
两人齐齐变色,也顾不得再胡闹,只感觉身周天地灵气似乎微妙地紊乱起来。
蔺负青倏然抬头上看,只见原本渺远干净的冬季晴空之中,一个个抖动的符文凭空浮现,连成大片神秘的纹路,将整座虚云四峰笼罩进去。
“乾坤归元阵示警了,”方知渊神色间荡过一丝凛然锐意,“没有阴妖的气息,是外人闯阵入岛!”
最后一个字出口之时,方知渊的人早已掠在十余丈外的断崖之畔。
自高处往山峰下一看,只见临海的海水翻滚怒啸,明明无风,却凭空卷起巨浪,赫然已经有几层楼高!
就在那呼啸的海浪之间,隐隐显出两条腾飞在半空中的人影。
其中一个是位身量修长的陌生男子,离得太远又被浪花所阻隔,看不清脸容;而另一个身影,却是娇小玲珑的红衣红裳,仿佛一朵轻轻艳艳地飘入人间的海棠花。
蔺负青无声地落在方知渊身侧,情景入眼也是神色一变:“怎么回事,小红糖在和人打架!?”
他一语未毕,身旁就是一阵风过,引得衣衫狂动。只见方知渊修长手掌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那把漆黑如夜的灾牙刀,脚下发力狠踏,也不惧下面就是百尺高空翻腾海浪,径直从山崖之上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师哥后宫三千的场合——
方知渊:(冷笑)嗯,好,我知道,我晓得,这很正常,不用说了,呵,闭嘴,我不难过,我也不吃醋,你看我这像吃醋的样子吗!??
师哥是自己身下受的场合——
方知渊:(撕剧本)这不可能!!(砸东西)我不接受!!(发疯)这剧本不对!!(自闭)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智熄的事!!?
……
蔺负青:(茫)请问星星到底该怎么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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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负青:我怀疑有的星星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归隐……你看这个人,谈情说爱宛如失智,一出状况立马靠谱起来了(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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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1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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