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星辰台上,顷刻间冲劲四面纵横。
阴阳二气的交合与对拼卷起气流, 让刚刚放晴的天空又混浊起来, 似乎又一场山雨将要落下。
姬纳眼中爬满血丝, 喉中低吼, 身上魔气越聚越重。阴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圣子已经神智全无,只是本能地渴求修士体内的灵流, 再度向方知渊攻来。
两人转眼间又缠斗于一处,几十招转眼拆过。旁人哪怕有心去救, 也顾忌着误伤方知渊而根本无法出手。
识松书院一位青衫大夫子都着急了,喊道:“方小仙君, 入魔之人癫狂危险, 万不可恋战!你且速速退下, 余下的交由我们来!”
方知渊丝毫不乱,也不下来。
任致命的杀招擦过耳畔,任星辰台下惊呼连连, 他冷峻眉间的沉着也没有半分动摇。
——开玩笑,若真交给别人, 就姬纳这个模样, 哪里还能留下小命在?
……他只是在心里有一点点怨气。
且是酸溜溜的那种。
——前世凌驾仙界的煌阳仙首,外人总瞧着此人桀骜狂傲,时如烈火时如寒冰,好个喜怒难测。
谁都不知道,每逢仙首与魔君亲身对阵之时, 暗金色的煌阳刀撞上玄朱色的思君愁。
方知渊面无表情招式果决,其实满脑子都是:“要命了,师哥使刚刚那招的身法怎的那么好看,我再打几下……多看两眼。”
偶尔阵前唇枪舌战,仙首与魔君竖刀仗剑立于云端,金袍黑袍纷飞。
方知渊口上冷厉,说着什么“不肖魔种屡犯仙界,我必诛之”,其实满脑子都是:“要命了,师哥怎么生了气冷笑起来也那么好看,我再骂几句……多看两眼。”
……大抵是艺高人胆大,方知渊从小习惯了拎把刀在生死中摸爬滚打,危机与绝境反而不值得他在乎。
在空间乱流中替蔺负青承伤,他想的是师哥会不会气的跟他和离;被魔化的方之隆逼到千钧一发,他想的是终于能送师哥煜月。
而现在,他同发狂的姬纳过招,心里不爽着的却是:怎么这姬纳事儿那么多?一次次的没完没了,还要叫师哥牵肠挂肚到什么时候!?
当然,祸星的这点小心思,外人是瞧不出来的。
他们最多只能看出方知渊脸色难看,可是跟入魔的强敌打架,谁还能脸色好看不成?
于是聚在山海星辰台四周的修士们,纷纷心悦诚服地惊叹:
“那方知渊,居然能与入魔失控的姬圣子交战而不落下风!”
“我记得……方知渊比姬圣子还小个好几岁吧?唉,不愧是阴命祸星……”
“嘶!仙龄小小,怎地使的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招式,我看着都心怵呢。”
“虚云道人的二弟子,岂是池中物啊。”
天空阴色渐重,携着寒意的风云再聚。已到了日头西坠的时间,却连夕彩都不飘一缕,只有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穆晴雪刻意隐去了气息,挤在这群修士中间,忧心忡忡地抬头往上看。忽然肩膀被人一拽,小妖童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喂!姓穆的凤凰!”
见穆晴雪美眸里含着薄怒回头,申屠临春着急道:“你这女人怎么做下属的呀?我家君后干这么冒险的事,你都不晓得拦着吗?”
“放肆!”穆晴雪登时气的七窍生烟,恨不能拔剑,却又不敢大声惹人猜疑,“那是我仙界尊首,谁是你们君后!?”
她说罢又冷哼一声,愤愤然咬牙跺脚,“——尊首他要做什么,我做下属的又怎么拦得住。你有本事,怎么不拦着你家魔君,叫他别上天入地的乱跑?”
“我!”申屠瞪大了眼睛,噎住了。
小妖童不禁又委屈又羞恼,他……
他也拦不住他家君上啊!
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眼里都快迸出火花儿来。这么幼稚地僵持了半晌,申屠临春率先哼地一声别开了眼,咬牙道:
“……我跟你讲,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紫微圣子明显已经入魔,除非……除非能有魔道造诣极深之人为他梳理阴气,不然永远恢复不了神智!”
事关方知渊安危,穆晴雪当即急道:“有谁可以?你么?”
“君上可以,鲁右护座——如今的雷穹仙首也可以,但我现在找不见他们两人!我……”申屠临春脸上不甘地羞红了红,“……我还不行。”
穆晴雪咋舌:“……废物。”
忽然周围惊声四起,穆晴雪与申屠同时抬头,可惜已错过了最精彩的一瞬。
只能看到方知渊身影如鬼魅般闪现在姬纳旁侧,调转刀背倏然砍下,直接将圣子两条手臂从肩膀处震裂了骨头!
“啊!!”姬纳痛得眉目都拧在了一起,发出一声惨叫,双手已经抬不起来。
方知渊神色纹丝不动,只是喘息微乱。掌中煌阳消失,他竟是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时候选择收回了他的刀。
下一刻,但见方知渊身子无声地向右一滑,足下轻如踏雪寻梅,右手掌却斜向左切,迅猛犹如铁弯刀横劈老梅树。
至轻与至重,至柔与至刚,这等截然相反的两种意境,被他在举手投足间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时机更是精妙到分毫不差,恰在姬纳因痛更加狂暴,张口露牙将欲扑咬之际,直接击在了圣子的下颔之上!
灵气砰然炸开,这一下没有留力,姬纳被击得晕眩后仰。方知渊手掌顺势翻转,如铁钳般一收,死死卡住了姬纳的脖子!
全场哗然。
紫微阁长老面无人色,惊呼道:“方仙君!手下留情——”
还不待方知渊动作,另一道冰冷声音紧接着那长老后面响了起来:“杀了他。”
半空中有一人踏虚而行,分开众修士现身。赫然是穆泓,那以冷酷手腕著称的白凰家主。
空气顿时为之一沉。
“穆家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怯然面面相觑。
起风了。
风里夹杂着大雨欲来的湿气,暗云的阴色将穆泓的眉骨轮廓勾得更深。
“呃…啊……!!”
山海星辰台上,姬纳痛苦地挣动,浑身阴气轰然全出,黑气几乎淹没了方知渊的身影。
然而那只钳制着他脖颈的手如厚重山峦,依旧纹丝不动。
紫微圣子成了被甩上河岸脱水的鱼,疯狂挣扎却不得解脱。
白凰家主背负双手,漠然扫视着此情此景,口中淡淡道:“姬纳已经入魔,回天乏术,如今你手底下的只是一具袭击修士的行尸走肉而已。杀了他。”
穆晴雪眼眸摇动,小声道:“父亲……”
“……”
方知渊闻声侧头,他细细将穆泓从头到脚地一打量,唇角就忍不住冰冷地讽笑起来。
前世,他也曾认为穆泓这份坚冰似的理智可值得一用,因而不计前嫌,特殊提拔。
不料此人真是冰做的心肠,直到选择听命于天外之人,最后反倒将这把冷刀子插进了自己的后背。
方知渊转过头去,将穆泓的话语当了一阵耳畔的风。
他右手仍钳制着姬纳,左手却五指平铺,不轻不重的一掌拍在圣子心口之处!
紫微阁几位长老中都有人心痛得叫了出来,一息后才惊觉:“不对,这不是杀招。”
只见正缭绕在姬纳身上,沸腾般翻滚冲天的的黑色阴气,忽的静了一静。
方知渊凝神,抵在姬纳心口处的左手指尖微微颤抖。一线冰冷阴气擦过他的脸颊,落入姬纳体内。
穆泓脸色蓦地沉下:“……什么?”
“这!”
申屠临春惊骇得连像样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分明看见,姬纳身周的黑暗阴气正一点点从狂暴转为平缓,沿着方知渊的手掌,缓慢地收拢入体!
当年蔺负青于红莲渊畔开悟,点化魔修,助堕魔道的众修士找回神智,被誉为神迹。
而如今方知渊正在对姬纳做的,是与其一般无二的事情。
申屠临春惊得脸都青白了,为他人梳理阴气,那可是他都自认做不到的事……
方知渊明明前世从未修魔,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煌阳仙首,怎么可能会——
有人替他喊出了心中的震惊。
不知是哪位大能,还是哪位弟子。
“祸星方知渊,他——”
总之,那人的声音是颤抖着的,因恐惧而颤抖着,“他竟修习操纵污秽阴气之法!?”
嘀嗒。
一滴冰凉落在小妖童的鼻梁上,紧接着是两滴三滴。申屠仰起眼,他望见天上下雨了。
暮色四合中,泥土渐渐湿润,叶子草片淅淅沥沥,这是酝酿许久的一场雨。
山海星辰台上,黑气一点点自姬纳脸上褪去。露出的圣子的脸庞苍白疲惫,却是干净的,仿佛被这细雨洗去了一身污秽。
方知渊平静地将手收回来,仿佛只是做了拂去一片灰尘般微不足道的事情。姬纳身子一软,无知觉地落在他怀里。
寂静。
明明雨声渐强,却更显得寂静。
星辰台四周,不知何时已是聚了太多的人。
有白凰与玄蛟两位仙家家主,有金桂宫的数名金衫修士,有芙蓉阁的两位掌阁夫人,有识松书院的三位大夫子,有剑谷的一位护剑人和十余弟子,有紫微阁全部的长老、星宿护法、弟子们……
还有零零散散其他宗门的中流砥柱,还有几十个修为高强的散修们。
他们所有人,都在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方知渊看。
方知渊神色不动。
忽然间,身后天穹中传来龙吟之声。
“吼……”
有披挂金鳞的庞然大物载着一袭白衣的小仙君自天而落,五爪拨云,如似雷动。
方知渊神色变了。
他托着姬纳的手一松,任圣子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回头,先脱口一声:“师哥!?”
金龙敖昭停在山海星辰台上。
可是没人回应方知渊的那一句呼唤。
在台下更混乱的惊恐声浪中,方知渊心跳加快,怔怔向敖昭降落之处飞身而去。
他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蔺负青。
隔着一层朦胧雨幕,他看见蔺负青长发微乱,正一手扶着敖昭的龙角,欲踩上地面。
可不知怎么,那人却摇晃得厉害。沾了地也站不稳,居然一下子滑倒下来,扶着金龙的身躯半跪在了地上。
就这么一个动作,方知渊几乎以为他听见了自己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冻结成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小祸星又要被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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